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長樂宮怨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大周皇帝李秉佑所寵愛的妃子有兩位,一位自然是長樂宮中的昭儀娘娘,另一位則是居於瓊華台的瓊美人。瓊美人韓若水不僅容顏秀麗,氣質悠然,更是難得的才女。她從小便備受父親寵愛,自小便跟著父親識文斷字,在十四歲的時候便能夠吟詩作賦,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此外,她並非那種濃妝豔抹、俗不可耐的女子,她就像是一朵瓊花,清香淡雅,秀麗婉約。閑暇時分,李秉佑與她還能夠聊聊詩詞歌賦,一起賞花品梅。
當然相較於長樂宮中的謝小妹,韓若水所得的恩愛便是小溪見大海,粟米比滄田了。盡管後宮新進了這麽多的人,謝小妹依舊是那個寵貫六宮,風華無雙的女子。任由後宮那麽多的女子,她也依舊有著獨一無二、不可撼動的地位。
阿蠻知道李秉佑的後宮之中添了許多的女人,也知道姐姐被立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後。這些都是在她預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並未覺得驚訝。讓她驚訝的是禦史大夫崔浩的女兒,也就是那個與自己有著幾麵之緣的崔雪柳並沒有參加選妃。
阿蠻想起她以前對淮北王的種種,心內也漸漸的明白,這女子是鐵定了心要去愛自己想要愛之人了。在佩服她的同時,也對她父親崔浩有一些佩服,這樣的父親倒也不失為一個真正合格的父親。
大約是朝廷之中的事情太多太過於雜亂,阿蠻已經有很久的時間沒有見到鳳皇了。哥哥在長安之中更是有自己的事情。反倒是忙了一陣子的無憂突然便閑了下來,經常陪著阿蠻帶著相思去各處尋醫問診,同時也是遊山玩水,賞梅品雪。
阿蠻與相思一同到驃騎將軍府邸上去看望綠竹的時候,綠竹正在編製一篇《鳳皇台上憶吹簫》,阿蠻看了,正是當初鳳皇在暗夜之中吹的那首,是清川公子謝一石所作的詞。綠竹見了阿蠻和一位眉眼涼涼的相思,很是開心。她在這將軍府中隻有父親和鳳皇可以說話,而與自己交心的朋友自是長安城中所沒有的。
綠竹雖然有了孩兒,可是肚子卻依舊平平的,沒有一絲有孕的樣子。阿蠻因為從未見過女子初初懷孕的樣子,而見姐姐懷如意的時候已經是圓滾滾的一團,所以格外的好奇,認真的將綠竹的肚子仔細研究了半天,當然她也沒有研究出個所以然,隻好作罷。
綠珠見阿蠻身後的相思一直盯著桌上的一顆琥珀發呆,便輕輕的拿起放在相思的手中讓她把玩,哪隻相思固執的將那顆琥珀放回繡桌上,隔得遠遠的,像個小孩子一般一動不動、一瞬不瞬的盯著它,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綠竹又幫她拿到手中,她又放回去,如此幾次,阿蠻忍不住笑了。這時綠竹才知眼前這個冷若冰霜的冷美人瘋魔了,如同小孩兒一般。
“阿姐,她為何一直緊緊盯著那個琥珀不放呢?”綠竹不解,她看著眼前那個美如明月的女子,實在不敢相信她是個神誌不清的女子,更不曉得究竟她是受了什麽樣的刺激才會如此。她也絕對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舉止如同三歲小兒的女子會是以前令無數江湖人士聞風喪膽的殺手相思,更不會相信眼前這個眼睛澄澈的女子手上沾上了無數的人命血腥。
