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老鴇麽麽離開, 鍾岐雲沒有發話, 楚青悠就隻能手足無措地站在鍾岐雲旁邊, 小小年紀看著實在可憐地很。
鍾岐雲估摸著這小姑娘也不過十六七歲而已, 樣貌雖不及楚嫦衣那般惹人注目,但也清秀可人,聽那老鴇麽麽話裏話外的暗示,似乎才被楚樓買來不久,未經人事, 這就送來服侍他.……
鍾岐雲心下無語。
他哪裏可能有這份心思, 可是瞧著這小姑娘羞羞怯怯, 話不敢說隻傻乎乎地站著,倒像是他欺負人小女孩似的。鍾岐雲隻能歎道:“你先坐下吧。”
楚青悠聞言點頭:“謝謝鍾老爺。”
鍾岐雲心情不佳,也不去糾正她這稱呼, 隻擺了擺手, 示意她隨意就好不必理會他。
但這剛入樓的小姑娘, 又算不得聰明,哪裏懂他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坐到鍾岐雲一側, 拿過桌上酒壺給鍾岐雲添了酒:“鍾老爺您請。”
說著這話,又想起鴇麽麽的教導, 連忙取了杯子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雙手顫巍巍舉杯, 想要開口說些助興的話, 但哪裏知道鍾岐雲卻根本不瞧她, 自顧自地端起酒杯將酒水喝了去。楚青悠見著連忙又給他添滿了酒。
鍾岐雲都自顧不暇了,哪裏管得著這小姑娘的糾結,他那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對麵兩人、聽著那兩人說著近日城中趣事,心下不爽地緊,接過酒杯一口飲下。
這麽一杯又一杯地喝了半晌,那一壺酒竟是就這麽喝了大半下去。楚青悠心下驚歎鍾岐雲的酒量,起身讓門外看守的小廝送來兩壺酒水。
拿酒當滅火水喝的鍾岐雲,自是越喝火氣越重。
隻見著那邊不知楚嫦衣傾身在謝問淵耳畔說了什麽,鍾岐雲聽不清,但卻分明瞧見謝問淵忽而勾唇一笑。
這一笑更是刺得鍾岐雲的喉嚨灼燒中泛起了酸,他深吸一口氣,掩下麵上的惱怒,笑眯眯地衝兩人開口問道:“以前在杭州之時,我就聽說過問淵兄與楚姑娘的情誼深厚,今日一看,原都是真的?”
鍾岐雲問話,那處正聊著的兩人自是停下了。
謝問淵應聲抬眸瞧向鍾岐雲,又不著痕跡瞥了眼貼著鍾岐雲悄悄拽著他衣袖滿麵羞怯的楚青悠。
他緩緩道:“遠人兄,你若覺得是真的,那便是真的。”
謝問淵這話,讓鍾岐雲心頭一梗。他目光深沉地望著謝問淵:“那,若是我覺得是假的呢?”
