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 攔馬
看見小五差點被馬車撞了, 一家人呼啦一聲全圍上來。宋知春揪了一下兒子的耳朵, 沒好氣地罵道:“就你逞能, 要不是你長姐在, 恐怕又要躺幾天。”
小六最是心疼這個體弱的兄長, 見他雖沒被撞著臉色卻有些發白, 顯見是嚇著了。回頭一看那輛馬車連聲道歉也無, 車夫正掉轉馬頭準備回還,竟是跟無事人一般,心下更是憤怒異常。上前一步攔住馬車喝道:“你們差點撞到人, 不招呼一聲就走嗎?”
馬車夫一怔,沒想到在京城這塊地界還有人敢攔自家的馬車。又細看眼前之人長得雖高卻未及弱冠,身上的衣飾看起來又不是很華貴的樣子, 便心生輕視麵露倨傲, 扯著嘴角不屑道:“這不是沒撞死嗎,再說即便撞死了人, 咱們淮安侯許家也是賠得起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麵麵相覷一眼後, 頓時齊齊噤聲。
這時就有好事者小聲嘀咕, 原來這淮安侯許家是京城中的老牌勳貴, 其現任老家主許思恩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兒。他二十年前便是二品的封疆大吏, 因在戰場上貽誤戰機犯了錯, 群情憤然輿論洶洶之下就被貶為庶人。
等事態平息後宮中老太後哭求,皇帝迫於無奈就賜了一個閑散的爵位。不想,這人當不成將官做生意也是好手, 幾年時間靠著種種手段竟然積聚了千貫家財。更甚者他眼光獨到, 親自為幾個兒女求娶了極好的親事,長媳便是赫赫有名戍守甘肅鎮的裴大將軍之女。
馬車內,淮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裴氏斜靠在椅墊上神思不屬,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剛才那人的長相。聽到外麵的吵雜聲,她掀開車簾子打量了一眼阻路之人,見不過是些眼生之人,便有些不耐煩地吩咐車夫道:“我還有急事,問他們要多少銀子,盡管到咱們侯府裏去要!”
那車夫見狀更是囂張,得意洋洋地嗤聲道:“哪裏鄉下過來的窮阿措,不就是看見我們淮安侯府的主子性子軟和好說話,想趁機訛幾個錢去花用嗎?也不張大眼睛好好瞧瞧,咱們侯府的老侯爺可是跟諸多朝堂大員們稱兄道弟的,你們有幾個腦袋敢惹咱們?”
宋知春本來隻是有些心疼兒子受了驚嚇,對方又是心急趕考之人,就不準備再追究孰是孰非。但她的耳朵尖,一聽到許思恩三個字,加之這車夫出言不遜惡語傷人,一時心頭便火冒三丈。她還怕認錯了人,轉頭問了一位旁邊看熱鬧的人,“這什麽淮安侯許思恩原先是遼東關總兵對吧?”
那路人倒是一片好心,連連點頭勸道:“你們快些走吧,隻要孩子沒傷到便是幸事。那淮安侯一家子最是飛揚跋扈的,連宮裏的皇帝看在老太後的麵上,都不敢對他怎麽著,你們就當啞巴虧吃了算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宋知春更是火大,仰頭朝馬車啐了一口唾沫怒道:“我這輩子什麽都吃,就是不吃虧。別人家就算了,這什麽狗屁倒灶的淮安侯犯到我的手上,我保證見一次打一次。”話音一落,她就伸手將坐在車轅上的馬車夫一把拉了下來,指尖一轉那人便軲轆一樣摔在地上。
親娘都上陣了,這種場合怎麽能少得了傅百善。她一聽那家人一報出姓名,就知道這是老宋家那邊的生死大仇人。外祖父和兩個舅舅英年早逝多少年了,這姓許的竟然還沒死,他的後人又一副人模狗樣兒地,在貢院門口撞人後還敢嗬斥別人?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既然老天爺沒空收拾,那就幫老天爺教訓一下吧!
此時不過辰時末,貢院門口送舉子參考的百姓都還沒有走淨,聽到這邊的熱鬧一下子就圍了過來。
眾人隻見那輛險些撞人的馬車夫倒栽蔥一樣被人從車上揪了下來趴在地上,接著一個年青女子上前揪起那車夫的衣襟,左右開弓將那人的臉上搧了十幾巴掌。完事後扯了帕子擦手,站在一邊麵目淡然地漫不經心地道:“想來這位早起沒漱口才滿口噴糞,我就親自幫你洗洗嘴巴子!”
那馬車夫的臉麵以眼可見的速度青紅紫脹了起來,過了一會就見他咳了一聲,從嘴裏吐出兩顆碎牙。看熱鬧的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這看起來略略有些英氣的女子手勁可真大呀!站得近的人更是一陣肉緊,隻覺那女子搧巴掌時虎虎生風。
小五更是雙眼冒星光,捅了一下身邊的小六得意道:“可有日子沒瞧見大姐姐收拾人。該,誰叫這車夫嘴巴臭,也不瞧瞧我大姐姐是什麽人,那可是母老虎轉世投胎的呢!”