阿蠻也看著相思,經過多方的治療,她總算是改掉了見麵就開始講她故事的習慣。當然其實無憂閣中上至公子小白,下至夥夫廚娘都已經聽她講過了她的故事,至少三遍。改良的結果便是相思開始愛發呆,一旦她見到一個也許是自己腦中的影子,她便會一直盯著它,就如同現在這般。上次,阿蠻帶著她去祥瑞服挑選布料,結果她見到一對七八歲的小娃娃,一男一女,硬是不讓別人走,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直把兩個粉雕雕的娃娃弄得哇哇大哭。阿蠻賠錢也就算了,相思硬是拉著人家的娃娃不讓走,直到僵持到了黃昏,她又見了一把粉色的扇子才終於轉移視線。
阿蠻將相思新出現的這一現象稱之為“戀癖”,不是什麽戀物癖,戀童癖,而是戀癖,因為她也搞不準相思究竟戀的是人還是物,不過阿蠻猜測她應該戀的是心。
“大概是琥珀之中那隻垂死掙紮的螞蟻太過於真實,讓她想起了什麽事吧!”阿蠻含糊其辭的回答。什麽事呢?大概是關於已經到了東邊的李辰俊的事情吧!阿蠻順著相思的眼神去看那顆雞蛋大小的琥珀,清晰的看見裏麵的螞蟻掙紮不已、糾纏到死的樣子,心裏輕輕的一驚。這不就是李辰俊的寫照麽,困於一方天地,直到掙紮不休,生生困死。
阿蠻趕緊將自己更多的想法掐住,她笑著對綠珠道:“相思本就是這個樣子,讓她在一旁玩兒吧!我們隻要不打擾她,她便沒事!”
綠珠點了點頭,她雖然心中還是有疑問,但畢竟不是個多舌之人,所以自然也不便深究。她笑著對阿蠻道:“阿姐,今日大周起了這麽大的變化,也不知日後會是個什麽樣子。我真怕,真怕.……”真怕我自己的兒子一來到這個世界上看見的便是人世間最慘的境界,我真怕我自己的丈夫在匡複舊國的時候突然的離我而去。
綠珠想起無數個夜晚,睡在自己身邊的鳳皇在以為自己睡著之後,輕輕的坐起,一遍又一遍的摸著自己還沒有隆起的小腹。她閉著自己的眼睛,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開心,想著他們父子,想著他們一家三口,她嘴角便輕輕的翹起。可是還沒有等她的笑容弧度真正的到達頂峰的時候,那雙溫暖的有些熾熱的雙手卻輕輕的慢慢的往上移,最終停留在了自己白皙細長的脖子之上。那雙無數次握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撫摸著自己肚中孩兒的雙手,慢慢的慢慢的捏緊。
窒息的感覺漸漸的襲上心頭,她感覺自己腹中的空氣越來越稀少,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難以暢通。她告訴自己不能傷心,不可傷心,自己的這一條命便是他給的,便是今夜還給他又如何呢?可是無論怎麽樣的安慰,無論怎樣的寬心,自己的那顆心到底還是痛了。就在她輕輕的將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微笑著等命運最後的裁決時,那雙手卻輕輕的放開了。心內的那顆心突然便又砰砰砰跳個不停,終究是又溫暖了起來。
如此這樣,將近一月,到底他還是沒有舍得殺她和他的兒子。這件事,她裝作不知,他裝作沒有發生,就這麽過去了。
“怕什麽?一切都會過去的,不是麽?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的。”阿蠻仍舊盯著綠珠的腹部,仔細的研究著,似乎這麽看便能夠得知這腹中的孩兒是怎麽來的一般。
綠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開口道:“綠珠也知道天遂人意,這世間的事情都是要講求緣分的,隻要有緣什麽樣兒的坎都會度過的!”
“咦?聽你這麽說,似乎綠珠遇上了什麽難事?”阿蠻停止了對綠珠腹部的觀摩,瞧了瞧依舊盯著琥珀一動不動的相思,俏皮的盯著綠珠那張眉眼如畫、明眸皓齒、清麗脫俗的臉,輕輕的開口:“是不是鳳皇欺負你了?若是那小子敢欺負你們娘倆,我絕對不放過那小子!”
綠竹撲哧一聲笑了,輕輕開口道:“阿姐可知道,南國的使者已經在來朝拜大周的路上了?”