隻是問了這話,卻見著謝問淵眉頭微蹙,鍾岐雲知道謝問淵這是不想提這事,但他心裏卻是怎麽也忍不下。瞧了眼楚嫦衣,鍾岐雲又笑著問道:“說起來,對這段過往,我倒最是好奇問淵兄那句‘風起嫦衣動,如墜雲入海’的由來呢。”
楚嫦衣聞聲,似想起當時場景,掩口而笑:“說來,倒是八年前之事吧……”
這般說著,她那雙美目望向謝問淵,見謝問淵並未阻止,楚嫦衣這才慢慢道:“那時正是我與大人相遇之時,亦是我第一次樓中獨舞,也是我與大人初次相見,嫦衣那時學藝尚且不精,一舞過後無人稱讚,若非大人出聲說了那句,隻怕嫦衣站在台前不知當如何才好了。”
謝問淵聽了微微一笑:“嫦衣過謙了,當是技驚四座、讓滿堂鴉雀無聞才對。”
楚嫦衣聞言,搖頭,而後舉杯向謝問淵道:“若不是大人那句,恐怕嫦衣至今隻當舞是取樂旁人之物罷了。”
楚嫦衣其實出生頗好,乃是書香門第家中小姐,隻可惜年少時家道中落,父母親因意外離世,她才會流落至此。於她而言曾經隨曲而舞是樂事,但到了這醃臢青樓,就變作了痛苦,若非謝問淵那一句話,她亦想不起舞蹈之快活,往後也成不了一舞動京城的楚嫦衣。
鍾岐雲不知裏間曲折,以為兩人因此生情,心裏更是煩躁起來。
然後又聽得身邊楚青悠咯咯笑了起來,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嬌聲道:“老爺,才不是這般呢,我以前就曾聽說姐姐的事兒了,我可是知道當時姐姐一曲自編的霓裳舞,像極了仙女下凡,說是當時滿座都安安靜靜、沉迷其中呆愣不止呢。當時便是大人在台下第一個出聲賦詩讚道‘風氣嫦衣動,如墜雲入海’。”
鍾岐雲側目望向楚青悠:“哦,原是這般,這之後呢?”
哪知道這話問出口,楚青悠麵上一紅小心地瞧了瞧對麵二人,而後悄悄抓住鍾岐雲的衣袖,輕輕趴伏在他肩頭,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那日,正是姐姐第一日挑選入幕之客的時日,大人那詩句之美,正應了姐姐的舞蹈,引得誇讚連連,這之後大人自是與姐姐……”說到這裏她更是說不下去,一張臉紅得徹底。
微微退開後,她輕輕搖了搖鍾岐雲的衣袖,撒嬌一般說道:“老爺可是明白了?”
鍾岐雲聽得心頭五味雜陳,雖說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男人不管怎麽說都是有七千六欲的,謝問淵身處這般地位要他真沒碰過誰,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即便如此,他現在聽來也是煩躁不堪,甚至想到這兩人有過那般肌膚之親,他就怒火中燒。
鍾岐雲垂眸深吸一口氣,又自顧自地灌了兩杯酒後,才笑道:“自是懂了。”
楚青悠趴伏在鍾岐雲肩頭,兩人姿態親密的種種盡數落在謝問淵眼裏,不知何時他那雙沉寂似淵的眼中早已沒了一絲笑意。
而鍾岐雲說得那句“懂了”,更是讓他眉頭一蹙。他知道鍾岐雲“懂了”兩字的話中意,知道鍾岐雲此刻在想些什麽,也知道鍾岐雲此刻在想些什麽,但越是猜得到鍾岐雲的心思,猜到鍾岐雲對這些的不喜,甚至是因此難受,他心裏就泛起一股股無法壓製無法忽視的煩悶。
饒是五樓的窗戶大開,秋日的夜風吹來,他絲毫緩解不了。
沒人說話,屋子就這麽靜了下來。隻餘下倒酒喝酒的聲響。
楚樓備下的,是京兆城有名的柳林酒,其湯體清亮透明,其味醇香芬芳,以“醇香典雅、甘潤挺爽、諸味協調、尾淨悠長”的獨特風格聞名,酒本就微烈,因其適口就極易多飲,故而很易醉人。
