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章 人選
徽正十七年初春, 年紀輕輕的秦王妃纏綿病榻許久之後, 扔下才幾個月的小世子撒手西歸, 這個消息以風一般速度飛快地傳遍京中各大世家門閥。
當今皇上已經上了春秋, 卻不知什麽原因遲遲不肯確立儲君人選。京中許多位列朝堂兼消息靈通的人, 心裏都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說得不好聽些, 更新換代眼瞅著就是這幾年的事了, 大家都得把眼睛擦亮一些。
皇帝膝下如今有四位皇子,秦王是事實上的長子。為人禮賢下士豪爽仁義,加之鎮守東南海防多年, 論人品論威望論能力,其餘幾個皇子實在是難仰其背。幾個心思靈活的朝臣暗中判斷,最早年底最遲明年, 皇帝必定會明確儲君之位落於誰家。
派了仆從往秦王~府送奠儀的時候, 有膽子大的就悄悄在心裏謀劃起來。
秦王妃的位置一時便變得炙手可熱,現下是一品親王妃, 說不得他日就是一國的皇後。當然這個話隻能在心頭計量, 想為家族兒女搏一份光明前程的人大有所在。於是在這種考慮下, 近幾日往景仁宮劉惠妃處請安的誥命夫人忽然多了起來。
春日午後的陽光從雙交四椀菱形槅扇透過來, 細密地撒在理石鋪就的地麵上。秦王應旭無奈地看著自己的親娘一陣無語, 好半天才扶額頭疼道:“我這邊事情堆成山, 您喊我過來就是為了看這幾張畫像?”
惠妃劉姣在自己兒子麵前一貫是理直氣壯的,聞言不屑道:“現如今你府裏不就是那點喪事嗎?有什麽大不了的,要我說白氏就是福氣太薄, 才會生下世子後就沒了。可憐丁點大的孩子就沒了娘, 長不長得成還是兩說呢?”
想是覺得這話有些不妥,兒媳沒了就沒了,孫子還是頂頂要緊的。劉姣連忙朝地上啐了一口,雙手合十道:“過路的菩薩諸天神佛請保佑我的小孫子,剛才我是胡亂說的千萬不要當真了,等忙完這些事信女會親自上佛寺去布施。”
祈禱完畢後,劉姣摘了滇白玉嵌金絲護甲,親手為兒子點了一盞鬆竹圖的綠茶徐徐勸道:“你為她守製一年也行,為這事朝中誰不讚歎於你,連你父皇都說你是個重情義的。但是這些又不妨礙你挑一個好的,放心吧,這回我親自給你掌眼,定會選一個身子康健的給你做繼妃。”
聽得父皇都出言讚歎,應旭眼前陡地一亮,這才耐下性子拿起桌案上的名冊胡亂翻撿了一下。
將將翻到第二頁,應旭忽然在一個名字上停頓了一下,仿若不在意地問道:“怎麽還有崔家的姑娘在此?這真是亂彈琴,依舅舅舅母那邊論,還可以勉強稱呼她一聲表妹。可是她的嫡親姑姑崔玉華嫁的是早就薨逝的文德太子,如今那女人還在冷宮裏住著呢。兩兄弟娶兩姑侄,虧您想得出來!”
劉姣一怔,旋即眨著眼睛捂嘴笑道:“這有什麽幹係?一來皇家做親向來無輩分之說,文德太子去的時候這姑娘還沒出生呢。再者你父皇也沒前幾年那樣厭棄這些世家了。彰德崔家是南北兩地文壇上的泰鬥,我兒出身軍伍,要是有這麽一個文臣榜樣之家出來的女兒當正妃,可不是如虎添翼一般,日後大位未嚐不可期?”
應旭心頭不禁冷笑連連。
母妃年少時便進宮,父皇對她向來恩寵有加,便養成了她心思單純天真爛漫的性子。年歲稍長後,做事情更是隨心所欲隻憑好惡。剛才那番話絕對不是出自其本心,也不知道是被誰攛掇的,聽起來有理有節卻經不起推敲。
應旭這些年大部分時間都是駐守登州,卻是知道父皇對盤踞中土的各大世家從來深惡痛絕。這幾年不過是手段變得懷柔隱秘些罷了,許多人就以為父皇轉變了態度。哼,打瞌睡的老虎也是老虎,他若是上趕著娶一位崔氏女,隻怕下場連那位文德太子都不如。
說起來,那位太子兄長已經故去很多年了。應旭連其相貌麵容都有些模糊,隻隱約記得是個說話舉止都很溫和的人,身子也有些薄弱。按說是皇後的嫡長子身份何等尊貴,父皇若是真心愛重,為何要為太子兄長聘娶彰德崔氏的長女崔玉華為太子妃呢?
當年的事情這些長輩們都諱莫如深,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經不可考究。應旭隱約知曉自己的外祖父劉肅牽涉其中,還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後來父皇並沒有遷怒外祖父,甚至還允許舅舅劉泰安娶了太子妃的嫡妹崔蓮房作續弦。有時候細想這些事,往往讓人如墜迷霧中,總覺得每個人的行事風格無比詭異且不合常理。
應旭收斂心神後,幾句話將劉惠妃敷衍過去。隨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後昂首步出宮門,這才微微側首問了一句,“這兩天都有誰經常進宮看望母妃?”
