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突然周圍人群一陣驚呼，李毓卿嚇得臉色慘白，踉蹌地險些跌倒，幸虧被旁邊婢女扶起。
我將匕首深深地沒入他的後背，推開他退了好幾步才站定。雙手滿滿地染著血水。他站在那裏，沒有說話，臉上遍布地都是令人心碎的絕望。那瞬間，我覺得那一把匕首也是深深地插在我的胸口，痛入骨髓。
“皇上，快宣禦醫！”李毓卿倉皇跑了過來扶著他。他沒有理會。
他望著我，蒼白的薄唇微動:“真的這麽恨朕？”
“恨，當然恨你！”我看著雙手上沾染的血水，思緒已經開始混亂。
他點頭:“好，既然敢做得出來，想必知道謀殺一國之君該承擔什麽後果。”
他臉色蒼白，雙目越發黑炫銳利，仔細打量我許久終於絕情移開:“壓入天牢，十日後淩遲處死。”
我雙腿發軟，頹然跌坐在地上，他要將我淩遲處死，那他便是恨毒了我。那插入他背上的一刀，他要還給我千刀萬刀，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有什麽可驚訝的呢，他原本不就是這樣睚眥必報的人嗎？
“楚慕璿。”他叫我:“若你敢在此之前自戕，那不但你兩個丫鬟，連楚府上下相關人等也保不住。”
你看，他就是龍澤麟。滿腹的算計，他太了解我，他要我活著，清醒著去承受他給的痛。
我冷笑:“行刑那天，皇上敢來送臣妾一程嗎？”
“朕自然會去！”
侍衛將我壓入天牢，我問他們哪一間是我父親曾住過的，我想要住到那裏。
這裏果真很潮濕，唯有一個小小的窗口透著昏暗的亮光。我蹲在角落，看著整個牢獄。覺得我很對不起爹爹，是我太衝動了，我非但沒有替他報仇，連身後之事都沒有處理，我的盲目的仇恨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他沒有體麵的葬禮。
爹爹出殯那天，我異常清醒，我就坐在潮濕的墊子上仰望著那一方小小的光亮，我看著光線明了又滅了，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嗎？
心裏忽然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我們終究在要另一個地方相遇，也不過是幾天光景而已。
往後的日子不過是渾渾噩噩地度過，偶爾想起我悲壯的死刑我還會害怕地瑟瑟發抖。
有時候我會想，我萬萬是不能去做細作的，不然敵人一亮刑具我就什麽都招認了，膽小到毫無骨氣可言。
牢獄裏的士卒打開房門，給我端上幾個清淡的小菜。
他垂首:“娘娘，請享用。”
我眨了下眼睛，問他:“我要死了嗎？”
他沉默，於是我便知了。
“我不要飯菜，你能不能給我準備些清水和衣物。”
“娘娘，不要難為小人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點頭，他也迅速退下了。
“丞相大人！”有士卒恭敬地稱呼。我訝然一驚，心提到嗓子眼處，我趴在冰冷的鐵門盡量往外看。
是丞相爹爹嗎？會是我爹爹嗎？
“爹爹！”我顫抖著喊，連我也不曾察覺，那聲爹爹滿滿的都是希望和委屈。
腳步近了，我看見那人，身體頹然滑落。
為什麽不是我爹呢？
其實又怎麽可能是他？我該知道他是去了那個地方。天朝世世代代傳承至今，已經不知有多少丞相了。我爹不在了，還會有下一個丞相，就像那花開花落，四季更替，不為人所左右。
“原來你已經是丞相了！”我頭枕著冰冷的鐵柱子，生生扯出一絲笑意。
他斂眉:“對不起！”
“無需道歉，他讓你做丞相那便是你自己有才華。”
他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掌心很溫暖:“璿璿，你振作起來，這樣萎靡不振的你沒有了靈魂。”
我淡淡地笑:“已經不重要了，謝謝你來看我最後一眼。”
“我爹他……”我喉嚨哽咽住，久久不能說話。
“丞相身後事是我一手操辦，放心，皇上給了他身為一國丞相該有的尊嚴。”
“知道了。”
“璿璿！”他開口卻沒有言語來安慰一個將死之人。
“小花，如果……”我哽咽，身體微顫，有些對死亡的恐懼:“如果你能辦到，將我的殘碎的屍骨火化。然後，送回我爹娘身邊。”
“皇上不會同意的，帝王嬪妾死後，都葬在皇陵。”他的臉也是一片淒哀，如同女子那般楚楚可憐。
我看他，苦笑:“那便算了，我該知道的，死了便是死了。”
“璿璿，你可以不必死。楚相預料到自己的死亡。他曾給你安排一條生路。”他媚眼如絲，白淨的臉蛋上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紅，反而更襯得嫵媚。