謝問淵隻見著鍾岐雲又陸陸續續喝下不下,似微醺時,他竟不再望向這處,反倒姿態閑適地笑看著楚青悠。
“不知青悠姑娘家住何處,怎會來到楚樓這處?”楚樓姑娘一入樓門就不得提起家姓,隻得姓楚,亦要令取個花名,楚青悠亦是如此。
鍾岐雲提到她家中,楚青悠眼眶一紅,就緩緩將家事說給鍾岐雲聽,無非是家中窮困之類的過往。
青樓中女子若非像楚嫦衣這般家道中落流落青樓,便是家中賣到此處罷了。這般,鍾岐雲在這商場中多年,對這種事情又怎會不知?此番問這話,不過是刻意無話找話。
但即便如此鍾岐雲似不再理會謝問淵那處,狀似認真地聽著楚青悠說話,又不時與她碰杯對飲。
謝問淵神色淡淡地看著這般模樣的鍾岐雲,眸色一沉。恰逢楚嫦衣出聲與他說話,他才不再去看那處,轉而與楚嫦衣談了些事情。
本應是四人談天說地才是,卻莫名變成兩兩獨言。
隻是,鍾岐雲麵上雖是與楚青悠聊得熱火朝天,但又怎麽可能不注意謝問淵那處的一舉一動?也漸深,酒是越喝越多,頭越發的昏眩,在瞧見楚嫦衣言笑晏晏給謝問淵添酒,那副柔若無骨的身子就那般靠了過去時。
鍾岐雲瞳孔緊縮,驀地站起身,還未等因他這般驚異地兩個女子看清,他眨眼間便走到謝問淵身側抓住謝問淵手腕將人往自己這處拉了過來。
被鍾岐雲拽住謝問淵,才抬起的酒水灑了一半,甚至濺灑在他與鍾岐雲的衣衫上。
這般變故讓楚嫦衣、楚青悠二人驚叫出聲,以為鍾岐雲這是要動粗,急忙站起想要勸阻。
但穩穩坐於椅上謝問淵不怒反笑,他往後靠在椅背上,抬頭望著鍾岐雲“鍾兄,這是何意?”
鍾岐雲實在是氣得不輕,他控製不住,心下對謝問淵的喜歡和愛慕讓團怒火燒得更旺。但他又十分清楚自己和謝問淵的關係根本沒有資格去氣。
氣什麽呢,他二人又非情侶關係,說到底也隻是朋友罷了,一個朋友還能氣什麽?氣他不回應?氣他未婚未娶還與另一未婚未娶的女子親昵?
但就是因為明白自己如今沒資格,就連明目張膽表示情緒的都不行,所以他那團火再旺也隻能憋在心裏,分毫釋放不得。悶得心口生疼,燒得心情焦躁。
他都尚且隻能藏著掖著表麵心意,旁人卻可以直接觸碰他心尖尖的人?哪有這般好事。
門外楚樓正堂鶯歌燕舞好不歡暢,門內安安靜靜如深夜沉。
兩人一言不發地對視著、對峙著,屋子裏沒有一點生息,兩人間卻似有絲壓抑不住的情緒,隻要一個響動就能使其崩塌潰散,讓人不敢出聲也難以呼吸。
鍾岐雲凝視著謝問淵,他想著今日的一切,想著謝問淵的寄望,想著他對謝問淵的承諾,逼迫著自己冷靜下來,不過是楚嫦衣提起那些往事而已,比之往後這些都是小事罷了,不值得這般失去理智。
可是縱使這麽想著,鍾岐雲還是覺得心下的火滅不掉,熄不了,血液似乎流竄地越發快了,鍾岐雲忍了半晌,好久好久,直到最後,他強迫自己將所有的話咽下去,讓自己遵守當時的承諾:“我答應過你,不說、不提,可是……”
可是後邊的話,鍾岐雲卻在瞧見其後望著二人神色緊張的楚嫦衣時,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心裏莫名的躁動,緩緩鬆開了手。
指尖輕輕從謝問淵掌心劃過,鍾岐雲沒有察覺到謝問淵微顫,隻望著謝問淵眸光如月般溫柔:“算了,來日方長,我也不怕等。”
說著他搖了搖有些昏眩的頭:“方才實在抱歉,我酒喝多了,腦子有些不夠清醒,還望問淵兄多多包涵,”說著,他頓了頓,又道:“現下也不算早了,我先出去淨手再回,待我回來,咱們就回去罷?”
