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一月二十九的夜, 月明星河燦爛, 風清氣清,是來到慎度這些時日中最爽利的一日,慎度國王普撒的生辰日舉國歡慶, 熱鬧非常,就算身處宮殿中也能聽到城外異國絲竹聲聲、百姓的歡騰、歌唱、祝賀。


  偌大的宮殿廳堂, 普撒王與譚元晉觥籌交錯, 慎度百官、大晸使臣推杯換盞, 普撒王雖已年過五旬卻不見老態龍鍾模樣, 應是得益於其常年馬上征戰, 身形魁梧看著健朗非常。


  謝問淵也一改那日在巴克布爾城主那處冷淡模樣,換上了一張挑不出毛病的溫煦笑臉, 與向他敬酒的慎度官員喝起了酒。


  王座之上, 一身繁冗的慎度服飾普撒王大笑著誇讚譚元晉年少有為, “.……我早就聽聞大晸二皇子才思敏捷,若是我那兩個兒子有皇子半分聰穎,我便放心了。”


  譚元晉聽了令狐情的譯知,連連擺手搖頭道:“國王陛下過譽了, 那年慎度大王子阿邁爾來我大晸時,吾可是瞧得大王子才乃那人中龍鳳, 武藝非凡讓人驚歎, 比之阿邁爾王子, ”譚元晉搖頭笑道:“吾騎射、刀劍功夫實是難登大雅之堂。”


  “吾當初還驚歎不已, 隻是前些時日見著陛下, 便知阿邁爾王子為何這般出類拔萃,”說著,譚元晉又望向普撒王,歎道:“有這般材雄德茂的父王,阿邁爾王子自是生得卓爾不群了。”


  普撒王聽畢朗聲大笑起來,他本就身形健壯、這般笑起來更是聲如洪鍾,整個廳中便回蕩著豪邁的笑聲。


  不久,他才端起酒杯,淺淺品了一口,緩緩道:“說到武藝,我可是對大晸的謝成將軍有些佩服,”他望了望謝問淵的方向,“那邊的使者便是謝成將軍的長子吧,那年謝成將軍出使慎度與我慎度談和時,群毆便見過他,不知如今是否繼承了謝將軍一身武藝?”


  譚元晉聞聲搖頭笑道:“謝大人如今是我朝尚書省侍郎,文官,早已不曾習武。”


  普撒王眯了眯眼,眼裏的狡黠轉瞬即逝,他笑道:“哦?倒是可惜了。”


  譚元晉笑了笑,口不對心的說了句:“確實可惜。”說道此處,他與普撒王對視一眼,隻瞧見菩薩王微微點頭,譚元晉麵上笑意更深了幾分,親自為普撒王添了酒。


  從先帝到如今的封徵帝都重文輕武,教養出的幾個皇子,除了三皇子小時喜愛些武藝,其餘幾個在看不起武將這一麵倒是像極了封徵帝。


  謝問淵所坐的位置離普撒王算不得遠,上位的二人說些什麽,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隻這些與他而言都不重要,拿起銀筷,又嚐了幾口桌上的飯菜。


  先前不知去了何處的章洪又悄悄跪坐在他身後。


  謝問淵放下了銀筷,端起桌上酒杯,緩緩開口:“如何?”


  章洪並不靠近,低頭悄聲道:“城中出入口皆被封鎖,魏丞相的人已到了瞭望城樓.……”


  謝問淵聽罷不見焦急,隻笑著與對麵一位慎度的大臣遙遙互敬,而後才緩緩飲下那杯酒。


  他知道魏和朝會選在遠離大晸的慎度動手,雖心裏早有了一些估算,但他確實沒想到,這魏和朝還真就與慎度這方聯手,隻為取他性命。


  慎度與大晸雖是接壤,但中間卻被天塹隔斷,多年來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少有來往。如今想來,魏和朝隻怕早就勾結了慎度國,所以才有那年阿邁爾王子出使一事,也才會有普撒王相邀一事。


  那日他避無可避應下出使一事,魏和朝定然在普撒王函請之前早幾月就在此布下了他的人馬,等著他到此。


  就不知魏和朝究竟是許他普撒王甚麽好處……

  “咱們的人呢?”


