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強挽起一個笑容,聲音很輕:“我醒了,雲裳。”
“慕璿,怎麽回事?是誰要刺殺太子。”
我搖頭,沒有力氣再說話。
阿四從門外進來,帶來一個禦醫。
那個禦醫悉心給我診脈,其實也沒有什麽毛病,隻不顧挨了一刀罷了。
“小姐,太子殿下已經安全回宮了。他沒有受傷。”
我沒力氣點頭,隻是眨了下眼睛。
他便囑咐我安心養傷。
在楚府躺著的兩天裏,身體剛剛有些力氣。
雲裳給我折了幾枝海棠,個個含苞待放,清晨時分還沾染著露水。
我笑了笑,真難為她還有如此細心的時候。
兩天後,陳公公帶著聖旨來宣我入宮。
阿四私下拉著陳公公求情,說我身體不便,能否再緩上幾日。
陳公公一臉為難:太子遇刺,茲事體大,又與小姐有重要關係,如何能夠再拖下去?
我穿好衣服便隨他入宮,禦書房內,皇上端坐在大殿中央,我跪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
他問我:“璿璿,你是如何得知太子遇刺的事情?如何從武功高強的刺客手中逃脫?”
我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有人要刺殺太子,更不知道那個刺客為什麽沒有殺我。”
“即是如此,朕便問你。你與太子相約,如此秘密之事隻有你們二人知道,宮中奴才一概不知,那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
我搖頭,“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心中有所偏袒?刺殺天朝儲君那可是死罪,包庇之罪更是不容寬恕。朕勸你還是早點說出來。”
我給皇上恭恭敬敬地磕頭:“我不知道。”
龍澤麟終於開口:“楚慕璿,你想好了,真的不怕死嗎?”
“我……”我看著他,他一身華服,身形修長,小小年紀卻王者風範顯露無餘。那樣的高貴,那樣的霸氣,也是那樣的陌生。他看我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太子殿下心善憐憫臣女,可是臣女卻真的不知是誰暗殺太子,臣女更不會無端地誣陷好人。”
“既然你不說,包庇之罪便無可饒恕。”皇上坐在龍椅之上,我分明看出他亦是稍稍鬆了口氣,他也不想我說是嗎?
皇位之爭不過是他兒子間的事,犧牲了我,保全他的兒子那便是再劃算不過的了。隻是我的犧牲真的能換去他們兄弟間的共存嗎?
隻是這樣,皇上簡單地審問了我幾句之後我便鋃鐺入獄。
天牢裏很潮濕,很陰暗。我的傷口有些疼還有些濕癢。心裏忽然覺得很委屈,這次我闖了很大的禍,大到沒有人能夠幫助我。
黑暗像一個可怕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吞沒了我,可我在等一個人,我也知道他不會來看我,隻是我還想等他。
鐵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抬眼看見他的臉。
我輕輕地笑:“沒想到你還會來看我。”
“我來再給你一個機會,姐姐……”
那一聲姐姐誠然使我驚訝了許久,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姐姐,然而我沒有喜悅,陌生的感覺從他漆黑的雙眸中泉水般湧出。
“我當然怕,尤其是人享福慣了就更怕死怕痛。”我頓了頓,才繼續說:“可是阿麟,我說了我是不知道的。”
“你知道!”他忍不住咆哮,而後又刻意壓低聲音:“你和父皇都偏心於他,難道他就真的這麽好?我才是天朝的太子,一個弑殺太子的罪人為何你們要如此包庇他?”
他此刻地發問讓我害怕,那全然不像是一個孩子說出的話,又或許他本就不是一個孩子,他也不過小我五歲,而他所經曆的比我想象地多。
我斂眉,垂首。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楚慕璿!”他恨得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力氣很大,我肩胛上的傷口又一次裂開了,鮮血不停地從身體裏湧出來,染紅了前襟的白衣。
“姐姐,你不要我了嗎?你不是說會保護我的嗎?”許是那鮮血太過刺眼,他的眼睛還是濕潤了,此刻他乖巧的如同那個天真的少年,眼神中殷殷地期盼。
那是我不忍拒絕的,我眼眸裏流出淚水,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白衣去死。
“你走吧,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決然地背過身體,不要再叫我看見他的臉,他臉上的失望和落寂讓我心很痛,那是痛入骨髓的深刻。
“我真的希望我從未遇見過你,楚慕璿!”