謝問淵目光沉沉望著逼著自己咽下那些話的鍾岐雲,緩緩開口應了聲“好”。
鍾岐雲聽罷笑了起來,那個好,一瞬間就將他心裏所有的不適抹去了,鍾岐雲又衝著謝問淵眨了眨眼,“您等著,我馬上就回。”
一側呆愣愣的楚青悠聞聲連忙上前想要扶著鍾岐雲,鍾岐雲卻擺了擺手,避開了。
扶不著人,楚青心急地說道:“老爺,樓中宮房難尋,還是讓小女引您過去吧。”
鍾岐雲看了看小姑娘,歎道:“那便有勞青悠姑娘了。”
“不勞煩的。”楚青悠說著,連忙跑到門前將門打開,引著鍾岐雲往樓下走。
兩人離開,門前守著的小廝將這處房門又輕輕掩上。
楚嫦衣望著鍾岐雲離去的方向,微微笑著又坐到了原位為謝問淵添了一杯酒:“嫦衣這段時日也常在樓中聽到這鍾老板的名號,卻不知他與大人原是這般親厚的故交摯友。”
女子的心思本就細膩,楚嫦衣更是個心思透聰敏的女子,有些事即便不說,她也能瞧地出些端倪,更何況,那鍾老板酒醉之後望著謝問淵的神情藏也藏不住。
隻是她這般試探,卻未曾見著謝問淵點了點頭,其餘就什麽也瞧不見了,她心裏泛起一絲苦澀,人都道謝問淵隻做她楚嫦衣一人的入幕之賓,可誰又知道,謝問淵卻是連她的手都未曾碰過的。
當年一見,她就丟了這顆心,本以為這麽多年等待能得到他的回饋。但,什麽也沒有。她原以為他心中早已有人,可後來卻發現不論男女謝問淵皆是不聞不問,似乎,他的眼中隻有權力一物,其他都入不得其中,分不得一分。
楚嫦衣想,這樣也好,至少他不屬於任何一人,她也不會心有不甘。
這麽想著,他又笑望著謝問淵道:“說來嫦衣一直隻知曉鍾老板名岐雲,卻不知他的字是這“遠人”呢,可是遠山之‘遠’,才人之‘人’?”
謝問淵點頭,“高才遠識之人。”
“遠人,鍾遠人,”楚嫦衣嫣然一笑,“這般說來也是與大人有些緣分,嫦衣想起當年大人春季殿試高中狀元那日,無畏那一行人邀大人賞花看月,不是曾以自己名或字來鬥詩嗎?”
謝問淵挑眉,“哦?嫦衣還記得?”
楚嫦衣笑著點頭:“大人詩中便有一句‘桃明雨問淵,繁舟終遠人’。”
謝問淵聞言笑了笑,並不說話。
楚嫦衣心下有些莫名地覺得怪異,卻又不知為何。正想多問,就見謝問淵望著房門道:“這般時間了,鍾岐雲怎地還未回來?”
楚嫦衣一聽,也覺得時間是長了些,想到剛才那鍾老板狀態似乎有些奇怪,她便喚了門外小廝前來問話。
那小廝有些懼怕謝問淵,便隻悄聲在楚嫦衣耳邊說了情況。
樓中吵鬧,那小廝說話聲太小,謝問淵未曾聽見,但卻瞧著楚嫦衣聽得麵上一怔,隨後尷尬地紅了麵。
待人離開,謝問淵出聲問道:“怎麽?”
楚嫦衣微微有些羞赧道:“他說.……鍾老板已經回房了。”
“回房?”謝問淵抬眸往她,笑了起來。
楚嫦衣見狀,解釋道:“青悠才到樓中,麽麽本有心培養,但奈何她有些不服管教、也不願接客,這次卻是頭一遭提出要來陪侍,想來是對鍾老板有意……再加上麽麽此前離開時,鍾老板讓她‘張羅’,她便以為情投意合,後來便在送來的酒中加了些助興……”
隻是,她這般話尚未說話,謝問淵倏然起身,大跨步閃身到了門前。
隻聽得門扉碰撞的聲響,謝問淵寒涼的聲音問了句“鍾岐雲在哪”。待楚嫦衣回神怔怔望去,卻也隻瞧得見大開的房門,謝問淵人影卻是沒瞧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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