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你快去吧,路上耽擱不得。”
他看我良久,跪下給我磕個幾個頭。
我無奈,我不過是贖罪罷了,一切因我而起,自然有我結束。
春風輕揚,許願樹下的香囊一個個隨風搖曳。我隨白衣出來散心。
“袁凡,你知不知道這些願望,多數都不會實現。它們隻能一個個破滅,在這風中孤獨搖曳。”
他衣袂飄飄,勾起唇角煞是好看:“人生在世,有希望便是好事。”
我勉強朝他笑了笑:“你有沒有什麽願望?說出來我聽聽。”
他攏了攏肩上的披風:“說出來便不靈驗了。”
我過去給他順了順披風,雖然已經春暖,可他身體仍然經不得風吹。
如今柳絮紛飛,像極了下雪,難得的美景。
他本是極為喜愛的,如今因為咳嗽也唯恐避之不及。
“走吧,萬一又病了我就對不起沈東了。”
他搖頭:“無礙!”
然後我聽見他若有若無地歎息聲:“采苓這些天也未曾來找我,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我心一提,他聰慧過人,莫不是猜到什麽?
采苓此去已經三天未歸,我也擔心她會有些難事。怕她太心急,躲不過城主的眼睛。
可即使我很擔心,可依然要強裝微笑:“怎麽?想情人了?”
他略微有些羞澀的紅了臉:“回去吧。”
我覺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背,打趣道:“害羞了吧?”
他略微點下頭:“沒有。”
我立在那裏,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孤孤單單的樣子,讓人忍不住心疼。
白衣,我一定會幫你,就像你曾經幫我一樣!
我幾經思慮,與其夜探城主府危機重重,倒不如另辟蹊徑。
我猛然推開迎春閣的門,正氣凜然。
閣樓裏的姑娘都嚇傻了,我假裝淡定:“這裏誰是管事的嬤嬤?”
人群裏走出來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她妝容妖豔,語氣輕佻:“呦,姑娘膽色過人,不知來我這迎春閣幹什麽?”
她一甩手帕,我立馬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胭脂味,有些刺鼻。
我咽了咽口水,強忍著心虛:“自然是來賣身的,難不成還是來你這迎春閣玩姑娘的?”
那嬤嬤聽說我要賣身,眉毛都快笑沒了:“姑娘,嗨!啥也不說,以後就是我迎春閣的頭牌了!”
就這樣,我從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姐變成了歌女。
成為頭牌歌女的第二日,我便被打包送進城主府。
軟轎七拐八拐地繞了繞圈,終於是停了。
絲竹管弦之聲不絕入耳,我被人帶入屋內。
進屋那刻,所有的絲竹之聲都停了,屋裏靜悄悄地。
我抬眉看見屋內正中央坐的那個人,他頭發斑白,臉色紅潤,眼睛黝黑晶亮卻銳利如鉤,像極了捕食的獵手,我大概知道他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
他撩起酒杯,右手隻餘下三根手指,小指和無名指齊根而斷。我唏噓什麽樣的人能斷他倆指頭。
采苓!
她依在城主的懷裏,一雙眼睛滿是吃驚,好在她緩了緩恢複了平靜。
“你就是迎春閣送來的人?”城主坐在那裏,滿麵威儀。
我大膽回他:“是!”
“你叫什麽名字?”
“婉兮!”
他哈哈大笑,仰頭飲了杯酒:“好一個婉兮,你和他們都不一樣!你骨子裏不怕我!”
我微笑俯身行禮:“婉兮不明白為什麽要怕城主。城主通情達理,仁義無雙,婉兮敬還來不及,為何要怕?”
他大手一揮,有些不高興:“這些溜須拍馬的話不說也罷!去給我彈奏一曲如何?”
我微笑點頭:“是!”
我徑直走向歌女處,尋了一個琵琶便彈了起來,無人和曲,這靜悄悄的城主府便空聞這琵琶聲了。
一曲終了,依然無人說話。
唯獨城主獨飲一杯酒,他壓抑著低沉的聲音對我說:“你過來,坐到我懷裏!”
我心突兀地跳了起來,死老鬼!居然這麽心急。
我微微一笑,頷首做害羞狀:“恕婉兮不能,婉兮曾立下誓言,隻談琴藝,不以色侍人。”
他微微不悅,眉頭一緊,唇角帶著嘲諷:“這花樓裏的姑娘,哪個剛開始不是說賣藝不賣身指望以後從良再嫁,這城中又有哪個男子有本城主的本事。那些男人太沒本事,我看不要也罷!你且跟著本城主,這天下之主都不及本城主逍遙快活。”
我也跟著笑,是啊,你倒是逍遙快活!隻是連一國之君我都不要了,又怎會甘心陪著你這老變態?
