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若說謝問淵拿了刑部尚書這個位置, 是斷了魏和朝的西南臂膀換來的, 魏和朝想要殺他那也無可厚非,因為他擋了魏和朝的路。


  那端了魏和朝蜀川勢力時, 牽扯出十年前當時刑部侍郎偽造刑部大牢密令之事,查出吳孔知累及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申王母妃——當今玉貴妃娘家之事, 又確實讓申王譚元策也因此遭了殃。


  譚元策原本是打算在謝問淵拿下魏和朝蜀川臂膀之後, 尋機在西南滲透勢力, 並向魏丞相示好靠攏, 哪想到謝問淵居然借此機會查出了十年前偽造密令之事,讓他譚元策自顧不暇,哪裏還敢往蜀州府安插下屬?


  他本就不是嫡長, 如今能倚靠的母妃家中人被查辦,他勢力被削弱,更是離那個皇位遠了一步。


  一步差, 步步差。


  譚元策恨極了謝問淵,也厭極了封徵帝不顧父子情誼, 坐觀謝問淵斷了他“手腳”的狠厲。


  但,就算如何, 饒是他還有理智,便應當像魏和朝一樣,不會這個時刻對謝問淵下殺手, 譚元策到底還是太過年輕了些。


  心中有些謀略, 但還是差了些。


  皇權之爭本就不是易事, 差一點那就是天與地的區別, 生與死的較量。


  望著下屬遞來的信息,譚元策嗤笑了一聲,扶擰國?甚麽扶擰國,他雖早早按照舅父的安排在東南慢慢滲透勢力,但與那勞什子扶檸國是沒甚麽關聯的。


  杭州城也不過是在三年前便開始動手罷了。


  不過是如常的安排,他能肯定,就算是謝問淵查到船隻也定不會發現什麽異樣,可是,這次怎地就突然多出了扶檸人?

  譚元策笑了。


  這時還看不出被人算計了,他就白活了二十幾年。


  “卓晚舟呢。”


  下屬跪地垂眸:“不知去向。”


  譚元策聞言一頓,隨後又哈哈大笑起來,隻是那笑中卻有著無盡的仇怨和悲哀。


  三年前,卓晚舟帶著卓航染當年一眾幕僚以及十八年前的“真相”投靠了他。


  正愁手中沒有一個利刃的他自然是欣喜若狂,然後當起了卓晚舟的保護神。並許諾為卓家洗冤,讓卓晚舟手刃仇人。


  三年呢,正好三年,卓晚舟自那時起果真是盡心盡力為他做事,也讓他在杭州動作有了遮掩。


  卓晚舟本來不常提及卓家的事,但今年來卻在為他完成一件事兒後一次次提及卓家。正巧,謝問淵查案導致他手中失勢……他心思便活絡了。


  他想要依靠卓晚舟,借機讓謝問淵查辦審理當年這案子的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一幹人等,謝問淵查,他那父皇絕對不可能允許,若是不查,那便是那便是失了刑部尚書職責。三條牽連朝廷京官的命案,謝問淵推不脫的,勢必會被派往杭州。


  屆時是生是死,還不是他說了算?


  就算那場大火,謝問淵活了下來,那也不打緊,他給謝問淵送上了卓峰這麽個活生生的證據便是了。


  封徵帝濫殺的把柄,謝問淵不敢審的。


  可是……

  想到那日下屬稟報卓峰被人劫走,想到謝問淵查辦了他暗地裏做事的船隻,甚至還查到了扶檸人和他的“書信”。


  譚元策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那船隻的事,隻有卓晚舟能碰,隻幾乎都由他來操辦。那些沒有指名道姓的信件也隻有卓晚舟會有,就連那卓峰都是蒙在鼓裏,隻聽他那‘寶貝弟弟’差遣。


  所以,譚元策知道,那些扶檸人隻會是卓晚舟送上去的。


  卓峰如何逃脫的,他暫且不知,因為他知道,就算謝問淵刻意放那卓峰離開,對卓晚舟唯命是從的卓峰也不會走。


  但他很清楚,卓晚舟背叛了他。


  甚至,譚元策拳頭微顫,甚至,這人打從一開始便是別人安插到他身邊的奸細。


  現在明白,卻什麽都晚了,譚元策想,他是敗地徹徹底底。


  “王爺,宮裏來人了.……”門外,跟了他許多年的公公顫聲道。


  譚元策撫了撫衣擺,長呼了一口氣,然後大步踏至門前,打開了大門,他瞧了眼前方圍著的一眾侍衛,心中萬分不甘,好久才道:“走吧。”


