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零章 恨意
“啪”地一聲, 徐玉芝臉上重重的挨了一記耳光, 塗抺了上好胭脂的臉頰立刻墳起幾道突兀的紅痕。看著女人瑟瑟的單薄身形, 徐琨陰惻惻地一笑, “剛過了兩天好日子, 就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你是個什麽玩意兒, 也敢在我的文書上胡塗亂抺!”
徐玉芝頭顱嗡嗡作響, 卻不知哪裏來的膽氣倔強道:“那些都是我的,憑什麽讓傅百善這般容易得到。我表哥為了她不娶我,如今她卻得秦王看中要抬進府裏當側妃了, 憑什麽這些人連剩下的殘羹都不給我留一點?”
女人半伏在地上,披頭散發形容狼狽,眼裏卻有一股不肯服輸的愚勇。
徐琨緊緊盯了她幾眼, 忽地仰頭哈哈大笑, 將她一把扯入懷中笑道:“這世道就是這樣,但凡想要什麽就須去爭去搶, 要不然就隻能讓人踐踏。好孩子, 我就喜歡你這份心氣兒, 有我給你撐腰盡管往前衝, 讓義父看看你能走到哪裏?”
徐琨將女子扶起安坐在楠木雙頭如意官椅子上, 為她拿了祛除疤痕的白玉膏, 親自小心塗抺在臉上,愛憐道:“這是宮裏的好物件,再多大的印跡兩天就能好利索。今天不怪我出手重了些, 那些宮裏頭的來往文書能隨便亂動嗎?”
徐玉芝跟了他近兩年, 知曉他怒氣大概散了,於是換了顏麵乖巧答道:“都是我不懂事,險些給義父添禍!”
徐琨壓低聲音忽地狠厲道:“我早跟你說過,這傅百善你動不得。這有小三年了吧,要是換個人早被拋在一邊了,偏偏秦王殿下對她的心是日複一日的熾盛,說不得她日後真有什麽大造化。這個當口下,你要是還動那些蠢主意,引得秦王殿下動了真火,我保管讓你後悔來這世上一遭!”
見著徐玉芝一張清秀小臉變得煞白,想是覺得自己的話重了些,徐琨一張白胖彌勒佛臉複又變得慈愛,“前些日子我不是聽了你的話,將你姨父青州常知縣的官職給免了,他家昔日對你的輕慢終究可以抵消幾分了,怎麽也沒看你高興?要不我跟門上的說一聲,等下回常家父子再來的時候,讓他們跪著求你如何?”
見女子仍舊低垂著頭,細細的脖頸顯得無比脆弱,仿佛一捏就會斷掉,徐琨難得心軟了一下,拂著她細直的頭發道:“我無兒無女,就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再多陪陪我這把老骨頭兩年,等我仔細給你相看個小女婿,再生兩個孩兒,我這輩子就知足了,這樣可好?”
徐玉芝望著眼前這個人,頭發花白麵相蒼老,可是自己的榮辱甚至生死都在這人的一念之間。良久,她扯動尚有些疼痛的嘴角,溫順地應了一個“好”。
帳幔低垂的床塌上,徐玉芝陷在錦綢緞繡的華美被褥裏,被徐琨緊緊地壓住了身子。太監是去了勢的,對於男女之事本就是力不從心。但是他們從不會主動承認自己是非正常的男人,於是便會想著法子折磨人。
或掐或啃或打或紮,反正要在女人身上找補些雄風回來,無時無刻不想證明自己尚有男人本色,證明自己依舊是個完整的男人,讓人忽略他們受過宮刑。為了取得心理上這種虛幻的慰藉,太監娶妻成家或是豢養妾室就慢慢成了常態。
徐琨之後終究上了歲數,身上氣味渾濁難聞,好象隨時都帶了一股揮之不去的尿騷味。白日裏重重香料掩飾下還不覺得,夜來在密閉的帳幔裏,那股子令人作嘔的臭氣便顯得猶為明顯。徐玉芝怔怔地望著繡了長壽萬代吉祥紋的帳頂,由著男人抖著一身鬆散的白肉在自己身上摸索蹂~躪,心裏慢慢湧起滔天的恨意。
所有人,所有對不起我的人,我都要讓他們不得好死!
第二天早上起來下雨了,徐玉芝坐在妝鏡前梳妝,半敞的衣襟遮不住她脖頸處的青青紫紫。鏡台上照例新放了一副首飾,是一套紅寶鑲嵌的赤金頭麵,璀璨華美熠熠生輝,在陰雨天的室內也難掩其光華。
看著銅鏡中濃妝豔抹的女人,徐玉芝抿起嘴唇微微一笑。她知道,這是徐琨對她的補償,或者是對她聽話的獎賞。
打開雕了靈芝如意紋的四門頂箱櫃,裏麵是密匝匝的匣子,放的全是這樣那樣的珍貴首飾。從前的自己擁有一件已是奢望,而現在這些自己一天戴一樣,一年都戴不完。她撫著精美的匣麵,兀自咯咯地笑了起來……
屋子外的仆人像木樁子一樣聽著女人近乎夜梟的笑聲,良久才低低地稟道:“青州有人過來拜訪,老爺吩咐小姐還是見見的好!”
