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梅花蠱
阿蠻自那天從淮北王府邸回到自家的時候便有些風寒的症狀。幸虧她和勝男勸服奶奶在自家院子中又加蓋了兩間房,這樣的話,阿蠻便可以獨自躺在自家的床上好好的休息,也不用擔心自己身上的風寒傳給其他人了。本來阿蠻是想買一座新的宅子的,可奶奶死活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老窩,說是在: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自己死也要死在這裏。再加上勝男手中所剩的餘錢實在是不多,所以阿蠻也就放棄了自己這個有些天真的想法。
昏昏沉沉的躺了兩天。在半醒半睡的狀態中,阿蠻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這個夢裏一直有一個小白鴿般的女子的聲音纏繞著她,她笑得天真、恣意、歡樂;同時又有一個女子壓抑著聲音低低的抽泣,她哭得委屈、荒涼、慘烈。在兩種聲音的交織中有無數個新娘子同同一個新郎成親,每一個新娘都是那麽的生動、那麽的活潑、那麽的天真,而那個新郎卻慢慢的從一個青春少年變成了一個垂垂待死的老人。還有無盡的殺戮,滿地的鮮血慢慢鋪滿了整個街市,像是河水漲潮一般迅速的蔓延,從那些躺著的死人身上漫過,而後慢慢漲高,跨過人的腳踝、小腿、腰部、胸部、脖頸、頭部,直到完完全全的覆蓋住了整個人。任隨那些人怎麽樣的奔跑、哭喊、求饒,都沒有用,所有的人,包括被殺死的和活著的最後都被泡在了血水中成為了死屍。滿城流動的血水波濤洶湧,混合著死人的味道吞噬著城牆、宮苑美女,最後完成了統一。萬物平靜,再沒有了新娘新郎,再沒有了殺戮,再沒有了宮城,剩下的隻有漫天的血水和血水中浸泡的死屍。
阿蠻一次又一次的被嚇醒,一次又一次的嘔吐,但又一次又一次的做著這個相同的夢。
等到第四日的時候,總算是好了些,可神情依舊是怏怏的,沒了往日的活潑靈動、鬼靈精怪。而公子小白的馬車每日都會在‘胭脂’門前等著阿蠻,後來老聽勝男說阿蠻在家休息,所以在第四日的時候那白衣侍女便坐著馬車在家門前等待。
阿蠻恍然見到白衣侍女一身素白的站在自己眼前,配合著那有些刺眼的陽光,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自己提前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呢!她緩緩的走到院子中央,坐在了自己的凳子上,享受著微風的吹拂,陽光的照耀,放若再生。
白衣侍女見阿蠻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子憐愛之情。她想像阿蠻這樣的姑娘似乎天生就應該是被人疼愛的吧,她身上那種清清淺淺的氣息總是能夠在第一時間將人的心中的不快、汙漬蕩漾開從而消散。連自己這種女人也會有這種感覺,更何況是男子呢?
“阿蠻姑娘,公子小白每日都等著姑娘呢!前幾日來的時候見姑娘臥床不起,所以並不敢打擾姑娘。今日見姑娘神色,似乎是好些了!不知姑娘是否願和白衣走一趟?”白衣首先向阿蠻行了行禮,接著才開了口。
阿蠻的腦袋有些重,昏昏沉沉的,似乎用單手並不能支撐起,所以隻好用雙手支著。她眯了眯眼,睜開問:“你家公子每日都在等我麽?”
白衣點了點頭,說:“公子小白每日都就著一桌一琴一茶,等著姑娘!”
