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鍾岐雲趕到謝府想要去尋謝問淵, 又被管家告知謝問淵已經歇下了。
鍾岐雲在謝問淵房門前來來回回晃悠許久, 剛才回來的一路上, 他旁敲側擊、幾次三番向那個白蘭小哥詢問楚樓發生的事,但,也不知該不該讚揚謝問淵治下有方,任他怎麽詢問,這白蘭就是一個字也不告訴他,安靜地好比一根會走路的木頭。
他心下有太多事想要問問謝問淵,迫不及待地想要向謝問淵確認方才楚樓裏,在那昏暗的屋中的人是不是他, 急不可耐的想確認謝問淵是不是對他也有一分心意.……
可是, 轉悠半晌,初秋的晚風也吹了半個時辰, 鍾岐雲終究還是冷靜了下來。
就算確認了那又如何?就算那些親密並非他一時神誌不清的幻想, 謝問淵既然先一步回來也並未與他將事情說清,那就說明, 無論他心中如何看他, 目前,謝問淵都暫且不會點明了。
如今朝中形勢不妙,就算他不在京兆,但對於京兆城如今的境況卻是知曉的。
在大晸朝呆了這麽幾年,又因謝問淵的緣由, 鍾岐雲對朝中事、特別是謝家關注多了些, 如此他也才隱隱明白, 為什麽魏和朝手握重權這麽多年,卻一直未能叛亂、顛覆朝綱。
隻因謝家一直做了譚家天下的依仗。
說來也是奇怪,封徵帝雖是不喜武將,對謝家更是忌憚非常,謝成的忠勇封徵帝不信,但說到底如今他又離不得謝家的庇護。
因為他很清楚,能夠與滔天權勢抵抗的就是絕對的刀劍棍棒。
謝家近年雖被削弱了勢力,但若是與帝王家手中的權力加持,那倒是能讓魏和朝不敢隨意動彈。
但是,這一次,回鶻來勢凶猛,原本守在城中的謝大將軍領兵西北,京兆城防守最是薄弱時候。
這一處魏和朝虎視眈眈,那一邊張家背後籌備多年的人蓄勢待發,還有那個隱忍多年籠絡勢力的太子……
鍾岐雲不知道京兆城的歌舞升平幾時破碎,但他已經感覺,隻待一個契機,巨浪便會傾瀉而下。
而這危機之下,有他的心上人。
心緩緩靜了下來,鍾岐雲明白,如今不是去添加混亂的時候,更不是謝問淵能去分心的時候。
他想要助謝問淵,那就不該如此止步不前。
更何況。
望著前方燈火暗淡的房間,鍾岐雲心頭微歎,更何況明日謝問淵還要早起上朝,他可舍不得擾了心上人的睡眠。來日方長,他想知道的,早晚都能夠知道。
這般想著,鍾岐雲轉身回了那間白日已讓管家改做客房的房間。
鍾岐雲雖說解了藥性,但酒確實還是喝得多了些,隔日起來的時候,謝問淵早已去宮中上朝,也不知幾時才會回來。
睡了一夜,鍾岐雲越發覺得昨日的事實在太過不真實,興許真是是那藥物讓他產生了幻覺。
不是說雲南人到了吃菇季節時候也時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嗎?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的鍾岐雲,隨性就不再去思考。琢磨著昨夜想的那些事,他還是沒有在謝問淵府上賦閑下去,向府上的曹管家說了下就離開了謝府。
所以,正午謝問淵回來時,原以為昨晚在他屋外徘徊許久的人今日還會守著等他回來,卻哪裏想到鍾岐雲已經離開了。
“鍾老板說他出去辦些事,說是……”想到那幾乎想要在府上住下的鍾家老板,管家麵色難得複雜了一瞬,他小心地瞧了眼謝問淵,道:“說是日落前過來。”
褪下官服的謝問淵點了點頭,並不細問。
今日朝中談論是依舊是兩湖水患之事,多處州府卻有商戶捐獻米糧,但也苦於無人運送,他今日再次提出召集商隊免資運送朝廷嘉獎之事,自然是得到了今上的認同。
兩湖缺乏米糧,隻待屆時布告下放鍾岐雲接下這一單子,便能解決。
但是,想到今日邊疆信使傳來的無關痛癢、粉飾太平的消息,謝問淵眉頭緊蹙。
魏和朝的人壓了消息,這已是顯而易見了。回鶻那般凶狠,又怎麽可能到如今兩方相安無事?他不過是想遮掩消息,讓邊疆的西北大軍孤立其中罷了。比之兩湖的問題,如今最大的問題,隻怕是邊境與回鶻的戰事,明知魏和朝動了手腳,但身在戰場將士卻又不能不戰,若是他那忠勇的父親不敵……
而且,瞧著近日封徵帝越發的消瘦.……
謝問淵眼眸倏然緊縮,魏和朝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吧。
換了常服,謝問淵向曹管家問道:“彭毅那邊可送了消息回來?”
