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安悲歌
李秉佑緊緊盯著突曼太子,想要從他那雙鷹眼之中看出些許的神色。可惜突曼太子的眼中有太多的東西,顯得厚重而又深沉,根本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突曼太子輕笑一聲,說:“因為我突曼選擇的從來都是贏家!”他的自信,他的驕傲,以及他所有的野心都叫囂著,充斥在他胸中,咆哮著想要將一切宏圖偉業實現。
當晚,與此同時,清涼殿中,大周國的皇帝靜靜看著跪在床榻前的大相國謝賢,良久才開口道:“謝愛卿,朕前幾日接到固國公主惜君的奏疏,她在梳中說大周與烏孫的大聯姻、大結盟讓西突厥不滿,如今西突厥打敗東突厥更加的猖獗,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將西突厥沙曼汗王的小女兒嫁於烏孫國王。烏孫國王細糜膽小怕事,對西突厥向來誠惶誠恐,如今已經決定來著不拒,要將那突厥公主封為左夫人。這件事想必你也是知曉了,你看此事該如何啊?”
人人都知道左為尊,右為卑。如今烏孫國王將西突厥公主封為左夫人,明顯是以西突厥為尊,而壓製大周在烏孫國的地位了。這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這烏孫國倒戈,到時候大周的西域商道恐怕又得飽受摧殘了。
這些事情謝賢當然也是深有考慮的,他對著這個自己已經服侍了十幾年的主子,心中還是有無限的感慨。他回了回神,開口道:“陛下,臣亦自知固國公主遠嫁烏孫,語言不通、習俗不通,且與烏孫國王年齡巨差。可兩國和親,非同小可,不可兒戲。臣以為,既嫁之,則安之,固國公主深明大義,必定能夠牢記自己的使命,不會讓大周的臣民失望!”
“既嫁之,則安之!謝愛卿這話說得好,不過惜君遠嫁他國,又遭遇不淑,真是讓朕又憐又惜,又惜又憫,又憫又疼。謝愛卿,日後每年都要派使者前往烏孫安撫公主,對公主噓寒問暖,並將公主所思的遠在千裏之外的家鄉特產帶去!朕也希望她能夠在烏孫過得開心、自在一些!”皇帝枕著藥枕,沉思著說道。
謝賢再次拜倒,大聲道:“陛下聖明!固國公主若是在烏孫有知陛下如此掛念,心中必定感懷。老臣相信固國公主一定能夠忍辱負重,為大周子民做表率!”
“希望如此!不過,謝愛卿,這烏孫國對於大周來說非同小可。這次烏孫國王又與西突厥聯姻。朕是想這烏孫國不會又像先前一般首鼠兩端邪?”皇帝雖然深知平西將軍韓興坐鎮西域邊關,但心中還是忍不住的擔憂。
謝賢斟酌良久,才開口道:“老臣以為如今切不可與任何方開戰,西突厥雖然躁動,可其畢竟要提防東邊的東突厥,北邊剛剛興起的烏提斯部落,而且西域各國雖然不敢與其作對,可亦不是真心實意的待之而是懼怕它。況且我大周北疆有大將軍陳三金及昭陽公主鎮守,西境有平西將軍韓興把關,鎮北將軍馮安世也長期在北疆及西域走動。老臣想如今的西突厥與西域諸國都不敢妄動,陛下隻需靜觀其變,因動製動即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恐怕還是朝中之事啊!”
皇帝點點頭,開口道:“謝愛卿所言極是。如今東突厥鬆波出爾反爾,殘殺我邊境商隊,如今是民怨沸騰,商隊們義憤填膺都要朝廷為他們做主呢!而這東厥質子卻在這緊要關頭潛逃,真是雪上加霜啊!”