他輕聲哄我:“是楚相他自己拒絕服藥，不治身亡。楚相深明大義，他願意犧牲自己來換朝野寧靜，保護天朝太平安康。”
我仿佛中了魔障，咆哮著吼他:“你說的都是胡話？保護天朝憑什麽犧牲我爹爹，我就一個爹爹。”說到痛處，我嚎啕大哭。
花倚風並不認同：“保護天朝是每個人的責任！楚相，我，你，甚至皇上，這天下千千萬萬的子民都有這個責任。璿璿，我的父親曾經是個將軍，他在戰場戰死時我才十一歲。我恨他撇下我一個人，從此我放下曾經喜愛的刀劍，執一根畫筆想要潦草一生。可我看見了你，我便知道為了愛的人付出生命是多麽快樂的事。”
他攏著我的發，手指輕輕安撫:“楚相他犧牲了，李家又有了新皇後肯上交天朝三分兵權，朝野之中便少些動蕩，減少血腥來換取更多的皇權，不是更好嗎？楚相不隻為了皇上也是為你。”
我內心抗拒著他的話，卻字字珠璣落入耳中。
他外表嬌弱妖嬈地如同女子，卻有這樣寬廣的心胸。
我嘲笑，忍者淚：“即是如你所說，那我也不活了，就當我也為天朝去死了。我孤苦伶仃地活著還不如死了，至少你們都鬆了口氣，沒有人再去殺他。我也解脫了！”我垂著頭，隱忍著淚水，從沒有一刻，我的心是這般冰冷和迷茫。
他摸著我的發，聲音憐愛：“怎麽是孤苦伶仃？你還有我，我會好好照顧你。若你不願意，你心裏有傷，你可以去北漠找你的哥哥。你和他自幼相識，他便是你最親近的人。楚相若在，他便希望你勇敢地活下去。”
我抬頭望他，他臉上還有淚，卻給了我一個笑容:“不怕，我親自送你去北漠。”
北漠……嗎？
秋風清掃著落葉，我一步步地走出皇宮最後一道宮門，幾片凋零的落葉在風中旋轉過我的肩膀，我扭頭看，正好看見身後朱紅色宮門輕輕關閉，我的心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過。
龍澤麟他父皇死前，曾給我一個錦囊，他說是我娘的遺物。有次偶爾打開時才知道裏麵裝著一道特赦令。當初的我不明所以，我拿去問龍澤麟，他隻是沉默著。現在想想，原來大家都預料到我的結局。
特赦令是花倚風呈上去的，他再來時便帶來龍澤麟的聖旨，他至始至終沒有來見我一麵，似乎已經極度厭煩了我，我們曾經相愛，相恨，最終也隻會兩兩相忘。
聖旨特赦了我和整個楚家，我將下人盡數遣散，宅門關閉。臨行前，我去了楚府的祠堂燒了香，這裏一年年沒有變化，隻不過如今那裏多了一個新的牌位。爹爹，這裏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會有人再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愛惜自己。
我剪斷了自己的一束發絲，用綢線仔細地綁了起來，就當我還在陪著你們，以後我還會回來的，在未知年以後，在我淡忘一切以後。
“你的兩個丫頭已經安排好了。你出事後，南玉將軍便將雲裳要了去。零英，宮裏也有人照應著，她又聰敏，都會平平安安的。”花倚風坐在馬車前，平靜地和我說著。
“小花！”我拉開馬車上的簾子問他:“當天朝的丞相很閑嗎？”
他回頭側臉對著我，我感慨：當真是個妖孽。
“我這個丞相就是個空頭銜，皇上不肯叫李家人做這個丞相，又怕李家躁動才安排我這個閑人做丞相。放心吧，我有充足的時間送你去北漠。”
我托著下巴，懶懶地瞧他:“若沒有你，說不定此去北漠我走的更加順暢，你看看你一個男子長得如此魅惑，說不定會招惹什麽淫賊，我可救不了你。”
“呸！呸！呸！”他回頭瞪我一眼:“你能說點好的嗎？此去北漠少說也要兩個月時間。前途未卜，你就積點德吧。”
我往前挪挪身體，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到時候拚死我也會保護你的。”
他聲音淡淡的:“還算你有良心。不過萬一發生什麽事情，你隻需自保，不要管我。”
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義薄雲天道:“你說的都是胡話，你一個丞相不遠千裏送我去北漠，我楚慕璿怎麽能拋棄你？”
他疼的皺眉，一張小臉都擰出水來，伸手敲了我的額頭:“我也不過是煽個情，你還真希望能碰上這倒黴事？若是真碰上危險，我也顧不得你了。”
我揉了揉頭，悻悻地點頭:“也是，這才是真實的你，隻怪你說得太認真，我傻傻地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