曹管家搖頭:“尚未。”
“若是明日還沒消息,就讓白蘭跑一趟吧。”
曹管家點頭:“是。”
吃過午膳,謝問淵小憩片刻就又去了政事堂。今日沒有甚麽太過要緊的事,等將常規公務處理好,日頭已然西下。
鍾岐雲說日落前過來,但謝問淵回到家中時天已黑盡,他也未過來。
鍾岐雲沒來,倒是一直暗中跟著太子譚元雍的顧守義就急忙報:太子與鍾岐雲碰了麵。
“大人,太子對外說是進宮陪侍皇上未曾離開,但其實早朝之後就已經悄悄離了皇宮去了芳林齋。”
自上次謝問淵從卓峰那處得到書信等物後,顧守義就未再跟著卓峰行動了。因他對太子那處熟悉,謝問淵便讓他回來繼續暗查太子行動。
想到那次回京,太子尋來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從他那得到了什麽?
謝問淵就不由得搖頭歎息,譚家人果真都是一般模樣,到最後關心的到底還是他那帝位的穩固。
顧守義見謝問淵並不說話,他又繼續道:“大人,我原以為太子隻不過聽聞鍾老板來到京兆,便想借此機會結識拉攏,但屬下今日瞧著,那鍾老板分明是早就知曉太子來到而背開眾人前去赴約的。”
“哦?還有這事?”
顧守義點了點頭:“大人,您說會不會這個鍾岐雲其實就是太子當年安插在蜀川的一顆黑色棋子?”
想到當初怎地都查不出鍾岐雲的身份,顧守義蹙眉道:“故意以此來引得咱們注意,又讓咱們放鬆警戒,若這個鍾岐雲真的動機不純,那……”
謝問淵不置可否,隻問道:“他們談了什麽?”
“太子讓鍾老板替他運送兵器和人馬,騙取咱們信任盜取卓家書信等物。”
“他可有向鍾岐雲提出了交換的條件?”
顧守義應道:“若是事成,來日登基後,便讓其取代裴家,成為朝中唯一‘官商’。”
“倒是個極好又誘人的條件。”謝問淵勾唇一笑,“鍾岐雲怎麽回答的?”
顧守義應:“鍾老板答應了。”
秋風帶著些微還未褪去的夏燥躥進了書房,謝問淵沒有說話,麵上也不見喜怒,安靜的書房裏隻聽得他指尖輕敲桌延的響動。
顧守義不知謝問淵此刻在想些什麽,見大人不說話,他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大人,屬下雖未曾與他過多接觸,但心下始終對其放心不得,不管他是不是太子那邊的人,但隻要他是商人就不會不看利益。屬下幼時在杭州呆過多年,杭州商貿繁盛,我亦見過千千萬萬的商賈,‘無奸不商’這話從來不假,他們無一例外都是隻看利益行事的。屬下覺得這鍾岐雲終究會變成一個□□煩,與其讓他做出對咱們不利之事,倒不如讓小的令人先.……”
隻是,他話剛說到這處,外間便聽得兩聲敲門聲,隨後曹管家緩緩道:“大人,鍾老板來了。”
謝問淵瞧了眼有些愣神的顧守義,出聲道:“讓他進來吧。”
“是。”
顧守義聞言,連忙開口:“大人,屬下是否要回避一二?”
“不必。”
鍾岐雲沒想到自己早上出門,倒是還比謝問淵晚回來。他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原本在杭州時那是因為距離太遠,他心頭思念才會沒日沒夜的去想他,但如今數個時辰前才見到甚至與他同在一城,隨時可見,但他這心裏卻比以往都癢得厲害。
不知道謝問淵在朝堂之上是什麽模樣,不知道謝問淵午飯吃地好不好,今日白日裏悶熱也不知他是否耐不住。
還有……
還有昨晚的幻覺.……
這麽念著謝問淵念了一日,就連午後見到當今天下儲君時,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與這譚元雍周旋好了,乘風驛王管事又急忙趕來讓他回乘風驛商量要事。如今到了天空黑盡他才得以空閑,拎著一隻片好的特色燒鴨、幾瓶剛弄好的冰飲和一包極品龍井茶葉,鍾岐雲直奔謝府,想與謝問淵一邊品茗一邊說事。
還未踏進書房門,他就興高采烈地喊道:“謝大人喲,我有些事兒想與你好好……”
但是……
望著顧守義,鍾岐雲原本想說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謝問淵瞧了瞧鍾岐雲拎了滿手的東西,眉頭微挑,緩緩道:“鍾兄夜裏來此,可有要事?”
