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詹城地處熱帶, 二月下旬, 原本還算幹燥的空氣越發濕黏起來,在新年的第一場雨後, 鍾岐雲托了那幾位詹城商賈的關係,與僧伽城商戶談下了十幾個大單子生意,上品的烏木、伽藍香、降真香、大晸罕見的爪哇石、僧伽玉等等物件在交付定金後的當天下午陸陸續續裝進了船艙。


  與孫管事一道清點貨物時, 張枕風帶來的幾個懂得詹城話的仆從, 也在夜幕降下前趕了回來。


  見幾人回來, 鍾岐雲讓孫管事先點著貨品, 自己走到四人跟前問道:“可發現什麽異樣?”


  其中一叫汪武的男子點頭道:“我們幾個按鍾老板說的那般在僧伽城各處‘閑逛’,確實見到幾個形跡可疑的人。”


  鍾岐雲微微蹙眉,“怎麽說?”


  “我見著一人在街頭晃了許久, 卻未曾買過一件物品,倒是幾次三番向商戶探聽咱們船隊消息, 問咱們哪個時候返航, 又問購了什麽貨品,。”


  “是啊,我適才在城南也碰到兩人向僧伽城人詢問咱們那絲綢賣地如何,價錢幾許、在何處能賣, 可是問了以後卻又不見著他往內城去,並不像是要購置的模樣。”


  鍾岐雲輕呼了一口氣,沉思片刻後, 又說道:“你們繼續去盯著, 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幾時出發, 你們便說三月初十,日頭東升時返航。”


  “是。”


  夜裏,船隊租住的宅子裏。


  已出去兩日的劉望才和幾個船工穿著僧伽城傳統服飾,急急忙忙趕回了宅子。


  屋中遍尋不著鍾岐雲,劉望才趕到孫管事住處急道:“可見著東家?”


  孫管事知鍾岐雲讓劉望才一行出去辦事,此刻回來必然是有了消息,便趕忙回道:“方才晚飯過後,我見他往後園去了,你快去找找!”


  劉望才聞言,帶著幾個船工大步流星趕去後園。鍾岐雲正好一人坐在院中。


  “鍾哥!”


  鍾岐雲聞聲回頭,見是劉望才,出聲道:“如何?”


  劉望才喘著粗氣,道:“我與彭毅幾人在海岸邊轉了一圈,果真如你猜的那般,近海處真有幾艘船,那模樣就是那日跟著咱們的那些!而且那船隻數量竟有十三艘。”


  鍾岐雲向詹城的商賈打聽過,詹城雖說海寇不少,但真的大盜卻是不多的,像是那日船隊遇到的七艘賊船已經是少見的了.……

  十四艘.……鍾岐雲想,隻怕是召集了僧伽的海寇聯手吧。


  鍾岐雲想到此處又道:“他們在什麽位置?”


  “大約從僧伽海海口出去往東北十裏處。”


  鍾岐雲輕笑,“那是從僧伽返航的必經之路。”


  “這.……”劉望才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原以為放棄的海寇居然在這處等著他們,這是預備將他們所有的獲利一網打盡啊,所以他才這麽急急忙忙趕回來,連水也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我們這兩日借著捕魚的由頭在臨近處觀察了一遭,少說那十三艘船也有百人呢!鍾哥咱們該怎麽辦?”


  他們七艘船的船工加上張枕風那五艘的以及帶來搬運工人、仆從若幹,滿打滿算也不過七十幾人,這哪裏能是那些躺著刀口過活的海寇對手!


  “人不夠……那便、”鍾岐雲話剛說到此處,白日在外間玩樂的張枕風,才與仆從眉開眼笑著回到在船隊租住的宅子裏。


  正在院中和劉望才說話的鍾岐雲,見著換了一身詹城服飾的張枕風後,衝他招了招手。


  張枕風見狀笑著走了過來:“難得岐雲兄有心邀我共賞明月了,不過實在不湊巧,我待會兒便要離開,哈維那處的美人兒實在是等不及了。”


  “張小公子,有些事我需要和你商量一番,若是你對於自己的生死不感興趣,隻願醉倒溫柔鄉,那麽你但走無妨。”


  張枕風見鍾岐雲眉頭緊蹙,顯然並未開玩笑,這才收起那一副調笑的模樣,上前正色道:“不知岐雲兄要說何事?”


  鍾岐雲揚了揚眉,那邊劉望才便明白過來,向張枕風又複述了一遍適才向鍾岐雲稟報的事情。


  “這麽說咱們被他們盯上了?”張枕風一時間也沒了主意,隻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鍾岐雲應道:“既然知道了他們有打算,那咱們倒是可以私下做些準備,人手不夠咱們就再雇些,隻要不讓他們察覺便好。但是隨意雇傭的,隻怕也甚麽用處,對此,恐怕就得麻煩張公子你拜托與你張家合作的那幾位商賈,私下給咱們找些可靠的幫手了。”


  “這個好說,但真的要與他們鬥上一遭?”


