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安悲歌
九歲的她隻覺得頭上的珠環鳳冠壓得自己出不得氣來,頭上的發絲如同將要斷裂一般拉扯著自己的頭皮。她一直跪著,聽著上麵的人尖聲尖起的念著什麽。可是這都不是她想要的呀,她想要回家,她想要吃杏花糕,她想要躺在額娘暖融融的懷裏撒嬌。她不想要當什麽娘娘,也不想要孤孤單單的住在這個清冷的大殿裏,更不想要看著所有的人都跪在她的身下奇奇怪怪的盯著她。
當時的她哪裏聽得懂這聖旨中既冊封又警告的意思呢?等她稍稍長大一些,卻覺得這聖旨中的意思真是有意思多了。想著皇帝哥哥那一雙睿智明亮的眼,那一對如同山峰一般的眉眼,還有那淡淡的似有似無的笑意,這些便足夠想一輩子了。
公子小白想到的並不是他們的以前,而是皇帝對他說的很多關於未來的東西。這一切都是那麽的遙遠,可是從今以後恐怕是隻能自己獨自去麵對了。
清涼殿外,密密匝匝的跪著的都是人,有人正在輕輕的抽泣,有人則輕輕的擦著麵龐上的淚珠。不過毫無疑問,每一人的心中都懷著淡淡的憂。阿蠻陪著那一地的人靜靜的跪下,地上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寒透心底,讓人不寒而栗。
清涼殿內。
滿地的清冷月光,在殿中顯得格外的清冷。
“謝愛卿,來,過來。”皇帝輕輕的叫著謝賢,將他叫到床邊:“謝愛卿,這十幾年過去,你也老了!”
“陛下!”謝賢看著床上那個比自己還要蒼老疲憊的天子,心中滿是感慨。他謝賢這一生之中,到底是幸運的。雖然童年淒苦,但是少年得誌,又遇比自己親爹還要懂他的謝侯爺,後來又遇上了一個能夠降服自己的妻子,還遇上了一位能夠賞識自己將江山托付自己的帝王。這一生,他最大的心願是做官,做一個好官。因為他知道俠士隻可懲惡揚善,除暴安良,快意江湖。但若想要百姓真正的過上安樂升平的日子,便隻能當官,當一個好官。他終究是做到了,而一切的開始都是因為床榻上這個羸弱不堪、奄奄一息的少年。
“謝愛卿,你可記得當初朕與你約定?”皇帝的手瘦弱的如同鷹爪一般,輕輕的抓著床沿,輕輕的問。
“一朝為君臣,從此兩不疑”
“一朝為君臣,從此兩不疑”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說完都有些怔怔的望著對方。快要十年了,一晃而過,當年那個身子小小、神情堅毅的孩子皇帝,那個身強力壯、胸懷壯誌的青年男子,如今都已經白發蒼蒼、滿麵皺紋了。當然了,兩個都同是憂國憂民,但一個白發蒼蒼是因為年紀,而另一個則是因為病痛。
再也沒有這樣子的一對君王,如此的信任對方。再也沒有一個皇帝如此的信任一位臣子,將所有的政務都交給他,放任他做任何的事,支持他做任何的事;再也沒有一個臣子如何的信任一位皇帝,盡心竭力的將所有的政務處理好,一心一意的為那位在高位上的主子著想。
所以,李泰成就了謝賢,使得謝賢成為了一代賢相;謝賢也成就了李泰,使得李泰成為了一代賢主。
“謝愛卿,朕有事想要托付於你!”明明暗暗,昏昏黃黃的燈光中,皇帝輕輕的召喚著謝賢。
清涼殿外,所有人都焦急的等待著。就在這時一聲悲咽的哭聲從內傳來“陛下,陛下!”
三喜眼圈微紅,飽含淚水的出了門,對著跪了一地的人緩緩開口:“陛下歿了!”