  章洪道:“已按大人要求埋伏好了。”


  謝問淵放下手中杯子,笑道:“很好。”


  章洪聞言,猶豫道:“大人,顧守義那處尚未摸清魏丞相遣了多少人.……”


  謝問淵擺了擺手:“無礙。”


  魏和朝派遣就是提前備下殺手,那也不會太多,普撒王此人好戰且有野心,那野心不比魏和朝小,這般模樣的二人想必合作有餘,猜忌更有餘,普撒這般人物本就覬覦大晸多久便也忌憚大晸多久,自然不可能在未曾得到好處時候,讓魏和朝派遣眾多殺手守在他城門前,在他脖頸掛上一把大刀?大晸人詭計多端,普撒的先祖也不是沒曾體會過,要他真信一個大晸權臣,談何容易。


  想到此處,謝問淵眸光一動,低聲道:“無畏和張家那邊,也尚無動作?”


  章洪點頭,“看來確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謝問淵笑,不再多說。


  不過半個時辰,坐於上位的譚元晉提醒普撒王,大晸這處準備的煙火表演便要開始,普撒王聽罷興致盎然,下令前往宮殿裏看得最遠的一處瞭望城樓。


  未曾見過聽過這般似比雷聲更為響動的聲音,煙花炸醒的一瞬,宮牆之外百姓驚嚇得亂做一團,待天空一次次綻放耀目的花火,他們才緩緩明了這便是大晸使臣為他們敬重的普撒王帶來的禮物。


  那是夜空裏令人稱奇的流水瀑布,是天神賜予的典雅燦爛花朵,是絕美舞姬提起的繽紛裙擺,好比金子般閃耀奪目。


  殿內殿外無人不為這轉瞬即逝的花朵驚歎。


  瞭望城樓四處重兵把守,視線最好的一處,普撒王背著雙手,望著天空的炸開的花朵,隨著絕美煙花的明滅,笑麵上的雙眼漸漸盈滿了難掩的yu望。大晸,那是多美的地方啊,多美的國度才能造出這般絕世煙火……

  將普撒王眼中渴望盡收眼底,謝問淵微微垂眸掩蓋下眼底的冷意。


  “謝大人,不知這裴家造的煙火,你覺得如何?”


  前方譚元晉的聲音傳來,謝問淵望了過去,微笑道:“自然是美極了。”


  譚元晉笑了:“既是美極那謝大人還是多瞧兩眼吧。”


  話才說完,伴隨著又一朵煙花的炸響,離瞭望城樓最近的的南殿門傳來一陣巨大的衝擊聲。


  這聲響與煙花炸響的聲音有異,方才還在注視空中煙火的普撒王便朝那處望去,隨後大吼道:“那是什麽聲音?發生了什麽?”


  他聲音雖大,眼中卻並不見半分慌張。


  他身側一位從未下樓,也從未與旁人交流過的大臣畢恭畢敬地‘稟報’道:“吾王,那是海盜衝破了防守薄弱的城門,進來殺人搶錢呢。”


  “哦?原來是幫借機搶掠的海盜啊,咱們這城樓孤立於此,實在目標顯眼危險極了,可得保護好大晸的皇子和使者們。”


  他話音一落,四周的衛兵就舉刀團團圍攏,將謝問淵與手下二十人,禮部與他交好的數人困在了包圍圈中。


  章洪及護衛刹時抽出了佩劍防衛。


  譚元晉站在包圍圈外,望著‘還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何事的謝問淵,他嗤笑一聲:“謝大人還是莫要抵抗了,二十人對陣數百,饒是你父親謝成都沒這般本事逃脫升天,更何況你?這些‘海寇’殺人不眨眼,你身為謝家長子雖不曾征戰,但也聽說不少吧,應當最是清楚不過了。”


  說罷,他便見著這位在朝堂上侃侃而談指點江山,又不單一次落他麵子的謝侍郎雙手發顫,麵上冰寒,顯然已被驚住了。


  譚元晉哈哈大笑起來,謝問淵的驚懼、淒然、顫抖他越瞧心情越好。


  謝問淵瞧著這般模樣的譚元晉,深吸一口氣,似難以置信般問道:“二皇子殿下這是夥同外邦想要取了我的性命?”


