第二十章 長樂宮怨
“你錯了,父汗之所以這麽做是忌憚我在汗國的勢力,不得已而為之。父親出兵截殺大周商隊是假,借大周之手殺我才是真。若當初我束手就縛,等著父汗來救我,那簡直就是等死!我若不自救,這條小命恐怕也就這麽無聲無息的丟在了大周塵土之上。到時候我的部下為我報仇,與大周開戰,父汗正好可以收漁翁之利!父汗這盤棋下得可真是好嗬!”此時的突曼太子的麵上突然便帶了笑,可是那雙雙眼卻發出陰森森的綠光,猶如一頭餓狼。
阿蠻心內有些害怕,她知道眼前這個人的心胸誌向,想起他所說的那句“弑父殺妻”突然便有些震嚇。她的臉上勉強露了些笑容,道:“你父汗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處,你不要怪他!”
“人人都有不得已,人人都有狠心的時候,因為在權力之爭中人人都難都感覺到冷意。阿蠻你說我父汗有他的不得已,難道我就沒有自己的不得已麽?要知道這天下最難的不是他這個汗王,而是我這個草原的太子!”他眼中冷冷的,多了些無奈與憂傷。他的姆媽是為了他的將來而死,他最愛的表姐也是為了他的太子之位而死,就連他最愛的汗血寶馬都是為了救他而死。他隻有二十四歲,失去的已經夠多了。為了不再讓自己失去更多的東西,他不得不變得冷心冷肺,不得不計計謀算。
阿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想要緩緩眼前的氣氛,訕訕的問:“尋陽公主和你的婚旨已經下了,你們最近有沒有再回到洛陽去玩呀?我聽尋陽公主說她很想再回洛陽一趟,和你一起!”
突曼太子輕輕的看了阿蠻一眼,眼前的女子一貌傾城,芳菲嫵媚,風訣青絲,可是如今卻還不能屬於自己。他搖了搖頭,道:“洛陽過於繁華,不是我所喜愛的地方。再說了這次在長安城中我還有許多的事情要辦,汗國內又正是內憂外患之時,我實在是沒有時間!”停頓了好一會兒,他喝了杯熱茶,才開口:“據說你放回代地的逸安王李辰俊最近拿出了大周先皇李泰留下的遺旨,昭告萬民,供奉於祖宗牌位之前日日盡香,他也算是給自己找了一個保命的護身符了!”
阿蠻想起李辰俊就車而走的那晚,想起他涕泣而去時候麵上的悲哀,淡淡的說:“先皇李泰早就預料到有那麽一天,所以提前便為他準備好了這張救命符。你猜這張救命符放在哪裏,為何當今大周皇帝找了那麽久,甚至將皇太後從長信宮搬到萬壽宮也沒能找出來?”
突曼太子搖了搖頭,他與先皇李泰見麵的次數有限,但心中卻很是佩服這位大周皇帝,佩服他的胸襟,同時惋惜他的離去,他道:“以你們先皇李泰的心智,若是他不想讓人提前知曉,那麽就沒有人能夠提前知曉的!你讓我猜,我自然是猜不出的!”
阿蠻撲哧一聲,輕輕笑了,“對,他的確是有那個能力的。你猜不出也是正常的。因為就連我這個手握這這道遺旨的人也不知曉呢!當初我向先皇要了銅雀台中的一圃玉簪花,先皇順帶著將甄夫人曾經戴過的一支玉簪花簪子送給了我。當時我並沒有怎麽在意,直到李辰俊要離去的時候才將這玉簪花簪和《廣陵散》一同送給了他。沒想到他回去沒多久便傳書給我,說自己這一生恐怕也就這麽完了,但是也不至於死了,也不用他人來給他陪葬了!”
