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兩漢子一驚,看著兩杯酒。但見方才飛酒而來的褐袍人,語言竟顯客氣,又招呼自己喝,也許是酒太香,也許是自己太饞,竟將之前的不滿,謾罵全都拋在腦後了。
兩人伸手接過杯子,正準備一飲而盡時,杯子脫落,竟像是有著魔力般又往它來時的方向飛回去了。
杯子怎麼又飛回去了呢?它生了翅膀么?
就在那兩支杯子靠近嘴唇時,褐袍人忽然伸出右手,做出虎掌狀,掌心冒出森森寒氣,寒氣如柱,突又化作兩條,猶如遊走的兩條銀蛇,閃電般奔向兩隻杯子,杯子一觸到寒氣,迅速凝結,霎時間就結成了冰塊。那兩人只覺手一陣發麻,手一松,失手丟了手中杯子。
兩道寒氣像是生了觸角,竟硬生生的將杯子電般扯了回來。褐袍人手握兩隻冰塊,嘴角泛出一絲怪異的笑容。
江湖中的大忌之一:勿要在吃喝上作兒戲。
一個人,任憑你武功如何驚世駭俗,在吃喝方面,仍是馬虎不得。要是讓一個人不吃不喝,單靠深厚內力或是其它精神力量維持,終究是撐不過去的。
所以吃喝乃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是遭到打擾,真是犯了大忌呀。
到口的酒突然飛了,而且正好飛到了褐袍人手裡,而且還是褐袍人專門邀請而送來的酒。
同樣的酒,兩次變故。
先送來,后收走。
杯中酒不撒不落。
這怎能不讓人認為不是兒戲呢?
是以那兩人縱然不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而是正直耄耋之年,也是絕對不會忍受的。如此冒犯,真是欺人太甚。
終於再也不顧對方有多可怕,也不管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即使以卵擊石,也要拼上一拼。
「啪」的一聲爆響,厚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喝一聲:
「閣下怎麼個意思,既請在下吃酒,又收了回去,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吧」
褐袍人哈哈大笑,緩緩道:「不是在下小氣,只是——」
「只是什麼?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真失為男子氣概。」
「你想要聽嗎?」
「當然要聽」
「一定?」
「一定。」
褐袍人並沒有因那漢子的譏諷而發怒,仍是緩緩的說道。那男子見他還是這般慢條斯理,故意賣關子,似乎沒將自己的話放在眼裡,不禁氣血翻騰,急速上涌,回答的一聲比一聲響亮。
「只-是-你-沒-資-格」
那漢子一聽,更是大怒,暴喝一聲:「今日我非要喝上一杯。」
那漢子說的很強硬,無論如何都要去喝那杯酒,即使明知道這杯酒會帶來麻煩,也是先喝了,再去應對麻煩。他急速的向褐袍人走去。
在離褐袍人的桌子還有半丈遠時,那漢子突地停下來了。
他的去路已被擋住,被一個黑衣漢子擋住了。
那黑衣漢子原本是坐在紫袍人身邊的,此刻以鬼魅般移了過來,恰巧封住了那漢子的來勢。
黑衣漢子笑道:「既然你沒資格喝,那還是不要喝的好。」
那男子冷冷道:「怎樣才有資格喝呢?」
「你死了就有資格喝。」
那男子眼**光:哦?