南國,無憂母親姬無雙的國度,那個長滿了相思紅豆的國家?阿蠻搖了搖頭,想著如今南國國主是無憂的小姨姬無悔。可無憂曾經說過南國不屬於他的母親,自然也就不屬於他。可這南國派遣使者前來,綠珠又在擔心什麽呢?她實在是不懂!不會是綠珠本是南國的貴族私逃來這裏,如今是要被抓回去了吧?那可怎麽好,讓夫妻分離、父子相散,這可不是人道所能忍受的。
綠珠看著阿蠻一副糾結百態的麵容,知道她那善於跑題想象的思路不知已經飛到了哪裏,於是輕輕的開口製止了阿蠻的想象繼續飛,道:“阿姐不要再胡亂的猜了,不是關於我的。阿蠻可知道這南國派來的使者之中都有誰?”
啊呀麻麻,阿蠻連南國派使者來長安都不知道,就更不要說什麽知道裏麵的人具體是什麽了,於是隻好搖頭。
“這南國使者之中,有一位叫鳳禹的。”見阿蠻張大了的眼和不可置信的神情,綠珠輕輕點頭:“他是鳳郎的三叔,當初鳳國被滅的時候消失了的皇子!”
“那他怎麽會在南國呢?而且還是以南國使者的身份來到長安?”阿蠻問了這個問題之後,也開始輕輕的思索,其實她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問出,為何這個叫鳳禹的男子的到來不但沒有讓綠珠開心,反而讓她憂心忡忡呢?他們之間又有什麽恩怨情仇?
“阿姐,鳳禹如今是南國女皇帝的夫婿,是南國的駙馬爺。如今他是作為南國的代表來到長安的。”綠珠輕輕的說了一句,接著又開口道:“阿姐知道鳳郎的願景,而他這個三叔鳳禹則是他實現這個願景的一道鴻溝!”
阿蠻有些詫異,想著如今的綠珠懷有身孕,應該是更加的關注自己的身體和肚中寶寶的,怎麽倒還關心上了鳳皇和鳳禹之間的事情了?因為無憂給她的感覺便是一切都好,一切都不用自己來操心的樣子,所以自己並不理解這種深情。直到後來她才漸漸地明白,一旦一個女子的心真正的係於一個男子身上時,無論她是公主還是婢女,那所有的目光都隻能夠傾注在他的身上了。
“可是就算是如此,那鳳禹如今是南國國主的夫君,他此次來大周,大周自然也是擔著幹係的。鳳皇若是真的對他這個三叔不滿,恐怕也是無可奈何的!”阿蠻輕輕的看了看外麵燦爛得眼光,心中雖然不願卷入這些是非之中,可到底還是不能。
綠珠失望的說了一聲“是啊!”而後似乎也是瘋魔了,怔怔的愣了很久,才突然有些驚喜的道:“不過阿姐,我聽說南國女皇的侄兒姬無心也會來到長安呢!”
姬無雙,姬無悔,姬無心,這些人的血液之中流著的是與無憂相同的血液,都是來自於南國那片血紅血紅的相思紅豆林。阿蠻這樣想著,心裏不由得有些暖流流過,她突然的便想要見見這個名叫姬無心的男子,她想要看看這個與無憂有著相同血液的男子。
她嬉笑著對綠珠道:“綠珠,你說這姬無心長什麽樣兒呢?”
“我,我自然是不知道他長得如何!阿姐明明知道我從未見過他的,阿姐就知道拿我開玩笑!”綠珠見阿蠻一副不正經的樣兒,以為她又想到了什麽不應該想的事情,所以心內的那些擔憂、機心都被一下子激沒了。
阿蠻輕輕的拍了拍綠珠的手,笑著道:“逗你的,看你緊張成什麽樣子了!不過你不用擔心,等那南國的王子來到這長安城中,我便帶你去看他,看他長得是圓是扁,是美是醜!”
但更重要的是看看無憂的家人,看看與他有著血液關係的來自遠方的親人,是個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