“陛下,陛下!”殿內瞬間便響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哭聲。阿蠻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哭了還是沒哭,隻覺得一股悲傷緩緩上了心頭,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將自己淹沒。人命原來就是這麽的脆弱麽,就這麽一瞬,便飛灰湮滅,不複存在?那些曾經的諾言,那些曾經的豪情,最終終於都隨風而逝去了麽?
就在大多數人都還沒有緩過氣兒的時候,早有人按捺不住,開口問:“陛下可留下諭旨,讓哪位王爺繼承大統?”
這問法一出,殿內瞬間安靜了,就靜靜的等待著三喜以及當時在殿內的大周國相謝賢的回答。似乎是早有準備,三喜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曆聲開口道:“陛下留下口諭,皇後司馬氏監國三月,再宣讀聖旨!還請眾位大人接旨!”
三喜的話一出口,這清涼殿內瞬間便炸了鍋,眾人都不肯相信這是皇帝做下的決定。畢竟誰都知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民不可一日無主。
就在眾人都紛紛擾擾的時候,大周國相謝賢慢慢開口:“皇上確實留有這個口諭,還請眾位遵旨!”
謝賢的手段和威嚴都在那裏擺著的,果然他話一出口,鬧鬧哄哄的大殿一下子便又靜了下來。接著殿內響起一聲,兩聲的哭聲,再接著便是爆發氏的哭聲,這大殿內的聲音終於是歸齊了,匯聚成了源源不斷的淚水如同江河一般匯入了無限的悲傷之中。
大周國喪,三月之內,大周境內皆是素衣素食,不興歌舞。以往店鋪外那些花紅柳綠的顏色也都紛紛撤了下來,換上了莊嚴肅穆的白色、玄色。入周境,如同進入了一片黑白世界之中一般,完全感受不到這個國家歡樂開放的氣氛,而滿滿的都是沉悶哀傷。
那是整個國家的國民在哀悼他們敬愛的君主,一個深愛百姓,以非常之禮寬待滿朝文武的君主,一個使得大周有十年安生盛世、十年太平無憂的君主。一個時代過去了,大周的國民心中都有些惴惴,既是為大周國的未來命運擔憂,也是為自己未來漂泊不定的未來擔憂。
國喪已過,大周境內本該煥然一新,不過由於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有些早,所以還沒有到十一月的天氣這長安城內便大雪紛紛,將整個京師覆蓋成為了一片肅穆的白雪世界。
當月,大周司馬皇後在金鑾殿內念先皇遺詔:“奉,天承運,皇帝製曰:餘聞皇天之命不於常,唯歸於德,故堯授舜,舜授禹,實其宜也。博望侯文韜武略、秉性純良、恭儉仁孝。上敬天地宗親,下愛護天下子民。有堯舜之相,秉聖賢之能,憂思國計、振朔朝綱,堪擔神器。朕為天下蒼生福澤計。立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應人。普天同慶,大赦天下,著於朕禪位後登基。欽此!”
此詔書一下,舉國震動,誰都沒有想到這賢太子之孫又重新登上了帝王之位。而最有可能成為大周下任皇帝的逸安王和淮北王卻落了選。更讓眾人覺得奇怪的是這逸安王被貶謫為逸安侯,而淮北王不但沒有被降位,還被封為鎮國公。
他們哪裏知道,三月之內大周京師長安發生了翻雲覆雨的變化。當時的淮北王早已經退出了這場無形的硝煙。京師之中博望候李秉佑與逸安王李辰俊明爭暗鬥,已成水火。
就在這時,大周相國謀定而後動,設置四局,將博望侯李秉佑扶正,將逸安王廢黜。首先,謝賢召集眾臣於未央宮中,大聲開口:“蓋聞明主圖危以製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如今逸安王昏亂,恐危社稷,如何?”眾臣都驚愕異常,又因先皇去世僅有他一人在場,所以都不敢發言。這時候驃騎將軍鳳皇離席上前,手按長劍,在一番慷慨陳詞候,說道:“今日事,今日畢!眾臣若有拖延者,臣下必當替先皇一劍斬殺了他!”同時,謝賢的兩個侄兒右將軍謝一萬和上將軍謝一玄都按著手中的佩劍,想來也是準備隨時讓血染紅劍尖。眾臣心中惴惴,也不知這究竟是先皇的意思還是謝賢一個人的意思,但也隻好叩頭回答:“唯相國令!”