  譚元晉笑著擺了擺手,“瞧謝大人說的,這些取你性命的可是蛇蠍心腸的‘海寇’啊。”


  “二皇子勢必要睜眼說瞎話了?”


  眼見謝問淵氣數已盡,譚元晉對他這般無禮的說辭也並不‘怪罪’了,“本王何曾說了假話,你可問問四周,你謝問淵是否是死在海寇的亂刀之下?”說著他又走近了一步,笑道:“哦,對了,謝大人且放心,你死後,我必定稟報朝廷,說你是為了護佑我而丟了性命,必回給你一個好的名聲。”


  “那我便得先謝過二皇子了?”謝問淵道:“就不知這殺人不眨眼的‘海寇’會不會在殺了我之後,又‘錯手’殺了您呢。”


  這話一出,譚元晉眉頭微蹙,不過片刻後又低聲道:“謝大人不必憂心,我早已有萬全的準備。”


  謝問淵笑了一聲,“萬全?身為大晸至高的皇族,天潢貴胄的身份,竟勾結外邦謀害朝臣,二皇子可曾算過往後會如何?三皇子的‘前車之鑒’你可曾思量過?”


  譚元晉眉目微蹙,但終究他還是望著謝問淵,諷刺道:“那謝大人,你又可曾算到過你的命會在慎度終了?”


  謝問淵冷冷的望著譚元晉,道:“未曾。”


  “咻、咻——”劃破長恐的的聲音響起,不知何處射來的箭矢射穿了圍困的十數個士兵頭顱,滿目驚詫的屍身直挺倒地,刹那間,章洪等二十幾人應聲而動,殺了上去。


  同一時刻,寒凜的劍光從謝問淵袖中流出謝問淵流出,卻是直指看戲多時的普撒國王。


  普撒見狀神色一凜,身側的護衛都未來得及提刀反擊,劍光便已到了他跟前。


  普撒畢竟身經百戰,怔楞那一瞬雖讓他失了先機,卻也還不至於慌不擇路,揮手扯過一側的仆人擋住了謝問淵的急攻,而後又從腰間抽出長刀擋了去。


  隻是,他本以為謝問淵不會武,這一招隻是激奮之餘乘亂打出,卻哪知纏鬥不過半刻,他握刀的虎口竟隱隱作痛,眼前的人劍法精準、揮劍之力度驚人速度之快、饒是他都快接不住。


  那些不顧生死衝上來的士兵,也瞬間變作他劍下亡魂。


  普撒心頭大震,這哪裏會是不會武的?抬頭一看,卻見著這長身玉立的文雅青年眸光暗沉、深處盡是他在戰場上都未曾多見的嗜血寒涼。


  大晸的二皇子譚元晉竟是騙了他?!

  也是這一刹的怔楞,本不是對手的他更是落了下風,在士兵衝上來前,謝問淵便一劍劃斷了他的手腕筋骨,長刀落下之際,他腳下一點,轉瞬便持劍抵住了普撒王的脖頸。


  誰都未曾遇料到會有這般變故,謝問淵挾持住普撒王,士兵自然不敢再動一分一毫,隻怕一個不小心,那染血的劍刃就會取了他們王的命。


  謝問淵冷眼看著怔楞的譚元晉,滿目的嗤笑,“如二皇子所說,我的確未曾算到會在此處丟了性命,”身上墨黑衣衫染了血更顯深沉,謝問淵揚眉一笑:“因為,我心知,我不會死在這處。”


  夜風從謝問淵那處吹過,血腥的氣息鋪天蓋地地衝到了譚元晉的身上、眼底、鼻中,他忽而渾身戰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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