“玉簪花中藏遺旨,他果然聰明!可惜憂思過度,終究不利於他,以至於他年華早逝!不過如今的大周皇帝在人格魅力上,也絲毫不輸於先皇李泰。他禮賢下士,招待天下豪傑,款待四方豪客,有自己的見聞、膽識,又增長見識,在所有的候選人中,他的確是先皇最適宜的繼承人。以他的心胸計謀,以及漸漸樹立的威望,日後定能成就大周的鼎盛時期。說實話,我突曼有些時候也不得不忌憚他呀!”突曼太子想起當今大周皇帝的手段與心機,心中明白這個人將是自己這一生的勁敵,亦師亦友,亦敵亦盟。
“是的,他確實很適合做皇帝。”阿蠻的眼中有一瞬間的黯然,接著又恢複如常,道:“據說逸安王爺的隨侍中也有幸免之人,一個叫王遂,一個叫龔吉的,如今不是因為其勸諫的功能,而仕途康莊了麽!我看他們以後的前途可是無量呢!”誰都知道這兩人所謂的勸諫,便是告發,可人生無常,就是這麽的戲劇,又有多少人會真正的去糾結裏中真意呢!
突曼太子有些詫異的道:“我以為你不會為他們任何人而感覺到憂傷的!阿蠻,你到底想要什麽?你似乎什麽都有,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怎麽你也問我這樣的問題呢!已經有兩個人都問過我這個問題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但是我做事唯心而已,不會考慮其他因素。”阿蠻說著,看著門外自己的哥哥進了來,便笑著輕輕的離開了。帶著突曼太子送給自己的紅釉琵琶尊和一直盯著藏蟻琥珀的相思一同走了。
有緣相遇,無緣相聚,天涯海角,但願相憶。有幸相知,無幸相守,蒼海明月,天長地久。她看著身邊已經完全將過去相忘,又將過去相守的相思,不由得歎息她和李辰俊的運命造化。
“雲繞禾場,烽沈戎馬,遍河陽、盡把黃金鋪就。一坐簪纓譚笑裏,塵脫風生清晝,醉歸凝佇,美人時炷金獸。怎麽,突曼太子這場好戲也該收場,你也應該隆重登場才是呀!”阿竹盯著已經遠去的妹妹和那個女殺手,笑著對眼前的男子道。
突曼太子看著眼前的男子,狼一般的眼睛便成了鷹眼,裏麵的銳利更加的多了一些,道:“竹公子,你我心照不宣,誰都知道這場東西突厥之戰是我們聯手合作的好戲。這戲才上演了一半,竹公子不會就打算退出,讓我獨自來唱後麵的戲吧?以突曼的眼光來看,這大周的郎中又有什麽有趣之處呢,何必留戀?不如像以前那般來到草原大漠,我相信那裏也一定有竹公子想要的天高雲闊!”
“突曼太子太客氣了,不過阿竹在這裏還有些事情要做,這次便不陪太子回去了。阿竹確信即使沒有我,突曼太子也能將剩餘的戲演得繪聲繪色!”阿竹輕輕的坐在突曼太子的對麵。
突曼太子並沒有很生氣,他淡淡的道:“青林竹公子,世間所有的人都叫你竹公子,卻不知他們都叫錯了,他們應當叫你青林竹公子才更為恰當吧!”
阿竹並沒有絲毫的慌亂,他冷冷的眼睛盯著眼前的人,嘴角帶著上揚的算不上是笑的弧度,問:“你想說什麽?”
“青林竹公子,據說這個稱號至少已經傳承超過了上千年吧!春秋孔周製四劍:一為含光,看它看不見,你完全感覺不到其有實體;一為宵練白天能看見它的影子但看不到亮光,夜間能看見它的亮光但看不見其形狀,它碰觸人的身體,隻一下便可將傷口縫合起來,雖感覺到疼痛,身上卻無傷口,刀刃上也沒有絲毫的血跡;一為承影,在清晨或天暗時,麵向北觀察它,淡淡地似乎有件東西存在,但看不清它的形狀,它從人體內經過,人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為忘歸,無形無色,無人能掌,隻有其傳人才可見。據說當年的鑄劍師孔周是天下聞名的劍客,他創立了青林竹一派,一直與王朝共生,生生不息!”突曼太子想要看清眼前男子眼中的情緒,可是究竟還是沒能得手。他不明白身為青林竹派的傳承人,眼前的這個人為何還是如此的淡然,絲毫沒有自豪。
阿竹淡淡的道:“若你這麽說,這孔周如此的了不起。那麽曾經的歐冶子又當如何,他可曾鑄造了精天貫日,日月爭耀,星鬥避彩,鬼神悲號的天下第一劍湛盧劍,純鈞、巨闕、豪曹、魚腸也無不出自他手。此外,歐冶子和幹將又曾鑄造出楚國鎮國之劍秦阿劍以及七星龍源劍。這麽說來,他豈不是才應該是突曼太子所羨慕的人麽?”