“陛下,我大周商隊為我大周做出過卓越貢獻,將西域、北疆、南境的商路都打通,使得我大周國強民富,物資豐盛。況且他們是大周的臣民,本就應受大周的庇護。不過,陛下心中想必也是明白的,這東突厥汗王使得的是借刀殺人的高招。若是我大周真將東厥質子斬殺,掀起站端,恐怕正是中了那鬆波的詭計啊!到時候那東厥質子的娘舅家必定義憤填膺,士氣鼓舞,會與我大周將士一決死戰。這樣下來,那鬆波不但將突曼太子在東突厥的勢力一網打盡,更會大大損耗了我大周的軍力!”謝賢這一生,大約是前半輩子過得極其不如意,所以他自掌握大權以後雖然也參與權謀爭鬥,但在大事上卻從來不糊塗,是實實在在為國為民的。
皇帝知道謝賢的意思,一旦這戰端被挑起,一旦大周軍力大受損折,那麽這周圍一直臣服與觀望的國家都會趁虛而入,那麽到時候大周恐怕就會陷入戰亂之中,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餓殍滿地,哀鴻遍野,人丁不旺;寸草不生,四海皆荒田。到時候恐怕才真的是大周的劫難。他皺了皺眉,開口:“朕何嚐又不知其中的厲害呢?莫若說這東厥質子是我大周殺害的,就算是他在大周境內被人殺害,這戰端也是要起的。為了以防萬一,朕派韓相帶禁軍前去將他提進宮內,可誰知他卻早已跑了。”
“陛下聖明,這突曼太子在東突厥也算是個聰明人,老臣想他必定還在這長安城中。隻要我大周將這次危機解除,他必定會現身。這樣做,我大周在東突厥也算是有一個盟友了!”謝賢並沒有將如何平息這次危機的方法說出,因為他為臣多年,深知這帝王的九重君心。
皇帝也知道這是謝賢一貫的作風,說話總是會留有一定的餘地,好讓後麵的人發言。他在心裏笑了笑,開口道:“朕聽聞這北疆邊界常年有一支沙盜,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國的人,又似乎裏麵什麽樣的人都有,無惡不作,為非作歹,很是讓邊境的百姓受苦。前幾次我大周軍士幾次要將其抓獲,哪隻這支沙盜十分狡猾又滑入東突厥境內。朕想定是他們扮作東突厥軍士,截殺我大周商隊,破壞我大周與東突厥聯盟。朕會立即下旨命大將軍陳三金派人務必將這支匪盜一舉殲滅,以給我大周眾商隊一個交代,以還我盟友東突厥一個清白。謝愛卿,你看如何?”
“陛下聖明,老臣覺得如此甚好。”謝賢是個做官之中的老頑固,無論在任何時候他都定不會對君臣僭越一步。皇帝賜座,他也總是誠惶誠恐,從來不會坐下,而依舊是要跪著或者站著,以示臣子的本分。
皇帝擺了擺手,道:“謝愛卿也站了許久,跪了許久。這地轉涼,你年紀又大了,必定承受不住。今夜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你就先下去休息吧!”
謝賢猶豫了一下,想要再說些什麽可終究又沒有說。皇帝在他身後道:“朕知道你要問的是什麽,日後朕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謝賢回身再次說了個“是,陛下”後離開了清涼殿。
“你已經在簾後聽了這許多時候,總也該出來了吧?”皇帝對著那厚重的大金色屏羅道。
百草從那裏輕挑著簾子便出了來,道:“這固國公主也真是可憐,遠嫁烏孫國去服侍一個六十多歲快要做古的老人,還得忍受烏孫國王新取的左夫人和一眾嬪妃。計算是錦衣玉食又如何,這心寒、心碎、心痛,又哪能是金銀玉器能夠彌補的呢?”
皇帝接過三喜手裏的藥,悶聲喝下之後,淡淡道:“她是大周的公主,身上有的不應僅僅是這些情感,她身上肩負的是整個大周的使命,通過她建立起來的是大周與烏孫國良好和諧的關係。她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必定能夠明白這些道理的!”