他走了,牢獄之中靜悄悄的,他的腳步聲一聲聲很沉重,每走一步便像是踏在我心裏,我轉身看他離開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轉角處。牢門落鎖地那刻,我的心也跟我沉重了下去。
聖旨很快就下達,我作為一個拒不認罪的犯人包庇了刺客,皇上念楚相勞苦功高,膝下唯有一女便從輕發落……
我跪在地上接旨,眼淚卻停不下來。爹爹還未回來,如此,我便連一麵都見不上他了。
皇上將我囚禁於朝陽古城,接旨後即刻前往。
這一去,沒有期限。
我歎息,那便是永生永世了吧!
陳公公微微歎息“小姐,可曾有什麽想要留給丞相的話?此去朝陽古城極為偏僻,便是與世隔絕了。”
我紅著眼睛,看著陳公公為我準備的筆墨紙硯,眼淚一滴滴打濕紙張,我提筆卻不知如何開口。那似乎是有千言萬語,可筆尖卻遲遲不肯落下。
“爹爹親啟,見信如吾,此去朝陽,望各自珍重,養育之恩,唯待來世再報。事已至此,莫強求之。勿念!不孝女,璿璿!”
離開豐都那天清晨,天色暗沉,還微微下著雨,前夜的雨水打濕了青石地板,淺粉色的落花鋪了一地。
我回頭望了望豐都城,在清晨的小雨中顯得格外的冷清,可我私心裏覺得他很美,閉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它昔日的繁華。
再見了,那養育了我十五年的家鄉,再見了,我愛的人。
我就這樣淚雨滂沱,無論是九年前又或者是九年後的今天,當初離家的苦澀久久彌漫,這喜氣洋洋的太子東宮何嚐不是另一個朝陽古城?
清晨,婢女奉龍澤麟之命來請我去正宣殿。我不願意見他,那樣陌生的他,可我知道我別無選擇。
“從今以後,小柔就是本太子的側妃。”他伸手牽著一個女人,站在大殿中央,與他執手的女子已是嬌羞萬分。
我記得她,九年前龍澤麟遇刺的那天,她為他負傷,從此結情。我微笑的打量著他們,他有著超乎年齡的冷靜和睿智,而她人如其名溫小柔,像一朵纖弱的朝顏花,依附與他。
我微笑地看他:“恭喜太子殿下。”
他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姐姐。”眼前的女子笑著看著我,溫婉的氣質讓我沒來由地喜歡。
她走過來俯身要給我行禮。
“行了。”龍澤麟突然將她扶起,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小柔,她可受不起你這一拜,你身體虛弱以後這些禮數都免了。”
我的臉“騰”的就燒了起來,他故意當著別人的麵讓我難堪。
我咬了咬唇,壓著心裏的莫名亂竄的火苗,七上八下的。
“殿下說得對,你我姐妹一場,這些虛禮就不必了。”我強迫自己擠出一絲微笑。
“原來你也會有這麽虛偽的一麵。”他勾起薄唇,毫不保留地嘲諷著我。
我凝視著他黑炫的眼眸,一定要這樣對我嗎?一定要在別人麵前讓我沒有尊嚴嗎?
“怎麽?”他薄唇微動,又進一步地諷刺道:“想哭了?”
我微微一笑:“哭?我為什麽哭?太子殿下說得沒錯,楚慕璿就是虛偽,那又怎及得上太子殿下的十分之一,太子殿下以前羽翼未豐之時不也是裝可憐博取別人同情。”
他撲上來,我甚至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他便在電光火石之際抓住我脖子,他眼睛已經布滿血色,表情是我不曾見到的狠厲:“本太子最討厭的便是有人提起過去。”
過去,過去他是一個孤獨的孩子,我無心傷害他,那段黑暗無邊的歲月我曾陪他走過。我心裏有些難過,因為我亦傷害了他,那個我曾發誓要保護的弟弟。
“對不起,阿麟。”我抬手摸著他的臉頰,他也不過才十九歲,還未過及冠之年,我為何還跟他計較。
他一把擒住我的手,狠狠地摔下:“收起你那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看著惡心。”
他走了,走得急,連他的側妃都沒有領走。
此刻她站在我的眼前,滿麵關切:“姐姐……”
我想微笑,心疼得厲害。
她走過來拉起我的手,又用帕子給我擦了擦眼淚:“殿下他是太愛姐姐了,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姐姐的。”
從成婚來,每一天他都宿在溫小柔那裏,宮中婢女無人不再背後議論著太子妃失寵,那個若不經風的女子輕易就得到了太子殿下全部的愛。
我後來回楚府看了爹爹,也不過一兩個月的光景,他老了許多,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埋在桌案上,身體越發的差了。
“相爺總是這樣,小姐出嫁以後,他就這樣打發自己的時間。”阿四微微皺眉,言語之間透著深深地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