  “誰說的。”


  “?”那你讓我雇人?一副準備幹架的模樣?


  鍾岐雲忽而笑了起來,“咱繞過去。”


  三月初五,鍾岐雲船隊有五個船工搬運貨物時一時不查讓貨物砸傷了,鍾岐雲無法,便讓孫管事張貼了雇傭船工的告示,當日下午,七八個僧伽城的船工找到了孫管事,說是可以跟著去大晸。


  孫管事考校了一番便全數雇了。


  三月初八,江司承從臨近的城趕了回來,夜裏,船隊最後一匹貨物陸陸續續從鍾岐雲住宅屋偷偷運了出去,放在了最是不起眼的一艘較小船隻艙中。


  包裹著貨物的箱子沒有關嚴,參與搬運的船工都瞧見了一抹明黃色,鍾岐雲見狀十分心急地將其掩蓋。


  初九下午,鍾岐雲讓新進的幾個僧伽城船工推薦了一家僧伽城最好的酒館,自掏腰包開了一場滿桌盡是珍饈的慶功宴。


  “明日早晨,”鍾岐雲搖搖晃晃站著打了一個酒嗝,大聲道:“咱就要回大晸了,詹城是個好地方,酒美、物美、人也美,今日我就不多管束大夥兒了,能喝則喝,喝多少都可以,隻要明日給我拿出力氣就好!”這話說完,鍾岐雲便“咚”得一聲跪倒在地,昏睡過去。


  “岐雲兄不行啊,”張枕風笑眯眯得一步步往鍾岐雲那邊走,“才幾杯酒你就倒了?這可不行呢.……”話畢,他也應聲倒下。


  隨後大堂中也漸漸有些倒下。


  直到無人清醒。


  片刻之後,四個僧伽人卻緩緩爬起了身,其中一個矮個子男人望著躺倒的一屋子人,說道:“(詹城話)不然咱們放把火,把他們都燒了吧,這樣也安全些。”


  “(詹城話)不行,這邊是內城,門外都有內城侍衛把守,若是見著火光,內城的貴族定會殺了咱們,現在當務之急便是先回去給齊呼普報告,拿到那一船金子才是。”


  隨後這四人便走出了屋子,給門外守著的人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待人離開後,不久,鍾岐雲一屋人便慢慢坐了起來,哪裏見著絲毫醉意?


  一個時辰後,劉望才來報,十裏外的賊寇約略四十人駛了一艘船到了岸口。


  “其餘的船隻呢?”


  “還在十裏外水灣遮擋處。”


  “江司承帶人守在裝載‘黃金’的船邊了嗎?”


  “已經守著了。”


  鍾岐雲一笑,穿著一身異國服飾的他站起身,目視前方,朗聲道:“那咱們就該出發吧。”


  “是!東家!”


  當雲遮擋了月光的時候,南風漸起時,未打開風帆的船隊,在深夜裏靜悄悄地沿海岸駛向與大晸相反的南方。


  江司承夥同張家合作的商賈找來的七十餘個幫手守株待兔,將海寇堵在了那艘‘黃金’船中,隨後快刀斬亂麻直接殺進去在一行還未來得及放煙火通報之時,將人盡數綁了送到僧伽城的‘衙門’,等事情做完,他便依照鍾岐雲說的快馬加鞭一路沿海岸南下。


  深夜,久候不到手下帶船回來的海寇頭目齊呼普有些不耐了。


  這一隻船隊,本就是臨時組到一起的準備分食那一大筆黃金寇賊,保不齊方才過去的那一行不會有人見到那黃金心頭藏私,背著這邊偷偷將黃金瓜分幹淨。


  齊呼普越想越不對,夜深人靜時,他便親自領著船隊駛入僧伽海口。


  今日的月光不明,遠遠地,暗夜裏他看不清港口的情況,但隱隱也覺著有些不對勁,想了許久,便將船隊停在了八裏外,讓親信領著人先去查探。


  隻是再等人趕回來時,他臉都綠了。


  他那親信慌張地驚呼著:“(詹城話)老大,那些船都不見了!十二艘船全部消失了!”


  “(詹城話)不見了?怎麽可能!”


  他們一直守在北麵,那些船就算是離開,那也必定會經過,怎麽可能消失?


  “(詹城話)菩薩責他們人呢?都跑哪兒去了?”


  “(詹城話)不知道,那邊什麽也沒有,普撒責他們全部也都消失了!”