隨侍的宮人想了一下恭敬答道:“這半個月倒是有好幾位誥命夫人遞牌子進來請見。不過,隻有您外家的舅母崔氏來得勤密些,每回都帶了那位崔文櫻姑娘過來。崔姑娘知書達理穩重得體,咱們娘娘好象很喜歡的樣子!”
應旭心想果不出所料,崔氏姑姪所謀不小,後宮和內宅竟是樣樣不落。他背著手站在殿前寬廣的月台上,看著遠遠近近的黃琉璃瓦山頂,廊簷下被巧匠飾以一字枋心卷渦紋的旋子彩畫,內簷又用金漆繪了龍鳳和璽彩畫。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這份堂堂皇皇的天家富貴的確惹人垂涎。
應旭冷哼兩聲正準備抬腳,就見曹二格急匆匆進來,額頭上竟然有細密的汗珠子。不由好笑問道:“後麵有老虎在攆你?”
曹二格胡亂抹了一下臉,躬著身子小聲道:“奴才剛才在故舊那裏轉悠了一圈,聽人說了一個信兒,就緊趕著過來回稟王爺。有個小子說前些日子看見崔家姑姪拜見完惠妃娘娘後,還去拜見了延禧宮的崔婕妤,這是從來未有過的。”
說到這裏曹二格越發低聲,“這還罷了,關鍵是崔家姑姪出來後,晉王殿下也跟著出來了,還親自送她們出了宮門。另外節氣時還專門派人送了些禮物給崔家大姑娘,宮裏人都在私下裏說,晉王想迎娶崔文櫻為王妃。”
應旭一怔之後旋即感到好笑,甚至還有一份難以言說的被人愚弄的感覺在裏麵,不由咬著牙根子譏諷道:“這崔文櫻向以才名出眾,如今竟然是奇貨可居了。怎麽著,一邊吊著我一邊勾著老三,這崔家人左右逢源可真是夠惡心的。”
宮裏頭丁點大的小事向來傳得玄乎,曹二格就提醒道:“王爺您嫌棄崔家行事下作,可是備不住晉王殿下起了心思。聽說給那位崔大姑娘送了好幾回東西了,要是他們真成事了,日後少不得要給王爺您添堵!”
應旭眼中閃現冷厲,“我這三弟事事都喜歡跟我攀比,我在軍中有些許薄名,他就在文人當中四處討好。哼,扭捏作態還不是盯著上麵那把椅子。他想靠著崔家成事,那我就讓他靠不成!”
此時的榆錢胡同劉府的後院裏,崔文瑄雙眼緊緊盯著姐姐,握緊拳頭低聲怒嗬,“你明知道我喜晉王殿下,他派人送來的禮物你還敢收?你到底是我嫡親的姐姐,怎麽能做出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
崔文櫻向來溫柔嫻雅,此時也叫妹妹的話語氣得雙頰飛紅,恨不得上前給這個口無遮攔的丫頭一巴掌。女兒家的清譽何等重要,哪能如此受人構陷!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以輕快的語氣道:“那日我隨姑母進宮,在路上無意間碰到了婕妤娘娘。娘娘很是熱情,特地邀約我們到延禧宮說一會話。姑母不好拒絕,就帶我過去了。姑母跟娘娘也不是很熟的樣子,說了幾句話就準備告辭來著。”
崔文櫻上前一步拉了妹妹的手親密搖道:“真的是要走了的,誰知道晉王殿下剛巧進宮來給婕妤娘娘請安,麵對麵碰著總不能扭頭就走吧,這才站在一處說了幾句話。再後來人家不過是禮節性地送了兩樣不值錢的小東西,就值當你拈酸吃醋?”
嫡姐的模樣又是無奈又是打趣,崔文瑄心裏卻還是有些狐疑。
元宵節時,晉王送來的禮物的確隻是一些宣紙筆墨,崔家百年書香傳家,這種東西在庫房裏不知積累了多少,但她總覺得其間有什麽不妥之處。那日從紅櫨山莊往返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晉王,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好些了沒有?丟了那樣大一個臉,想必心裏是不好受的吧!
其實,晉王隻要不是瞎子聾子,就一定知道彰德崔家有兩個女兒寓居劉府,憑什麽隻給一個姑娘送禮,而對另外一個姑娘置若罔聞。要說其間沒有名堂鬼都不會相信。想到晉王溫文儒雅的樣子,崔文瑄心中怒意更勝。
見著親妹臉上怒意又起,崔文櫻便知道這丫頭肯定又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唉,隻有她當晉王是個寶,那樣文文弱弱的樣子,哪裏像個真正的男兒家!自己心目當中的人,應該生得威武淩然傲視眾人,站在人群當中任是誰都會第一眼看見的蓋世英雄。
這裏畢竟是劉家的府邸,崔文櫻不想兩姐妹鬧起來給別人看笑話,胡謅了個由頭瞅個空子轉身就走。後麵傳來妹妹壓抑不住怒氣的叫喚聲,她的腳步卻越發走得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