  接封徵帝秘旨徹夜不停趕回京兆的謝問淵,到達京兆城時已是正月的最後一天。


  已被重重包圍重兵把守的申王府內,已然被軟禁的譚元策看著踏進正廳的謝問淵,緩緩開口道:“他把本王交給你,那便是說依律法查辦了吧?”這個他,自然指的封徵帝。


  謝問淵不置可否,環視了這間封鎖嚴實的正廳,才慢慢向譚元策拱手鞠禮道:“申王。”


  “嗬,”譚元策嗤笑了一聲,“你又何必再次惺惺作態,我現下見到你,就恨不得當時再添一把力結果了你!”


  謝問淵道:“哦?那我倒還應當謝謝殿下不殺之恩了?”


  譚元策冷哼道:“如今我雖還在這王府上,但這王府又與你那刑部大牢何異?本王又與你那階下囚何異?”


  謝問淵聞言,眉頭微蹙,隨後又恢複如常,屏退四周把守侍衛,待這正廳中隻有他二人後,才開口說道:“在下官看來自是區別甚遠的。,我來這的路上聽聞下屬提及,申王不習慣這樣的軟禁,過不了這般生活……申王可知那真正的刑部大牢應當是甚麽模樣?”


  譚元策皺眉,回道:“你要審便審,說這做甚!”


  謝問淵卻沒搭理他這話,隻繼續說道:“看來是不知道了,那下官便與你說道說道,真正的刑部大牢,約略隻有這間正廳的六分之一,隻容得下一張草席,一塊布條、一個蹲桶。”


  見譚元策怒目而視,謝問淵又說道:“身處其間一日兩餐,餐餐皆是冰。”


  “你是想說,我這般境遇已是最好?”


  “自然。”謝問淵雙目直視著跟前怒不可言的人,“如今申王重罪在身,除了不能走出這一方天下,卻依舊錦衣玉食、就連這屋中,竟還燃了地龍,在我看來著實不該,按大晸律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今你我應當在刑部見而非你申王府,更甚至,”謝問淵頓了頓,“你現下不該坐著與我說話。”


  “謝問淵!本王殺了你!”譚元策氣極,站起身便揮手打去。


  但下一刻,卻被謝問淵截住,借力往後一扔,譚元策一時不查,摔倒在地。


  再仰頭望去時,謝問淵站在他跟前,高高在上般,一雙暗沉的眸子沒有一絲情緒地俯視他。


  譚元策心頭一凜。


  “刑部大牢尚且算得上大晸朝地牢裏最為幹淨的地方了,你可知別的牢獄中死囚又是關在怎樣的地界?四五個死囚關押在不過方寸的地牢中,暗無天日,吃喝拉撒皆在這方天地,惡臭衝天、蛇蟲鼠蟻遍布,那樣的牢獄你可住過?日日被獄卒邊打你又曾受過?”


  說到這裏,謝問淵冷冷道:“有人能為了活命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隻琢磨著那麽一絲一毫生的機會。申王殿下,你連這般刺激都受不住,這般日子都過不下去,拿什麽與別人爭?是拿你丟不下的自尊,還是受不住苦難的身軀?”


  譚元策一怔,呐呐不能言。


  他哪能聽不出謝問淵話中話?他受不住苦,受不地激,卻還要去奪天下至高之權,落到這般境遇自是必然。


  屋中靜謐了許久,譚元策好久才苦笑了一聲,道:“如今說這些還有何用?你不是來審我的嗎?又何必同我說這些?怪隻怪我太過於輕信旁人。你要審便審吧。”


  謝問淵望了眼跟前頹然的青年,隨後便喚了侍從與薄記進屋。


  審問不過一個時辰,薄記將所有的問答全部記錄在案,謝問淵細細看了一遍。


  譚元策的書信在後來之意閣中全部找到,在地方安插下屬企圖謀逆這一項他避無可避,隻能認罪,但對於與扶檸人勾結通敵叛國之事,他卻並不認罪。


  “沒有便是沒有,本王做過的自當承認,但未曾做下的,就算現下要了我命,我也不會認了。”


  謝問淵並不看他,隻說道:“書信在此,認不認,定不定,你一人口說無憑,隻待找到之意閣那些人便一清二楚了。”


  “那些人怎可信!他們便是害我入獄之人!那個之意便是卓家餘孽卓晚舟!怎可信、”


  “還望申王慎言,若那之意是卓家餘孽,那你與餘孽通信勾結,隻怕.……”


  譚元策幡然明白,這事他根本不能說了。


  謝問淵見狀,便不欲多言,喚了薄記轉身離開。


  “謝問淵,我若說我從未通敵叛國,你可信?”