  “(詹城話)開什麽玩笑,那麽多人,那麽十幾艘船怎麽可能突然消失?”齊呼普心思百轉千回,這大晸船隻他們守了多久,就等著他們鬆懈時候全部拿下,難不成真是普撒責他們私吞了?就算私吞,那些船也不可能消失,總有人將他駛離.……

  他們一直躲在北麵海灣守著,從未見過,那就隻能是……

  隻是還未等他細思,遮住了月光的那片烏雲散開,站在他跟前的親信像是見了鬼一般死死地盯著他的身後的海麵。


  “幽、幽、幽靈船啊——!”


  齊呼普心頭一抖,猛地回頭望去,不遠處,大晸商隊的十二艘大船在海麵一字排開,而那個他盯了幾月的大晸男人就站在船頭。


  下一刻,隨著那男人的手揮下,一聲響徹海麵的“放箭——”聲音過後,成百上千支火矢就這麽鋪天蓋地而來。


  鍾岐雲和他們玩了一次捉迷藏。


  “楊帆——!回大晸!”


  “鍾哥(鍾老板)威武——!”


  張枕風望著跟前的鍾岐雲,笑道:“你不是說繞開他們嗎?怎麽最後還放了箭?”


  “你可知為什麽這些海寇都被稱作海上亡命徒?”


  張枕風沒想到鍾岐雲竟這麽問,愣了愣,應道:“為何?”


  “因為他們愛錢,愛記仇,更不怕死,我在詹城便問過你那幾位合作夥伴,他們就提到過,詹城的海寇便是這樣,如果不將他完全打趴下,他們會在海上追著你到死。”說到這裏鍾岐雲坐了下來,“他們這些人可以用船員的命來換整艘船不間斷的航行,但我們卻不能,今天這事不過是占著咱們先下了手暫且蒙蔽了他們一會兒,往南邊走躲了一陣,但終究咱們還是要回到大晸,得往北走,他們回神時早晚的事,到時隻怕咱們沒有好果子吃了。”


  張枕風靜默了許久,海寇本就做的殺燒搶掠,這時不下手,到時候他們這些人隻怕就會遭殃了。


  “你倒是老謀深算。”


  “什麽老謀深算,”鍾岐雲搖了搖頭,又笑道:“隻是咱們早些察覺了他們的動作,要是掉以輕心,終究還是會著他們的道的。不過,也好在,這些海寇並不怎麽聰慧,若是換做謝問淵……”鍾岐雲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


  許久不曾從口中說出這個名字,再次提及,鍾岐雲驀地心頭一緊,但這般感覺卻又在下一刻消散,讓他未曾察覺。


  鍾岐雲想到當初想盡辦法尋機逃獄,又反被謝問淵將計就計利用的事,心頭一陣唏噓,並有一絲憋悶,“要是對麵那人是謝問淵,隻怕,我隻能繳械投降了……”


  “這倒是,謝大人那般心思,誰猜得透?”


  張枕風深深地望著鍾岐雲,好久好久才笑道:“岐雲兄似乎對謝大人評價頗高呢,那日在胡家舍身相救不說,還盡力維護.……”說到這裏,瞧見鍾岐雲皺眉,張枕風話頭轉了個彎,“說來,不知道杭州那邊如何了。等咱們到了杭州,起碼也得四月了吧?”


  “差不多,若是這一路順暢,四月初便能到。”


  “你那七艘船的貨物準備帶去杭州?”


  “看情況吧,杭州若是真的發生戰亂,我應該會北上。”


  張枕風笑了笑,“謝問淵不會讓杭州亂的。”


  鍾岐雲不置可否,拿了水袋灌了一口涼水。


  張枕風四處看了看,等瞧見身邊不遠處抱著劍假寐的江司承。他忽然又開口衝鍾岐雲說道:“我見岐雲兄與謝大人關係頗好,就不知你是否知道謝大人為何會與謝將軍不和?”


  “不知。”


  “哦?岐雲兄居然不知道嗎?”


  鍾岐雲睨了眼張枕風,“聽你這話,似乎你很是清楚?”


  張枕風把玩著他那把折扇,笑道:“要說清楚倒也不算,不過約略聽京中好友說起過。”


  “哦?那是為何?”


  “我聽聞謝將軍從謝問淵小時便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繼承謝家的傳統,能走能跳時便教其習武,但是謝問淵卻貪念權勢,不願做那沒有實權的武將。”


  大晸朝的武將不受重視,封徵帝重文輕武之事鍾岐雲是知道的。


  “也不知謝問淵十五歲那年說了甚麽,謝將軍一怒之下將其趕出家門,自那以後,他便再也不曾回過謝家。”


  鍾岐雲蹙眉,張枕風的話,讓他心頭有些不舒服。正欲說些別的,那邊船艙忽然傳出一聲驚呼。


  “媽呀,艙中何時藏了一名女子!誰帶上來的!”


  “東家,您快過來,這人似乎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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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吧,相遇吧,去見他吧!(催眠中)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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