“湛盧劍被今大周高祖封存,純鈞劍已與越王勾踐長眠,秦阿劍已為秦始皇陪葬,龍源劍已經與唐李淵合葬,都不成氣候。巨闕、豪曹已被昆侖三老封存於昆侖山之中。而魚腸劍逆理不順,臣以殺君,子以殺父,已經被吳王闔閭塵封,永不再用。所以說歐冶子當然是當之無愧的鑄劍師,卻不是一名合格的劍客。”突曼太子輕輕的喝下一杯綠色滿滿的茶水,接著道:“而孔周手下四劍如今卻仍舊傳於世間,如今忘歸雖封於天山之中,然而它的主人卻仍舊存於世間。其餘三劍,皆活躍於人間。你說是歐冶子聰明呢還是孔周會算計呢?”
阿竹道:“那麽你認為他們的區別在哪裏呢?”
“區別恐怕就在於歐冶子是劍癡,除了劍什麽也不管不顧。而孔周卻有一顆治世之心,孔周不但手握四劍,還握有無雙的劍譜,再加上得到了當時鬼穀子真傳。這青林竹能夠屹立於世間上千年,也就不足為奇了!風雲詭譎,朝政更迭,似乎從未動過他們絲毫的根須!”突曼太子笑著看著眼前這個掌握了幾乎全天下的男子。
阿竹冷冷的看了眼前微微笑著的男子,開口:“難為你這麽用心,將我的底細查得如此的清楚。可惜,你卻不知,我青林竹有過祖訓,世代不得攪入朝政之局,世間紛爭。隻能輔佐明君,治太平之世。一旦功成,便得離去!”
“如此說來,竹公子有一日竟是要離去的?”突曼太子的新機深沉,從小對於一直暗中幫助自己的那位神秘老人便有諸多疑問,就算是後來那老人憑空消失,他也能跟隨老人的蛛絲馬跡尋覓得些消息。從而,漸漸得知了這支看似遊離於天下之外卻又深紮於各國朝政之中的青林竹派。查這個消息他已經用了十二年,他不想再耗費又一個十二年去查青林竹在各國具體的部署了。
阿竹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看著青瓦飛簷,朱門碧磚,輕輕的開口:“我也不知道!”
他想起在車師的時候,那個像狐狸一樣的女孩子也曾經這麽問過他,。他們的開始便是以他的謊言開始的,他撒著謊對她說:“溫潤如玉,劍氣如虹,笛聲清遠,玉麵善心,酒不醉人人自醉,竹本無心,奈何有情,竹本有情,奈何卿無意,不求雙雙對對,隻求一心守候你身邊,保你一世周全便好!”那時候那個像是狐狸一般的女子還沒有愛上他,她隻是一直呆在王宮中有些寂寞。但是他從未想過,她是那麽死心眼的女子,一旦愛上便是一生,便是無悔。可是他不能停留,他也不敢停留,所以他即將離去。“你要離去?”這是她與他最後的對話,他卻沒能回答。
與其天涯思君,莫若相忘江湖。這是聽了無數遍自己故事的妹妹阿蠻所說的話,他想這樣也是極好的。所以選擇忘記,也以為自己忘了。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原來自己一直沒有忘,反而因為歲月的消磨而更加深刻的印在了自己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