第二日,謝賢率眾臣前往長信宮,拜見此刻執掌朝政的司馬太後詳細向其陳述李辰俊的罪狀,並說其萬萬不可以承宗廟狀。司馬皇太後到未央宮承明殿,詔令各個宮禁門衛不要放逸安王隨從群侍進宮。李辰俊進宮來朝見太後,準備坐車回去。宮中的黃門宦官各自手持門扇,等逸安王進入後,就把宮門關上,逸安王與隨侍群臣被隔離開來。此時李辰俊有些警覺,責問眾人道:“何為?”
謝賢跪下說:“皇太後有詔令,不讓逸安王的群臣進來。”
此時,李辰俊與隨侍群臣被分開,勢單力薄,成甕中之鱉。
於此同一時刻,謝賢派人將逸安王的隨從群臣驅逐出宮,集中在金馬門外,驃騎將軍鳳皇率領羽林騎士拘捕捆綁了二百多人,都交給廷尉關在詔令所規定的監獄內。李辰俊此時仍不知情,責問謝賢說:“我的隨從府臣有什麽罪,相國把他們全關押起來?”
此問一出,皇太後司馬佩君站在金鑾殿內,披著珍珠短襖,盛裝坐在布滿兵器的帷帳中,幾百名宮廷衛士都拿著武器。皇太後同謝賢及眾位大臣一起聯名奏劾李辰俊,宣布其罪責,斥責他貪如豺,刁如蛇,毒如蠍,狠如狼。 將他的王位廢黜,貶謫為逸安侯。
第二日,逸安王的心腹重臣在東市被誅殺,行刑前,逸安王寵臣田山大聲嚎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是天要滅我,是我自欺欺人害了我啊!”
至此,大周爭奪帝位的戲碼就這麽簡簡單單的落了幕。至於逸安侯此時究竟在哪裏,到底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了。
新帝登基,一切從簡。改年號為安平。李秉佑繼位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謁見祖廟。這是曆代皇帝登基以後的第一件事情。李秉佑深知自己是以“庶人”之身登上“九五”之尊,較之以諸侯王身份入主長安,還有眾多舊臣輔助的李辰俊更顯得勢單力薄。自己的帝位來得並不容易,一筆筆都是算計,一步步都是心機。所以格外的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李秉佑登基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同時冊立自己的貧妻楊勝男與大周國相之女謝家小妹為兩宮昭儀,楊昭儀居未央宮,謝昭儀居長樂宮。
第三件事情便是下詔大赦天下。同時發布詔令,一詔曰:“夫農,天下之本也,其開籍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孳盛。民謫作縣官及貸種食未入,入未備者,皆赦之。”一詔曰:“古之立教,鄉裏以齒,朝廷以爵,扶世導民,莫善於德。然則於鄉裏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順孫願自竭盡以承其親,外迫公事,內乏資財,是以孝心闕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為複子若孫,令得身師妻妾遂其供養之事。”如此幾個詔令皆是與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相關的,所以一時之間很得民心。
此時,大周國相謝賢三次上表想要退出朝政,歸隱琅琊山,均被拒絕。李秉佑這個新帝明確表示自己非常信任謝賢,請求他繼續主持朝政。
並下詔書曰:“大周國相賢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守節乘誼,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又輔朕登極,佐理朕躬,曆思功德,高於周公。特加封賢博遠侯,以洛陽地益封三千戶。”
一係列的措施下來,將謝賢的猜疑和提防也慢慢的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