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清涼冷意
執金吾於今進入大周皇帝的清涼台中，輕輕的對著皇帝稟告。
躺在龍床上麵色過於蒼白的大周皇帝聽了，並沒有感覺到震驚，隻是輕輕開口道：“朕的病到底是瞞不了他們，也罷！上次他是隨著烏孫國的求親團來的，倒也沒有什麽異動。如今看來，那時他是來這長安城中打探的，見時機未到，便又撤走了。如今，他再次歸來，恐怕便是有異動的時刻了！朕不得不防！”
跪在下麵，一身金色鎧甲的執金吾於今很是不解，道：“竹公子與陛下當初合作，共同將這大周境內的糧價物價穩定，又多次通過他將西域各國安撫，保證了我大周戰馬的來源和西域之路的暢通。甚至.……”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妥，沒有接著說下去，又改口道：“陛下與竹公子之間的利益共存，不可分割。為何如今陛下卻又要開始防範他了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世間沒有永遠的盟友，隻有永遠的利益。當初朕初登基年僅十四，父皇母後皆薨逝，又沒有強大的舅家。隻有三位虎視眈眈的輔政大臣和一群野心勃勃的諸侯親王。為了權衡朝政，朕不得不在輔政大臣與諸侯親王之間權衡利弊，興權謀，以使得他們之間相互製衡。可朕當時手中除了你與韓相外是無人可用，臣三金雖然也是忠臣，可他畢竟是帶兵打仗的好手，缺少了朝臣爭鬥的經驗。所以朕不得不接受他的建議，利用他的人手來完成朕想完成的事情。並與他聯手將那大周境內有心之人故意哄抬的的糧價、鐵價等調成正常水平。”皇帝說了半響，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外麵服侍的宮人們正要進來，卻被皇帝製止了。
於今歎一口氣，道：“臣也知道，陛下當初與竹公子做交易，必定也是損失了我大周的一些東西的！可……”
“豈止是一些？”皇帝打斷於今的話，歎氣道：“若是他隻要了我大周一些的東西，朕也不至於這麽著急，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與他翻臉！於今，朕真害怕，若是朕一旦有了個三長兩短，這大周所有的經濟命脈便都入了他手中！”
執金吾於今愣住了，他心中想著就算是竹公子掌握了大周的一些東西，也不至於這麽嚴重，可如今聽皇帝的話語，卻知道顯然不是這麽簡單。
“竹公子到底掌握了些什麽？”
“我大周境內流通的所有西域貨物都是經他的手，此外就算是我大周的鹽、糧、茶以及酒，他也掌握了十之四五！”
皇帝的話一出，於今便愣愣不能言。他眉頭皺得老緊，雙膝忍不住的發抖，半天後他才開口問：“我聽聞竹公子最是疼愛他那個妹妹，我們何不？”
“你以為朕就沒有想過麽？可他這個妹妹也是奇人，來到長安不久，便能得到四方勢力的保護，朕是想動也不能動。再說了，動一發而動全身，朕是想若是真的對他妹妹下手，恐怕這大周便要真正的亂了！”皇帝歎息一聲，又重重的咳嗽了幾聲。
咳完，不勝後悔的又接著道：“朕當初又何嚐沒有想到過今天呢？隻是朕總是想著再等一等，等這大周真正的安寧下來之日，朕有的是時間來處理這些前期所留下的遺症，有的是功夫將這些安插在大周境內的毒瘤祛除。可朕唯一沒有料到的便是”便是自己這個皇帝已經快沒有時間，快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於今歎息一聲，開口道：“陛下也不必過於煩憂，凡事路到橋頭自然直。如今大周邊疆有三位將軍鎮守，又有昭陽公主守護，自然無虞。何況烏孫王寵愛固國公主，如今已經封他為大夫人，遠在左右兩位閼氏之上，西域也安。隻是這.……”
“隻是這東西突厥對我大周仍舊是虎視眈眈，何況他們又有精良騎兵，肥美牧場。如今我大周若是出了一絲絲的事情，恐怕他們便經受不住誘惑，而要大舉進犯了！是嗎？”皇帝將於今沒有說完的話補完，於今點頭稱是。
“所以說朕是一步都錯不得，一步錯就是步步錯，終將釀成大禍。好了，夜深了，朕也乏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朕會慎重考慮的”皇帝揮揮手，於今退下。
此時門外又緩緩的走進一人，仔細看了，正是自入宮便沒有再出宮的神醫百草。他見皇帝對著自己柔和的笑，暗暗歎了口氣，走到皇帝身邊，也不行禮，便開始為皇帝診脈。他微微濃烈的眉毛越來越皺，越來越擰，他毫不客氣的開口：“若是你想要早死，便繼續這麽的勞心勞力吧！遇上你這樣不聽話的病人，就算是華佗在世，恐怕也無能為力！”
“百草近來總是生氣呢！不過這樣最好，最像你小的時候。朕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你這樣子了，見了你這樣，朕真是開心！”皇帝將自己的手收回錦被之下，那笑容愈發的溫暖。
百草頓了頓腳，氣惱道：“你這身體已經是焚膏繼晷，油盡燈枯。若不是一直用藥吊著，隻怕你這身體早已經是鶴顏雞皮一般蒼老了。隻是如今是外強中幹，恐怕是支撐不了幾日了！你卻，你卻.……”說道後來，那滿腔的氣憤都變成了滿滿的傷心，什麽也說不出了。