他一手端著酒杯,眼睛一刻不停地打量著我的臉,憑借我二十多年的經驗,他多半更是動了心,所謂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此刻看著他的誌在必得,我忽然有些害怕。
“我勸你還是跟了我,這樣你至少不用受苦!”他語氣緩緩,透著一絲絲警告。
第一次麵對這樣城府頗深的老狐狸,我手心也膩出了汗。
我頭靠著琵琶,微微偏了頭,至少不能讓他看見我的表情,否則我也不敢肯定他會不會猜出我的欺騙。
“婉兮不過是一介女流,女人一輩子不過是找一個能讓自己歡喜的男人,若城主又把握抓住婉兮的心,又怎會急於一時?”
“哼!”一聲輕蔑,接著就是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的聲音。有幾個女子已經嚇到尖叫。
“不過是個青樓女子,還和本城主端起架子來了,好大的膽子!”
我看著他滿臉怒氣的臉,拚命抑製狂亂的心跳。
我看著他,不卑不亢:“城主如何發了脾氣,莫非是覺得婉兮不值得?又或者是城主不敢?”
他眼睛銳利如鉤,活生生地冒著火,我平靜地望著他的眼睛,慢慢地他的怒火終於淡了下去。
他大笑:“這世上沒有我怕的,也沒有征服不了的——女人!”
仿佛所有的戰火已經熄滅,我緩緩地鬆了口氣。
“城主,今日開心要多喝幾杯!”采苓強顏歡笑地給他倒了杯酒,送到他唇邊。
我知道她在替我掩護,剛才果真是凶險萬分,稍不留神變會弄巧成拙。
城主握著她的手飲了杯中酒,然後——我看見他的牙齒咬在采苓雪白的手臂上,狠狠地都流血了,而采苓也是吃痛地皺著眉,一雙眸子含滿了淚,可她卻沒有出聲,這裏所有的女人都隻當沒看見,又似乎隱隱地發抖。
“城主!”我站起來大呼。
“你閉嘴!”他雙眼忽然變得陰鷙猩紅:“你站在這裏,動一步我便要了她的命!”
我自知不敵,再者他現在已經瘋狂,我怕反而害了采苓。
我看見他把采苓按到在酒案旁,隨後一聲衣袖撕裂的聲音,她一片片紫色衣袖殘片在空中飛舞,淚眼模糊之際,我看見她纖細的臂膀無助的掙紮在空中,許久絕望的落了下去……
我再也看不見其他,耳邊隻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女子微微的抽泣聲,不止一個……
誰又真心願意侍奉這個年歲已老的人,況且他恐怕心裏已經扭曲。
我盼著沈東能夠早日歸來,我知道她們也盼著,這裏又許許多多的人都在等著生的希望,一天又一天,雖然難熬,可是有希望就是好的。
城主走後,我的雙腿已經麻木了,心裏仍然忌憚他臨走時看我的眼神,犀利如刀。
屋子裏有些女人終於放聲痛哭起來,我拖著麻木的雙腿,跌跌撞撞地跑到采苓身邊,她的眼睛睜的很大,眼神空洞,死了般沉寂。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她挺不過去。
“采苓……”我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她絕望的樣子真的很嚇人。
她張了張口,我聽不見。
我俯身將耳朵貼在她唇邊,感受那微弱的氣流。
“別……別讓他……知道……我怕他……不要我……”
我淚如雨下,慌忙安慰她:“不會的,你是個好姑娘,真的!”
我微笑,淚水滂沱。
轎子當天晚上把我送回迎春閣,老嬤嬤歡天喜地地把我迎接回去。
“姑娘,今晚是個好日子。您也和各位大爺見個麵。”
她把這場所謂的見麵會安排在迎春閣的二層上,我穿著她給我挑選的彩衣,看著人群湧動卻不知心思早已飛去千裏之外的豐都,龍澤麟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逝。
我又無緣無故地想起他……
我低頭心裏默默歎息,可惜!
人群之中,有一個白衣男人靜悄悄地立在熙攘湧動的人群中,仿佛奔流不息的江河裏一方屹立不倒的青石。又或者,在這荏苒流逝的時光中,一處靜止的時空。
他仰頭看我,和所有驚豔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睛是滿滿的失望。
失望……
我到底讓他失望了!
白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愛戀你白衣勝雪?又有多少人為了保你一世無暇而甘心犧牲了自己?
你是這樣的人,你值得!
我隻是可憐采苓,她愛你愛的好辛苦!
人群湧動,他身形纖纖,在人群中搖搖欲墜……
我飛快下樓,怕他有什麽閃失。我答應過沈東好好照顧他。
他果然被推搡跌坐在地下,我快步扶起他。
“你為何在這裏?”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