鍾岐雲瞧了瞧一旁低頭垂目的顧守義,知道那些親昵的話說不得了,也不知與譚元雍那些話在顧守義跟前是否說得,他猶豫了片刻,道:“這.……要不你們談完,我再與你單獨說?”
謝問淵搖了搖頭,“無礙,你說便是。”
鍾岐雲心領神會,這便是告訴他,顧守義可信了。
鍾岐雲走到謝問淵旁邊坐下,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後,卻是第一時間拿出了青瓷瓶,將其中冰涼的石榴蜜柚汁倒在杯中遞給謝問淵:“你且嚐嚐,今日莫名燥熱,我特意給你弄的涼飲,味道應該不錯。”
謝問淵看了眼鍾岐雲,好一會兒才慢慢接過,“謝過鍾兄了。”
見謝問淵接過去喝了一口,鍾岐雲笑眯了眼,道:“你可知我今天去見了誰?”
隻不過也未等謝問淵應聲,鍾岐雲就先說出了答案:“譚元雍。”
謝問淵一笑,順著鍾岐雲的話,隨口問了句:“為何見他?”
“今早王管事讓人給我送了信,說是有人要與我談生意,我想著便去店裏悄悄,但哪裏知道那人隻留下一塊龍紋玉佩,沒在店中,便留話讓我移步芳林齋.……”
給謝問淵簡要說了些白日發生的事,等說到譚元雍提出的要求時,鍾岐雲直接道:“他以‘官職’和大晸的所有航運生意作為交換,想讓我幫他打掩護,甚至還想讓我從你這處盜取魏和朝、卓家的所有書信。”
“是個好生意。”謝問淵睨了眼鍾岐雲,“你可是答應了?”
鍾岐雲細細看著謝問淵,點頭:“我是答應了,畢竟譚元雍想要的是魏和朝把柄,以及拿回一些不該讓旁人知曉的東西,想來若是你能借此機會利用一番,那應當也是不錯的……”
鍾岐雲說到這裏,那邊的顧守義就已傻在了原地。
謝問淵瞧了眼那邊因鍾岐雲的坦白驚詫不已的顧守義,目的達到,他還是開口說了句:“輔正若是無事,你先退下吧。”
顧守義回神,連忙垂首應道:“屬下告退。”
根本就沒把精力放在顧守義身上的鍾岐雲,待人關門離開後,沒有外人觀瞻,他隻望著謝問淵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然後故意讓我說給這顧小哥聽的?”
謝問淵瞥了眼鍾岐雲,還是應道:“輔正與章洪算是我信曾經信得過之人。”
這“曾經”二字極其微妙,鍾岐雲聽出了這話中意。
“這個顧小哥倒戈……”
謝問淵微微點頭,又搖頭,“倒也算不得,至少目前所做之事並未傷到我這邊利益。”顧守義報仇心切,早就等不及想要取了魏和朝的命,他這邊遲遲不動,顧守義自然等不及了。
“你是想讓他背後那人知道,我不可能背叛你?”
謝問淵笑了笑:“算是吧。”
說完這話,謝問淵便不預再說。
鍾岐雲見著也並不多問,隻說道:“但我還是不知我若這般應了譚元雍會不會反倒對你不利?”
謝問淵倒是猜到了鍾岐雲的心思,他笑望著跟前人道:“若我說會呢?”
鍾岐雲理所應當地說道:“那自然就做不.……”
隻是話說到這裏,卻戛然而止。
謝問淵應是回來以後沐浴過了,現下穿的是較為寬鬆的常服,略微鬆開的衣襟下,鍾岐雲坐的這個位置正好能夠瞧見脖頸一處暗紅色曖昧到極致痕跡。
瞳孔倏然緊縮,鍾岐雲似傻了般怔怔地瞧著那處,下意識地問了句:“那……是誰咬的?”
謝問淵一愣,等瞧見鍾岐雲視線所到之處,忽而就明白鍾岐雲話中意了。
“.……”他眼眸微顫,眉頭一蹙,微微理了下衣襟將那處遮擋了去。
屋子陷入沉靜,凝視著並不應話的謝問淵,鍾岐雲忽而覺得喉嚨幹澀起來。
答案,不言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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