“你不用急，百草，你別急。生死有命，朕縱然身為天子也是無能為力的。隻是我如今真的還需要時間，需要大把的時間。百草，你與無憂是朕這一生中唯一僅有的朋友，幫幫朕，就算是朕替這天下蒼生求你了！”皇帝緊緊抓住百草的手，那雙幹枯、瘦骨嶙峋的手如同鷹爪一般將百草的手抓得很疼，甚至是被咯出了條條的白印子。
“你求他，為何不求求你自己呢，陛下？”不知什麽時候，公子小白已經出現在了清涼殿中，冷冷的看著床邊的那兩個男子。
皇帝將手鬆開，似是無力的輕輕對剛進來的公子小白道：“無憂，你來了！”
“是，陛下！”公子無憂微微行了一禮，開口道：“陛下既然知道自己需要時間，知道自己的身體貴重，為何不擅自保重呢？如果像陛下這麽殫精竭慮，耗費心神，隻怕是最終倒真就成了毫無挽回的地步！”
皇帝斜靠在藥枕之上，歎息：“朕又何曾不想安然度日，精心保養呢！隻是如今情勢危急，朕不得不為大周的子民考慮，不得不為大周江山的將來作準備。他已經入了長安，你知道的！”
“可你答應過我絕不動阿蠻的！”公子小白看著床上躺著的被病痛折磨的消瘦不已，憔悴不堪的還僅僅是盛年的男子，心中又不覺得柔軟了。這是大周的天子，可同樣是自己小時候最好的朋友。
皇帝無言的笑了，開口：“如今就算是我想動她恐怕也不能夠了吧！隻是你要記住明箭易躲，暗箭難防！他哥哥卷入了這權力之爭，她便成為了很多人的目標。我聽說今日便有人.……”
“那隻是個意外！”公子小白辯解，他事後查出這殺手相思並沒有得到過李秉佑的指令，大概隻是將阿蠻當做了情敵，所以才想要置之死地。
“意外，可若是這種意外時時都有的話，恐怕你心中也會不安吧？”皇帝冷冷的道。
是啊，意外，這世間又有幾人經得起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呢？若是這種事情再發生一件，恐怕自己就再也沒有機會得見她那張可人的小臉了吧？
“陛下這麽說，想來是將什麽事情都算盡了吧！也罷，你便告訴我，要我為陛下做些什麽便好！”公子小白輕歎一聲，緩緩開口。
皇帝靠著金色團龍的枕頭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其實自她人長安以來，你，李秉佑，淮北王，以及驃騎將軍不都在暗中保護著她麽，還有他爺爺安插在長安城中的暗影，恐怕也是時時跟在她身後的吧！隻是你要記住，有些時候防不勝防，終歸還是會有疏忽的時候。朕今天叫你來，是讓你幫朕處理一些政事的。朕知道你不願卷入朝政，可你要記住她也終究不能獨善其身。如今有人護著她，可日後若是真有什麽分裂，情誼恐怕便是薄如紙的東西了。”
公子小白沉吟一會兒，才開口道：“無憂願意幫助陛下，隻是無憂並不想入朝政。還望陛下成全。”他想著長安的事情終歸會有一個結局的，等這裏結了局，他便可與她雙宿雙飛了。至於誰得天下，誰做皇帝，誰安天下，又與他們何幹呢？
“你本就是南國世子，又是康平坊的主人，又何必入朝呢？朕想要你做的無非是安天下、定計謀的事情，絕不會強你所難！”皇帝聽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瞬間開懷了許多。
百草聽著兩人說的都是與他無關的話語，便坐在旁邊安靜的翻看著醫術，等他們話談完的時候，宮人負責熬製的湯藥也已經好了。為了謹慎起見，自從百草入宮以來，皇帝的湯藥便都是由三喜親自照看了。皇帝皺著眉頭將一碗黑乎乎的湯汁喝完，揚了揚手，三喜便帶著人又下去了。
“世間本就沒有什麽靈丹妙藥，是藥三分毒，現在也算得上是以毒攻毒了！”百草歎息一聲，又開口道：“泰身上所中之毒，年代久遠，恐怕是在你還未出生的時候便在母胎中感染了毒素。所以後來以至於你小小年紀便差點夭折。所幸那個時候師父還在，將你救了回來，讓你安然長大。可不知從何日開始，你這體內的毒素便又開始增多，日積月累，才將你噬得瘦骨嶙峋、潘鬢沈腰。更何況養病如養虎，小病不醫成大患！如今這毒素已經深入骨髓，恐怕是……”恐怕是無力回天，百草並沒有說完。
“隻要是能夠延長哪怕是幾日的時長，朕也是要繼續吃的。至於這毒素的來源，朕也是有諸多懷疑。隻是要真正的查探，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了。如今再過多的追究也終是於事無補，朕不想再將過多的時間花費在這上麵。朕現在要做的事，要布的局才是最為重要的。還望無憂和百草能夠明白朕，也理解朕，同時更要幫朕。”皇帝疲倦的閉上自己的雙眼，慢慢的入睡。
走出清涼殿，公子小白看著百草道：“沒想到泰的病情如此的嚴重，看著他那迅速衰老的麵容和消瘦的身影，以及那一頭迅速發白的頭發，真是觸目驚心。百草，難道就真的沒有法子了麽？泰畢竟是我們從小到大唯一的好友！”
“如果真有辦法，我又怎會一直住在這宮中，不避人耳目，讓那些朝中之人都察覺到泰的病情呢？泰所中之毒奇特無比，表麵上看著根本就沒有毒，倒像是操勞過度，心神俱損所造成的早衰，所以這太醫令眾人才認為泰身體有恙應該多多休息，多多調養。卻不知這毒深入到了泰身體的五髒內腐，越是多休息，越是多滋補，這毒便越是毒一分，日日積累，自然是讓這毒素的本來麵目消失，而積攢成了百毒之毒。”百草看著這巍峨高貴的殿宇，更加覺得它更像是一隻華美的金絲籠，困住了許多人的一生。
“你還記得麽，當初我們三人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