小六簡直要掩袖而走,這等愛炫耀之人要是生在高門,指不定也是一個紈絝子弟。
馬車內的裴氏本來就心煩意亂,眼見車夫被人一把揪住還打個半死,沒有想到是自己這邊家奴的言語不當,隻以為是遇到了哪裏過來故意滋事的地痞,於是隻想盡快離開這裏。探過半邊身子扯過車上的馬鞭,猛地朝馬身上抽了一鞭子。
那馬冷不丁地一吃痛,便拖動馬車猛地竄了幾步。
此時馬車前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都沒想到那馬車會突然動起來,站得近的人立時就被馬蹄踢翻在地。驚叫聲、咒罵聲四起,場麵一下子變得不可收拾,裴氏驚慌失措之下更是出錯,手中的皮鞭就又狠狠地抽了幾下。那馬便像失控一樣人立而起,騰地開始狂奔起來。
今天是三年一次的春闈,貢院門口賣吃食的小商小販多如牛毛。那馬被痛擊之下慌不擇路橫衝直撞,也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桌子板凳並行人,街麵上頓時一陣亂象。城防營的兵士巡邏正好經過,見狀都舉起長矛欲要攔截。那馬受驚之後更是狂性大發,略略一拐彎之後調轉方向又往回衝。
這一切的一切就發生在短短的幾息之內,誰都沒想到那車中的女人如此之蠢,竟然在人群聚集的鬧市區朝馬身上狠抽,結果導致馬匹不受控製的急奔,這不但是拿自個的性命頑笑,還不拿別人的性命當回事。
傅百善見這陣勢如果再不阻攔還不知要傷多少人,迅速跑到路邊一個賣布的攤子,將一匹布頭牢牢抓在手裏,又將另一頭一把甩出去,大喊道:“娘,接住!”
宋知春此刻也看到了其間的凶險,心中暗讚了一聲女兒機敏,連忙躍起將另一頭粗布抓在手裏,勉勉強強弄了一個攔馬牆。那狂奔而來的馬匹挾帶雷霆之勢,終於被這個粗陋的阻隔擋住慢了下來,在原地喘著粗氣不停地兜著圈子。
半響之後車簾子掀開,一張姿容慘淡的麵容露了出來,吭哧了半天才微弱地喚了一聲,“救命……”
巡防營的兵士過來了解情況,得知淮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縱馬傷人後遇到百姓上前攔截,不思悔過卻又有意圖逃逸,結果把街上的商販傷得更多。額角撞了一個大包的裴氏麵對眾人的指責又氣又急,指著傅氏一家子怒道:“明明是他們先動手,我是怕被人欺辱才準備暫時回避一下的!”
宋知春根本就不怯場子,昂頭道:“是我們先動的手怎樣,誰叫你家車夫滿嘴胡唚。是你家車夫罵我們是鄉下過來的窮阿措,還說什麽想趁機訛幾個錢去花用。他嘴巴不幹淨,我幫你教訓一下奴才,你不謝謝我反倒怨我,現在還倒打一耙想把罪責推在我家身上。這許恩思越來越不是個東西了,縱著兒媳都這般猖狂,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旁邊看熱鬧的人一陣嘩然,這下不但裴氏張口結舌,連巡防營的兵士都重新打量了一下宋知春。都在心裏暗自嘀咕,不知這家人到底是個什麽來路,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辱罵淮安侯許恩思不是個東西。
傅滿倉這時候才急急趕到,上上下下地把小五好生看了一回,見沒受什麽傷一顆老心才放了下來。轉過頭來又把女兒提留過來,故意語重心長地訓斥道:“你是朝廷剛剛敇封的四品鄉君,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呢?非要親自動手去打那麽一個侯府裏的窮阿措,真是失了自己的身份。以後再遇見這種情形,千萬不要自己逞強,當心傷了自己的手心肉!”
先前有人看見過這家的姑娘出手收拾那個馬車夫,那個巴掌打得又脆又響。結果換到人家爹爹的嘴裏,竟然是怕傷了手心肉!這話讓人聽了怎麽這麽讓人膈應呢?
巡防營裏領頭的人一貫精明,卻聽出了這話裏的典故,暗自在心裏尋思近段時間朝堂裏多了哪幾位新貴,京城裏又來了哪些有背景的人家?
想到這裏這人心頭便驀地一動,忙上前一步恭謹問道:“可是在鹹宜坊平安胡同新進搬來的東城兵馬司裴青裴指揮使府上的家眷,聽說他的夫人雖是一介女流,卻也襄助裴指揮使在東海立下赫赫戰功。不知哪位是傅鄉君,可容小的上前拜見?”
傅滿倉的目的正在此處,別人拿權勢壓人,己方為何不能效仿?他見此人如此上道知機不由哈哈大笑,將女兒招至麵前道:“傅鄉君在此!”
眾人這才明白這掌誆奴才英勇攔馬的年青女郎竟然就是朝堂新封的四品鄉君,都在一旁翹起大拇指連連稱許。那巡防營裏領頭的人消息顯見是極靈通的,回過頭來就朝宋知春作了一揖,麵露哀戚道:“想必這位就是當年在寧遠關戰死的宋老將軍的家眷吧,唉,一晃老將軍都故去二十年了,那時我還隻是個半大小子呢……”
京中從來不乏好事之人,當下就有人恍然大悟。這鑼鼓巷宋家和淮安侯許家因為寧遠關一戰,二十年前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這宋知春就是許思恩被貶為庶人的始作俑者。難怪這家人毫無懼色,敢一言不合就把許家的奴才打得爹媽都認不得。
百姓議論紛紛之際,就沒有人注意到先前還憤憤不平的當事人裴氏聽到“裴青”兩個字之後,立時就麵容大變直直愣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