突然出手如電,已攻向黑衣男子面門。眼看手就要觸及到黑衣漢子的咽喉之上,突然眼前人影一晃,黑衣漢子已從側面繞過,站在了那漢子的身後了。
那變化實在太快,那男子只覺側面有一團黑影一閃而過,耳畔倏然變得清涼。定睛一看,前面方才那黑衣漢子已不見了蹤影,隱隱覺得,後背一陣頓時涼意。他來不及多想,身體急速一旋,離地而起,再落下時,又與那黑衣漢子面面相對。這一旋轉,絲毫不比黑衣漢子慢一分,只是先前沒想到他出手時,黑衣漢子沒有接招,反而趁勢避開了。
黑衣漢子冷笑一聲淡淡道:「白虎拳法確實凌厲呀,要不是我閃的快,怕是要成為你掌下冤魂了。」這本是一句極為正常的話語,可聽在那漢子耳里,大有蔑視自己拳法普普通通的意思。再加上自己確實一招未得手,難免心裡不服,於是厲聲回道:「那你再吃你爺爺幾拳,堂堂正正的做你爺爺掌下遊魂豈不更好?」
黑衣漢子卻沒有答話,只是冷冷一笑。方自笑完,一拳一掌齊發,直逼向自己。他似乎一點也沒有接招的意思,神情突然變得慵懶起來,只是又一閃又繞到了那漢子身後。
那漢子有了先前的經驗,知道黑衣漢子輕功也是了得,只有窮追不捨,才有機會接觸到他的身體。當即暗提真氣,緊緊地跟著黑衣漢子。
霎時間廳堂一陣驚呼,萬道精光齊齊看向了那兩人。兩人越閃越快,越快越閃。方才還可以清晰地見到活生生的兩個人,此刻在滿堂豪客眼裡,竟是兩道影子。
一道顯得格外深黑。
一道顯得略微暗淡。
一深,一淺兩道影子就在方才半丈的圓圈內閃來晃去。
一會在這,一會在那。一會在空中,一會在地下。一會在東,一會在西,一會在南,一會在北。眨眼間已跑遍了各個方向。
廳堂一時驚呼聲不斷,都在感嘆兩人輕功之絕妙。
突地兩道影子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只見兩道影子同時懸在半空,糾纏在一起,難分難捨,隱隱有一抹亮光從中間透了出來,剛要漫出,一道影子就已經倒飛出一丈之外了。
接著,深色黑影一閃而至,直逼那飛出的影子。
兩道寒芒一閃。
「錚」的一聲脆響。
身形一頓。廳堂之人這才看清,那漢子臉色慘白,嘴角沁出鮮血。在他對面半丈之處,那黑衣漢子神情愕然,右手垂下,指尖鮮血緩緩滴落。鮮紅的血珠一落在地上的刀上,就爆開了,賤得旁邊到處都是。
廳堂一陣靜寂。所有人的表情也在這瞬間變得極為統一,從來沒有的統一。
睜著大大的眼睛,僵住似的盯著廳堂的兩個人。
褐袍人那一桌,從來沒有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裡,彷彿世界都是他們的。此時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睜著大大的眼睛,齊齊地看向了那兩個人。
整個悅來香里,一片寂靜。
寂靜,冷一般的寂靜。
除了——
除了透紅的血珠滴落到刀上破碎的聲響。
「叮……叮.……叮.……叮.……叮.……」
多麼美妙的聲響。
多麼動聽的樂歌。
只是動聽的樂歌有點凄涼,有點讓人發冷。
尤其是在一陣微風拂入門后,更覺得冷。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了進來。
沉寂破碎。
走進來兩個人,老者與青年。廳堂人回過神來,看向兩人,又是驚喜,又是詫異。驚喜的是終於看到了熟悉的人。
詫異的是方才飛進來的白芒是他倆發的么?
兩人一進門,文青便心下喜道:原來是燕老前輩呀。又看向白玉簫,白玉簫也點了點頭。
燕正北停住腳步,轉向那黑衣漢子。緩緩道:「閣下功夫俊朗,令人欽佩。他只不過是想喝杯酒而已,為何卻要痛下殺手呢?」
黑衣漢子也在問自己同樣一個問題:是呀,他只是想喝杯酒而已,為何要殺他呢?
他本以為自己只要避開那漢子,讓那漢子招呼不到自己身上,知難而退,就可以平熄那漢子心中的怒火。是以他沒有一點想要與那漢子動手的意思。
他又自恃武功,以自己的武學修為,確實可以在江湖上一戰成名,但也是同高手對決才能成名的。眼看那漢子武功平平,怒火卻大,就更加不屑與他動手了。
哪知那漢子不如他意,不但絲毫沒有自知之明,反而更是窮追猛打,苦苦糾纏,一副時時刻刻都想拚命地樣子,當下心頭一熱,怒火亂竄:既然你非要找死,就莫怪我了。
他鋼牙一咬,一掌拍向那漢子胸膛,那漢子便斜飛了出去。體內熱血仍舊沸騰,順手一抖,白芒乍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跟著飛奔了過去。白芒漸近,頃刻已然離那漢子一寸之隔。
哪知——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突然從門外飛來了一片寒芒。兩片寒芒相交,「錚」的一聲清響。黑衣漢子震得急退數步,寒芒脫手掉落,光芒散盡。