  謝問淵聞聲,並未回答,隻說道:“我記得三皇子舞得一手好劍法。”


  譚元策一怔,似是想起曾經還做皇子時,他確實是眾多皇子中最擅武之人,而那時教習的先生是一位老將軍,最是喜歡他,也時常向封徵帝誇他。


  但是,封徵帝也至多笑笑罷了,終究給予賞賜的還是寫得一手好文章的皇兄們。


  譚元策搖頭笑望著謝問淵,道:“那又如何?父皇並不喜歡又有何用?你不是最清楚嗎?”


  關上房門前,謝問淵終究還是說了句:“我原以為你會做一個守城固疆的王爺。”


  大門落鎖,譚元策呆在了原地。


  十五年前,西北大將軍趙銘年邁欲告老還鄉,封徵帝念其守城多年武學精湛,便讓他做幾位皇子武學教習先生,待皇子學成後再退也不遲。


  謝問淵曾做伴讀,便知曉當年的趙銘有多喜愛譚元策,隻因譚元策在課上說了句:“大晸便是我譚家天下,就算要我性命,也容不得外邦踐踏。”


  譚元策說他從未通敵,這話,謝問淵是信的,但是有些事,譚元策隻怕自己都忘了吧。


  卓晚舟究竟背靠著誰,謝問淵約略猜到了,十八年前魏和朝勢力還未強盛,卓航染不可能與魏和朝有關係。


  當年讓封徵帝談之色變的唯有封徵帝的六弟,當年封地東南一帶的宣王,隻是宣王十六年前已死,更甚至沒有留下一絲血脈,就不知道這其中還有旁的什麽了……

  譚元策確實太過於輕信旁人,而他也確實不是一個善於撥弄權術之人。


  謝問淵閉著雙眸,回了刑部將今日審訊案卷裝好鎖上後,他才乘車回了尚書府。


  早聽聞他回京的令狐情,手拎著幾壇酒,衝謝問淵笑得格外燦爛。


  尚書府蓮池中閑庭,令狐情酒給謝問淵斟滿酒,說道:“如今不辦了這案,隻怕又有好些嘉賞吧?”


  謝問淵勾唇,“將聖上的兒子送進牢中,你覺得還有賞賜可得?”


  “非也非也,你這是於國有功,於聖上也是有功的,就不知你今日審訊,可得了什麽稀奇消息?”


  謝問淵瞧了眼令狐情,說道:“你怎知我今日便是去審問申王了?”他去審問之事,本是封徵帝安排,從未與人說起。


  令狐情一愣,隨後又笑道:“皇上急召你入京,今日我在你府上又久候不見你,不是去審訊了還能做何?”說著又調笑著望著謝問淵:“莫非是我猜錯了,應疏思念嫦衣,適才才從溫柔鄉裏回來?”


  謝問淵笑了笑,沒有回答。


  隨後兩人又聊了些許,待到更深露重,令狐情不勝酒力昏昏欲睡時,謝問淵才喚來令狐情的隨從將人架出了尚書府。


  隻是,在離府前,謝問淵才出聲問了令狐情今日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問題,“無畏,太子當真病重?”


  “嗯?”雙頰微紅的令狐情眼睛都睜不開,掙紮著想要掙脫隨從,尋聲望去:“是啊,是很嚴重,這事,不可說,嗝,應疏也不能說。”


  謝問淵笑望著眼前‘昏昏沉沉’的人,見令狐情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胡話,他才開口對令狐情一旁的隨從囑咐道:“照顧好你主子,路上當心些。”


  “是,謝大人。”


  等人走遠,謝問淵才斂下麵上的笑意,轉身往書房走去。


  人,自然是誰都不能輕信的,他也從不輕信任何人。


  不知為何,謝問淵忽而想起杭州城門外,那封他從一個叫餘周海包袱中搜出的一封家書。


  一封一頁紙都寫滿了他名字的家書。


  在卻江才疑惑地望過來時,他一把捏緊成一團廢紙,沒讓旁人見著其間的內容。


  “那是我東家寫給親人的家書啊!我千裏迢迢從茂江帶回來……這、這該如何是好,怎麽給鍾哥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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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支持,待會兒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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