“好吧!那我便去看看他。不過你的名字本來就叫做白衣麽?”阿蠻有些吃力的露出頑皮的笑容,問站在身邊的白衣。
“白衣原叫小紅,後被公子小白收留後,公子小白說紅色是過於慘烈的顏色,不吉。所以為我改名為白衣。”白衣並沒有說自己在叫做小紅的時候有過怎麽樣的遭遇,也沒有提及是怎麽樣遇上的公子小白,想來這些都是屬於她自己一個人的故事,她並不願意與其他人分享。
阿蠻點了點頭表示讚同,之後便沒有再說什麽了。阿蠻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不願與你道的秘密,這些是強求不得的。就像哥哥會給自己講他的姑娘,講他們如何相遇、相知、相愛,卻決口不提她的名字和他為什麽沒有娶她。
阿蠻站了起來,慢慢的在白衣的陪同下往門口的馬車走去。身後傳來奶奶的罵聲,阿蠻轉過身笑眯眯的對奶奶說了一句:“奶奶,我隻是去好友家坐坐,不用擔憂!”。奶奶便住了口,微點了下頭,往屋內走去。
上了馬車以後,馬車內溫暖的氣息讓阿蠻的腦袋更加的迷糊,像是一鍋漿糊一般,不一會兒她便再次進入了夢境之中。夢境之中仍舊是一模一樣的夢,一樣的詭異、血腥,阿蠻眼生生的見一個小嬰兒快要被血水吞噬,自己卻無論如何也闖不過眼前的那層無形無影的屏障時,一下子便被嚇醒了。
白衣一直用白色的棉帕細細的為陷入夢魘的阿蠻擦拭麵上的汗珠,見阿蠻驚醒,她急忙斟了一杯茶遞給阿蠻,阿蠻還是恍恍惚惚的,連聲謝字也沒有說便悶悶的喝下了那杯茶,想要降降自己心裏的溫度。阿蠻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放在大火上炙烤一般酷熱難耐,煎熬不已,心裏憋悶難受卻又絲毫無法排解。
等到了公子小白的住宅時,公子小白見阿蠻臉色奇差,便在榻上安放了一個軟枕讓阿蠻靠著。看阿蠻手上溫度奇高,額頭卻是冰冷,公子小白的臉色有些差,他翻開阿蠻的手掌發現她掌中心有不大不小的一塊暗紅色的印子,頓時有些怒了。
“白衣,去叫百草先生來!”他吩咐道。
白衣口中答是,心中卻有些疑惑,是什麽事情非要驚動百草先生呢?難道是有人中了毒?不會是阿蠻姑娘吧?可是看阿蠻姑娘的情形不是僅僅是偶感風寒麽?看來這情形並不像自己所想的那麽簡單!白衣加快了腳步。
百草先生其實並不像他自己名字一般古老,他是一位常年身穿百家衣、酷愛醫學的有誌青年,還沒有到而立之年已經是名動長安的神醫了。他仔細的瞧了瞧阿蠻的症狀,沉聲說了三個字:“梅花蠱”。
“什麽蠱?”公子小白一手握住阿蠻滾燙的手,一手拿著一個冰袋正在給她的手降溫。
“梅花蠱,是南方北越民族之中較為盛行的一種蠱蟲,在長安這裏幾乎很少見到。因為這梅花蠱蟲的生長環境極為奇特,它在初生時需要熱得能夠產下蛆卵的酷熱,但在等它有了形體的時候卻又需要能凍得死牛羊的酷冷。它通常都是如水晶一般的晶瑩,小得隻有針頭那麽大,不過若將它放大個幾百倍就會發現它渾身晶瑩剔透的頭頂上有一點淡紅,仔細看就如同三瓣紅梅一般,所以取名叫梅花蠱。”百草先生一邊說,一邊將阿蠻的手臂露了出來,將她的手臂翻來覆去的查看。
“有什麽大礙麽?”公子小白不得已放了阿蠻的手,看阿蠻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便將手放入了袖中。
“哦,沒什麽。這梅花蠱並不會對人的身體產生什麽危害,隻是會讓被下蠱的人前幾天胸口發悶、全身癱軟、心口冒火還有就是手腳冰涼,最重要的便是產生幻境。過了五天之後這蠱蟲便在人的體內蟄伏下來,不會在有什麽動靜。就算是終身它也不會對身體產生危害的。”百草先生一邊將一根銀針紮入阿蠻的右手,一邊慢悠悠的說。
“那這下蠱之人下蠱又有何意義呢?”阿蠻忍著一股熱流接著一股冷流襲來的痛苦,顫聲問。她不知道自己的另一隻手緊緊攢著公子小白的手已經將他的手臂攢的紅腫了。