黑衣漢子身形方自站穩,右臂一片冰涼,隱隱有一股熱流緩緩淌出。
黑衣漢子呆在原地,眼神驚恐地盯著燕正北,淌血的右臂竟有些顫抖。燕正北從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番,瞥見了他腳下的那把刀。
那是一柄長七寸,銀光閃爍的刀,刀柄筆直,刀刃也筆直,只有一刃,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七寸的短劍呢。依據方才的清脆的聲響來看,必是由上好精鋼所鍛的好刀。燕正北凝視著那把刀,接著道:「七絕門的葉環裳是你什麼人?」
此語一出,眾人一陣驚呼。一時之間竟竊竊私語起來。
黑衣漢子正欲回答,卻被身後的紫袍人攔住了。
紫袍人起身離坐,袍袖一揮,笑道:「閣下真是見多識廣,連七絕門都知道。」
「不敢。」燕正北回答的乾脆利落,似乎很是不滿。神情嚴肅地接著又道:
「閣下一行來此驕橫跋扈,手下之人又是心狠手辣,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褐袍人一聽,也已變色,冷冷道:「是又怎樣?你也想來喝一杯么?」
說完一陣狂笑,聽在耳里實在難聽。
燕正北神色坦然,沒有因如此猙獰的狂笑而亂了心神,要知道,與人交鋒,未出一招便已自亂心神,想不敗都很難了。是以燕正北在這方面已然立於不敗之地了。冷冷道:「我倒是很想喝一杯呢。」
廳堂眾人見此陣勢,都很清楚將有一場大戰爆發,紛紛向後退去。偌大的廳堂此刻被分成了兩個天地。一個滿人的天地,一個兩人的天地。
紫袍人袍袖勁風舞動,呼呼作響。燕正北身形卻未動,只是靜靜地看著紫袍人。
突地,身形一閃,兩人幾乎同時躍起。眾人只覺眼前一晃,抬眼時,兩人已在半空中連攻出近百招。當然這百招,除了在場的白玉簫和文青,以及其他的高手外,沒有人真正看清其中每一招的變換。
空中又是兩團影子,一個紫色,一個灰白色。隨著影子的移動,光華也不斷閃出,看起來紫色光芒更盛,但一觸及銀色玄光,就四散而碎。
兩團影子飄來閃去,紫色光團如影隨行,銀色玄光穿插其間,相互纏繞,閃得廳堂豪客眼花繚亂,已經是目不暇接了,哪裡明白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換,只是睜著大大的眼睛像是在看一場極為絢麗的煙火盛宴。
其實這哪裡又是什麼影子這麼簡單?
只是身法太快,快到已看不清這影子的具體輪廓了,更別說什麼招式的變幻與來由呢。
若不是自己武功也有獨到之處,一般人是根本看不明白的,只當作是看熱鬧罷了。
這就像是兩人對弈,棋藝高超的人,將門道是看得清清楚楚,棋藝一般的人,只能明白其大意,不懂棋藝的人,只是拍手叫好,大叫稱絕。
在場的,像吾影,溫情,百里紅,百里青等就是所說的「棋藝高超」的人。
當然還有那位被眾人認為是膽怯的薛萬通也是這樣的人,他此刻在二層走廊上也在密切地關注著紫袍人與燕正北的大戰。旁邊還有幾個後生也在看著,也不知是看明白了,還是沒看明白?
在紫袍人和燕正北同時躍起的一剎那,文青暗暗替燕正北擔心。老前輩雖江湖閱歷頗深,武功之深也非常人,但畢竟年老,在這點上無疑是佔了下風呀。
不過這種擔心很快便在他心裡散去了。那紫袍人氣勢雄渾,身形一閃之間,掌心已彈出一道紫氣,紫氣越來越盛,直擊燕正北胸膛。
這一招,來的太突然,也甚是霸道,根本就無法避開。紫袍人在發出這一擊之後,臉上已露出陰險的笑意,暗暗得意。
不過燕正北卻沒有躲閃,他也沒有想要躲閃。運掌如風,掌間透出銀色光霧,光霧瀰漫開來,化作圓形光牆,與那紫氣急速相迎。然而就在這瞬間,出現了奇妙的變化。
紫氣一觸碰光牆,就像是木頭撞向了水一樣,晃晃蕩盪,止步不前,紫氣漸漸褪色,變得和銀色光霧一樣的顏色,霎時間便消失無遺了。這活像是,一葉扁舟在海上航行,遇上洶湧的海浪,舟翻人沉,最終被浩瀚的大海吞噬了。
廳堂一陣嘩然,稱讚叫好。
如此詭異的變化,紫袍人也是一驚,先前的笑意已消失殆盡,面上已轉嚴肅之色,使得他不得不小心應戰了。
就連在江湖上常年浪蕩的練就玉簫神功至第八層的白玉簫這樣的人,也已動容,暗暗欽佩燕老前輩高深莫測的武功。
文青也吃了一驚,他雖知道老前輩武功驚世駭俗,但也沒曾想到如此詭異,心裡忖道:哎,早知道就不必擔憂了,現在看來真是多餘的了。
樓上的薛萬通先是眉頭深皺,緊緊地盯著兩人的招式,突地眉頭向上揚起,睜大了眼睛。這一變化當中,臉上表情卻始終沒有變過,依舊嚴肅。
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很讚許燕正北沉穩的回擊。心裡也暗自慶幸:幸好先前沒有與那一行人正面交鋒,光是眼前這紫袍人自己都未必有勝算,何況那個怪異的藍袍人呢?
