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泉州臨海的未名海灣地形地貌是個好地方, 若是能開發, 那必將是個深水良港,能容納大量船隻停泊, 更何況其背靠泉州,如今大晸東南部最為繁榮興旺、財源茂盛的地方。若是能得到這片港口, 建立起商貿水道,與江南一片貫通, 條件得天獨厚,繁榮指日可待。但如今泉州這片是陸晃在把持著, 實在是可惜。
船隻的行程不能耽擱,等糧油米麵、菜肉蔬果、淡水等運送上船後, 鍾岐雲清點了人員,確認無誤,便讓船隊再次起航。
臘月二十三夜裏,一行七艘船航行多日後已經臨近茂江,鍾岐雲指揮著船工舵手調□□帆船舵後, 便讓夜裏無事的人先去歇息了。
今也他所在這艘領航船是餘周海值夜,平靜的海麵,除卻浪花擊打船體的聲響,便就隻剩船工們的呼嚕聲。
夜已深,鍾岐雲卻沒去歇息, 就這麽站在船頭, 倚靠在桅杆上, 雙手環抱, 靜靜地抬頭望著天上的繁星。
群星閃爍,夜空迷人。
海上夜中便也隻有幽深清淡、遼闊似淵的天空可瞧了。萬裏無雲,群星閃爍、傾灑出萬點銀灰。下玄月偏偏從東方點點升起,皎潔得好似一塊彎彎白玉,一塊晶瑩剔透的白玉,鑲嵌在漫無邊際的夜空。
何等的美麗。
鍾岐雲有些出神。
臘月二十三,按照大晸的習俗,官家的小年是臘月二十三,百姓家的是臘月二十四,水上人家則是臘月二十五。
謝問淵做官,想來也是今天過的小年。
不知,讓泉州謝問淵下屬送去的酒,他喝到沒有。
不知,他今天又是如何過的小年……
“鍾哥,你還未睡呢?”
餘周海在船中站地無聊,便轉到船頭轉了轉,卻沒曾想見到了神情怔楞的鍾岐雲:“折騰一天也該累了。”
鍾岐雲聞聲正了身子,勾唇笑了笑:“沒什麽睡意。”
“我剛瞧見您在發愣呢,”說著餘周海也笑了起來:“我以前做工的那處賬房先生是個酸書生,我就記得他當初總說什麽人夜中無眠、要麽為錢,要麽為情。”餘周海自動將鍾岐雲自動排除缺錢那一類,“鍾哥這是想誰了?”
鍾岐雲笑出了聲,“你怎知我不是想著錢財的事情?”
“您哪兒還缺錢啊。”餘周海尋了個空處,盤腿坐下,理所當然的說到:“這七艘船、滿滿當當的貨品少說也值幾千兩銀子,你還愁錢?定是心頭在想著哪個人吧,我出海這些時日,說來也常常夜裏想念家中人,就不知他們年貨是否備好,有沒有置辦新衣裳……明日便是小年……”
說到這裏,餘周海倒也跟著愁了起來。
鍾岐雲側過頭垂眸睨了眼餘周海,搖頭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心都是不足的,有了十兩銀子便想要百兩,有了百兩便想要千兩、萬兩.……有再多都是不滿意的。更何況,這些貨品還未賣出,我沒有回本,那就算不得我的,若是這次虧了,我不僅身無分文,還會負債累累。”
跟著鍾岐雲跑了這個幾月,餘周海對他還是有些了解,索性就說道:“不會不會,鍾哥每次出海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且現下也離茂江很近了,待天明應當就能到,到時候貨物都賣出去,之後那便是家財萬貫,嬌妻美眷滾滾而來。”
嬌妻美眷?
知道這人是認定自己想著哪個相好的了,鍾岐雲也懶得解釋,轉了個話說道:“若是你困了便到屋中歇息,今日我來守夜吧。”
“沒事沒事,本來還有些困的,現下想到家裏,便也不困了。”
鍾岐雲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想到今日是小年夜,他便下到船艙中取了一壇酒兩隻碗來。
給餘周海倒了一碗,鍾岐雲說道:“陪我喝點兒。”
“這.……值夜,隻怕不好吧……”
“無礙,應該要不了一個時辰便能到處了。這一碗醉不了。”
“嘿嘿,既然鍾哥都這麽說了,”餘周海喉頭上下滾動,伸手接過了碗。他也是饞酒的人,隻是介於鍾岐雲在,他不好意思多喝罷了,“那就喝一碗。”
兩人碰了碰碗,隨後將酒大口喝盡。
東南海夜色平靜,氣候溫和,一切如常,隻是鍾岐雲卻不知此時的杭州已經亂做一團。哪裏還有什麽過小年的味道。
前日,杭州府衙大牢傳來罪犯逃獄的消息,久居別院‘養病’刑部尚書謝問淵聞聲,立即前往杭州府衙大牢查探,而後便與杭州府刺史卻江才即刻命人將杭州八處城門牢牢把守,就連來往官道、水路等等地界都有官兵守著。
第二日夜中,謝問淵又率了百來官兵騎馬疾馳在雪地中,半個時辰後出現在杭州錢塘江口攔了一艘夜間入港的大船。
若是普通商販倒還好,但盤問幾巡,正要進船查探,哪知那些船工卻忽而暴起,船艙中更是冒出四十餘人掏出了刀槍向官兵砍去。
百年安逸的錢塘江口見了血,好在那一行人不算多,謝問淵帶去官兵也能製服。
期間發生了何事,百姓不知,隻是隱隱聽到當日在港口守船的一些船工心有餘悸地傳道:那五嫂船裏的船工竟然不盡是國人,聽那口音,很是像扶檸國人。
若真是扶檸國,那這事便不是小事了。
扶檸遠在千裏之外的海上,這些人又是如何過來?為何偷偷摸摸來到此處,更甚至還備了刀槍?那些人熟門熟路的模樣,隻怕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那些與扶檸人勾結到一起的人究竟是誰,又為何這般作為?