百草先生將針頭先在一小壺綠色的手中浸了一下,又紮了一根針在阿蠻的手上。接著才回答:“這下蠱之人並沒有什麽壞心,他呀隻是想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什麽意思?”公子小白任由阿蠻捏著掐著自己的手臂,並沒有移動自己的位置,仍舊坐在塌邊上。
“下梅花蠱的人都不是為了謀財害命,也不是為了控製他人,而是為了通過被下蠱之人的幻境來熟知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比如說過去、未來等等。簡單的說,梅花蠱是觸動過去、未來的機關,隻要找對了人,你便可以熟知過去、預測未來。當然被下蠱之人並不會認為這是真實的,他隻會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呢!不過難的一點便是下蠱之人也不能準確的分辨那些幻境之中的情形究竟是過去還是未來的。也許都是呢!”百草先生調皮的眨了眨眼,又一根針紮入了阿蠻的手中。
阿蠻痛的叫出了聲音,一口將公子小白的嫩嫩的手臂給咬住了。公子小白、百草先生、白衣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作為堂堂的一個正經女子沒有一絲矜持,居然堂堂正正的像狗一樣咬人。哎!
“你屬狗的麽?幹嘛咬小白?”百草先生似乎有些為公子小白鳴不平,但接著的一句話又徹底讓人笑了,“你怎麽不咬自己呢?難道他的肉更香?”
阿蠻忍著從心尖尖上冒出來的酸,頭頂上滾落下幾滴汗水,笑著回答:“對呀,他的肉確實比較香,還嫩!”阿蠻想要擠一個笑容出來,結果愣是沒有成功。她腦袋一晃,感覺眼前的這些都成了模模糊糊的紙片人,在自己的眼前飛來飛去,聒噪不已。
“她這是怎麽了?”一個紙片人指著自己,帶了些擔憂的語氣。
“沒事,蠱蟲正在慢慢的死去,她自然就想要睡覺啦!等她好好的睡一覺起來,便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另外一個紙片人說。
“那便讓她安靜的休息一會兒吧!”先前拿紙片人回答。而後,他們的那些兮兮言語,阿蠻實在是沒有力氣去聽了,接著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那些昏沉沉的血色,彌漫著壓抑的、苟延殘喘的垂死氣息終於是從自己的夢中走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嚇了一大跳。自己根本就沒有在自己的那個小小的有些簡陋但很溫暖的屋子中,而是在一間很是豪華的房間中,用勝男姐姐的話講就是金玉為堂、錦繡鋪地了吧。因為沒有被夢境所困擾,所以阿蠻的夢中什麽也沒有,隻有自己沉睡著的勻稱的呼吸聲,所以阿蠻的精神好了許多。她見自己所睡的羅帳輕輕的飄盈,但並沒有一個人。
她盯著床頂上方的那顆正開得美豔的芙蕖,想起自己昨日的時候似乎是被一個叫百草先生的神醫救了,似乎他說自己中的是梅花蠱,而後自己便睡著了。阿蠻細細的想著自己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心中有些疑慮,但最終也不得不相信大概就是那人給自己下了這梅花蠱。可自己與他也就見了兩麵,不過是初識,隻能算得上泛泛之交,他為什麽會給自己下這蠱蟲呢?難道他真的是覺得自己是他的梅花蠱蟲一直找尋的那個目標?難道通過自己真的能夠觀望與他有關的過去和預知與他有關的未來?難道自己身上有他想要知道的東西?可是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啊!阿蠻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他為何要這麽做。
“阿蠻姑娘你醒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