“嗚,她明不明白這個道理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我知道的是要一個不滿十八的女子嫁給年過六十的男子,這在藥理上也是說不通的。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這滋味一定是別人所感受不到的!”百草看見皇帝乖乖將黑糊糊的藥喝完,想要將他的心思從那些厚重費腦筋的朝事上轉移開。
“咄,哪有你這樣想問題的?那要照你這麽說,這世間隻要是嫁於六十老者的女子豈不都過得極為悲慘?朕看呀,也不見得的。這世間也有這樣的愛的,真真切切的愛。”皇帝也知道百草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可自己的父皇與母妃便是這樣子的組合,他難免也是從心底裏不讚同百草的說法,而從心底裏期待著兩人之間是有真正的感情。
百草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道:“我也就說著玩兒的,你也不必太過於當真。這公主在烏孫國究竟過得怎麽樣,又與我百草有什麽關係呢?夜已深了,你又起的那樣早,早點歇息吧”說完,便往殿外走去。
在百草走後,皇帝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起來,坐在自己這張華麗寬大的龍床上,揮手講所有人都趕到了殿外。他一個人,看著幽幽升起的香氣,認真的看著外麵那輪又圓又大的月亮,無聲的哭了起來。他是帝王,是至高無上的,隻能威嚴,隻能肅穆,但是決計是不能哭的。他已經有十年的時光沒有哭,甚至是沒有過哭的想法。他永遠都記得自己上一次哭的時候,那時候自己的母妃死了,是生生在自己的麵前被帶走的。母後哭得那麽淒慘,那麽動人,梨花帶雨的。可是父皇絲毫沒有動容,他那張衰老蒼白的麵容冷峻異常堅定。母妃走了,他終究還是忍受不住,跪倒在地,淚流滿麵,懇請父皇放過母妃。可父皇冷冷的看著他,對他說:“泰兒,你不要哭。父皇已經決定將這大好江山交到你的手中,日後你便是帝王,是至高無上的,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父皇會用整個天下作為補償,以後你能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後來他果然得到了整個天下,得到了父皇口中所有的東西,可是唯獨失去了心,那顆開心單純美好的心。他用力的咬住自己的手,忍著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出。他是帝王,是這個國家之中權力最高的至高者,是不能夠哭泣的,更不能讓人聽到自己的哭泣。
“陛下,陛下?”門口傳來三喜試探的聲音。
李泰用手緊緊抓著床沿,直到自己那本就瘦若骨柴的雙手都漸漸的發白,他才開口:“這麽晚了,什麽事兒?”
“陛下!”三喜特意壓低了聲音,看著已經被自己疏散到很遠的那些人,貼著門兒說道:“無憂公子來了!”無憂公子來便說明了是有緊要的事情,無論是什麽樣的情況下,無論是多麽的晚,皇帝都是要見他的。
公子小白進殿的時候,皇帝已經重新躺在了龍塌上,看著他進來,虛弱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弱弱的微笑,道:“無憂,你來了!”
“陛下,我此番來還帶了一個人來。我想陛下一定也想要見這人一眼。見了這人,陛下眼下的很多難題便都會迎刃而解了!”公子小白輕輕的行了一個平禮,並沒有行跪禮。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的待大周皇帝的,無論是在人前還是在人後。
皇帝再次笑了,穩了穩自己剛剛哭得有些痛的心,笑道:“既然無憂都這麽說了,便讓突曼太子進來吧!”
三喜聽了,忙從偏殿上引了一位全身披著黑衣遮著麵容的男子。那男子見了明黃色床榻上的大周皇帝,看著他雖然英俊非凡可那身上的病態卻是怎麽也掩不住的了。他屈著身子將自己的右手搭在左肩膀上行了一個草原兒郎的禮後,用他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直直盯著那著明黃色中衣的男子。
“突曼太子既然都進了朕這九重皇城,為何還遮著麵還不肯露真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