這麽一想,杭州城人人皆惶恐。
杭州城人都能想到的,官府自是想得到了,那夜之後杭州全城禁嚴,挨家挨戶查人,就是要尋出躲藏其間的扶檸人。
深夜,卻府,大廳中的卻江才捏著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滿麵怒意:“老夫、老夫真是未曾想到啊!他再是急切,也不該與扶檸人勾結!這是禍國之罪!通敵叛國之罪!”
謝問淵見卻江才怒極,甚至險些站不穩,便上前扶著老刺史坐下。
他本以為譚元策想要奪權,準備秘密將建州等地軍士送來,打破江南杭州防禦,便能與北麵姑蘇他勢力範圍連成一片。
但是,昨夜隻攔住一艘船,按照鍾岐雲提到那般,應當不知一艘,雖說裝運的確實如他猜想那般除了打掩護的絲綢外,其餘皆是兵器.……
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想到這船上居然都是扶檸人。
謝問淵不用多想便知道有人提前動了手,至於是誰想要借刀殺人,謝問淵卻是猜到了些的。
三皇子譚元策雖說這次急了些,但是做事卻不會這般沒有分寸。他這次探查的事雖不是秘密,但若不是那次刺殺未遂,有了鍾岐雲這麽一個不要命的變故,他也不能這麽容易逃出生天,然後得出保全順藤摸瓜查到三皇子。
三皇子的事隻有顧守義和章洪這些親信才會知曉,就連卻江才也是在這次事後,在攔截的船中發現了譚元策的一封書信,才確定的這次是譚元策所為。
譚元策固然不冤、但這次,謝問淵卻肯定不是他。
若不是故意借機嫁禍,機緣巧合轉嫁到了準備造反的人身上,那麽便是有人透露了消息?
謝問淵從不信甚麽巧合。
隻是不論如何,如今的杭州不會太平了.……
早些時候輕視了海路,便沒發現不對,譚元策早就開始往這杭州輸送人馬,這次有心人想要給他加上一個通敵叛國之罪,隻會是□□,促使譚元策造反罷了。
想到此處,謝問淵便對卻江才說道:“卻大人當早日做好準備,我今夜便會命人快馬回京向朝廷稟報。”
謝問淵望了望窗外的弦月,“應疏這便回去了,大人還是早些休息,木已成舟,接下來的事,你我便是都無法左右的。”
卻江才聞言看向謝問淵,隻見著這人神情淡然,無甚悲喜,他張了張嘴,有些話想說,但最終也沒再說出口。
他本想問謝問淵是否早就發現三皇子的異動,是否早就發現他往杭州輸送人馬,為何發現卻不提,為何對杭州城的生死存亡置之不理?
可是,這話卻不該對謝問淵說。
謝問淵隻是一個刑部尚書,不是皇子,更不是皇帝,他沒有滔天權勢,沒有兵權,就算發現了又何如,他又怎能去扭轉局勢?然後在幾個爭鬥的皇子中為民除害?掌管天下皇帝他都還未質問,又如何去質問一個年輕人?將杭州的生死拴在刑部尚書身上.……
卻江才揮了揮手,有些疲累地說道:“說來謝大人這幾日都在外奔波從未歇息,鐵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謝問淵點了點頭,“明日我再來與卻大人商議。”
離開卻府,章洪守在門前將馬車趕了過來。
不過半個時辰,便趕回了別院。夜裏別院寂靜得很,杭州這些天下了雪,冷得刺骨,走在別院中廊橋上,謝問淵忽然停下了腳步。
跟在他身後的章洪也停了下來。
“章洪?”謝問淵忽然出聲。
“大人,何事?”
章洪等了許久,也未聽見謝問淵說話,便又小心問道:“大人?”
謝問淵輕呼了一口氣,道:“將我書房中那壺酒取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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