百里紅,百里青跟在燕正北身邊已有多年,江湖閱歷方面自是比其他人都要豐富,眼見紫袍人如此施展,燕正北這般應對,已是多見不怪了。
百里青從人群中鑽出,悄悄移向百里紅旁邊,輕輕道:「大哥,你看那紫袍人真是不自量力,燕叔叔才使出五成功力,便輕鬆化解了他那勢如破竹的一擊。」
百里紅道:「不可輕敵呀,高手過招,若不知己知彼,必然先試試招。若貿然出擊,豈不吃虧了些?」
「也是哦」百里青點了點頭道。
旁邊的人一聽,這才試試招,還沒有盡全力,心下更是驚奇,只不過驚奇之中又帶了幾分期待。
那紫袍人一擊未果,當下瞬間變招。雙掌合十,突又一旋,左掌外旋,右掌內旋,順勢下落,齊與小腹,左掌掌心向上,右掌掌心向下,左右兩掌中間相隔兩寸,紫色真氣緩緩自掌心流出,形成一個「卍」字,卍字在掌心旋轉,緩緩立了起來。就在這時,紫袍人雙掌向前一推,壓向燕正北的銀色光牆。
燕正北一驚,料想不到紫袍人這道勁氣怎地這般雄渾,遠比先前的紫色光芒強出數倍,心下不敢大意。凝神運氣,又增加了兩成功力注於光牆之中,銀色光牆瞬間大盛,卻依然綿綿如水。他這門功夫最大的特點就是以柔克剛,是以功力越深厚,也就越柔軟,也就越能化萬千之力,此刻光牆綿綿如水,也就不足為奇了。
人群中一陣騷動,已有人說道:
「這不是少林的伏魔大印么?」
「什麼,少林?」
「奇怪,這人與少林到底有什麼淵源?」
「想不到這俗家弟子竟把伏魔大印使得這麼好。」
百里青突然道:「大哥,那紫袍人像是用盡全力了,只怕是燕叔叔抵擋不住了。」
百里紅面顯擔憂之色,說道:「燕叔叔功力深厚,不會有事的。」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很著急,照目前的情形來看,但凡一個不懂功夫的人都看得出來。
「可是-——」
百里紅打斷了他的話,道:「咱們隨機應變,危急時刻助燕叔叔一臂之力。」
「好。」
紫袍人雙掌齊出后,原本掌心的「卍」字勁氣竟隨著雙掌所到之處遊走。有了先前的見識,他此番出掌變幻多端,雙掌「卍」字勁氣距銀色光牆還有半丈來遠時,突然身形一旋,繞到燕正北左側面,順勢兩掌,一齊拍去。這一變化著實帶了些詭計,先誘敵深入,再從側面出擊,無疑是很好的佯攻之策,江湖上行走的人,本就應時刻準備以變應不變,以不變應變這樣的變數之事。
燕正北突見這樣的變故,也是一驚。雙掌眼看將至,若是倏然撤掌,回迎側面,已然來不及,左肋必會重傷;即使自己也足夠迅速,能夠在雙掌襲至之前擋住,化去這剛猛之力,恐怕也不能保全。
這紫袍人善於詭計,他可以在中途突然閃身至側面,也一定可以在自己撤掌回守側面的一剎那間隙,又閃至周身他處突襲。
燕正北不禁暗暗嘆了一口氣:好一招「以靜制動」,竟被這紫袍人用得淋漓盡致。
思緒閃電般在心頭閃過,已容不得任何片刻的多想。猛提真氣,灌注全身,以求減少到最小的損傷。
在這電光火石間,他以天下極快極快的速度本能的向上躍起。
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