常柏被仆從引領進守備太監府時,幾疑是在做夢。槅扇響動間,一個衣飾精美的女子走了進來。一雙美目含淚未語先流,泣不成聲哽咽不已,哀哀戚戚地喚了一聲:“表哥……”
常柏雙唇翕動,呐呐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昔日常府的一場大火讓表妹一夜之間杳無蹤影,盡管父親拿了這樣那樣的證據出來,說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徐玉芝,常柏心裏卻是一直隱隱不肯相信的。他一直堅定地認為,在柴房裏被燒死的就是不堪權貴淩~辱的表妹,是對自己情根深的表妹,是縱有些小心思也對自己癡心不改的表妹!
那麽,此時亭亭玉立於堂前的麗人又是誰?
徐玉芝紅著一雙眼睛緩緩地敘述事情的經過,“……大丫頭紫蘇情高義重,主動提出替換。誰料得她愚忠至此,竟想出以死替之的法子讓我逃離,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她的恩情!”
女人的哀切的嗚咽聲時斷時續,哭得狠時連連抽噎不已。常柏可以想見那日的驚心動魄,心裏已然全信了,一時不由憐惜大盛,從衣袖裏掏出手帕道:“我已央求父親將她的屍身厚葬,隻是用了你的名諱。”
徐玉芝捧了帕子哭道:“那秦王仗著位高權重,逼迫我不成便反誣賴我攀附於他。表哥我對你的情意可昭日月,如今紫蘇慘死,可憐我連自證清白的人也沒有。整日惶惶不安生怕他又來逼迫於我,一連好些天都不敢出來見天日。若非心裏還存有見表哥一麵的念想,我早就一頭入了黃泉……”
常柏紮著手又痛又悔,想勸又不敢近身,“切莫想不開,秦王也以為你死了,不會再來逼迫你,後來還派了他貼身的侍衛送過來幾百兩銀子。不過那日過後,你是怎麽活下來的?還有你怎麽會住在這裏,還一副主人家的模樣?”
徐玉芝就有些羞赧地展顏一笑,“我漏夜逃出來後,不知何方才是我的去處。正在走投無路時,恰好遇著剛剛上任登州府守備太監的徐琨徐大人,他見我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就大發惻隱之心收留了我。偏生我也姓徐,他說也許是前世的緣份,就收我做了他的螟蛉女。”
常柏雖覺不妥,但見徐玉芝華服金釵,襯得往日的三分顏色變成了七分,終究歎息了一聲:“難得你碰到了好人!”
徐玉芝卻有些不好意思,揉著手裏的帕子垂頭道:“義父雖是個中人,卻生得一副憐貧惜弱的腸子,最是見不得女孩兒受欺辱。他又疼惜我,就打聽了從前的舊事,對姨父姨母便有些遷怒。我苦勸了數日,義父偏偏一意孤行,往京中遞了書函,姨父這才……丟了官職!”
常柏呆了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其中的意思,騰地站起身子急道:“終究是我負了表妹,有什麽衝我來就是。我父我母縱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卻還有十年的養育之恩,如何讓他們受此磨難?”
徐玉芝忙不迭點頭,急得眼淚又要往下淌,“我勸了又勸,偏偏義父是個孤拐性子,又心疼我從前受到的苦楚,無論如何都不肯聽。表哥莫急,我已將事情的原委告知義父,他必會讓姨父官複原職的!”
常柏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一事,掏出隨身荷包裏香囊道:“從前我一年裏不知要收到多少你給我繡的東西,那天在茶樓收到此物,看到裏麵的字條時,我還以為是在做夢。”
徐玉芝眼神驀地一厲,轉眼就變得溫文,低頭垂淚道:“有一回我在外麵無意看到你和新嫂子走在一起,郎情妾意好不親熱。本來我明麵上是個死人,早就不該爭這些,偏偏總是想不透。就特意尋了你的蹤跡,寫了這張紙條,就是想嚇唬與你,好讓你過來見見我,誰知我從正午等到日落,都沒有瞧見你的身影……“
常柏臉上便有些尷尬,囁嚅了半天才道:“委實不是故意,隻是乍然看到你的針線,心裏駭著了。你看今日我得到你的確切消息,不是立馬就趕來了嗎?你且好好的,日後我們再慢慢打算!”
徐玉芝低下頭,額前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她臉上的神情,隻聽得她低不可聞的歎息,“還有什麽打算,如今我過得一天便是一天罷了……”
聽見這自厭自棄的話語,常柏頭腦一熱站起身子抓住女子的雙手道:“我新娶的婦人粗俗不堪,每日回去後我和她說不上十句話。若非我父親逼迫,我何至於要娶這樣淺薄的女人!”
徐玉芝猛地抬頭,眼中淚光閃爍臉頰上一抹奇異的緋紅,“表哥,你是不是說,你是不是說如今你還要我?”
看著女人一臉地不可置信和驚喜,常柏心底充斥有一種隱秘的驕傲和滿足。這樣一個對自己情深義重又貞烈無比的女子,卻對自己一往情深癡心不已,隻要是個男人都要自得吧!青年男女情熱之下緊緊擁在一起,仿佛天地之間再無任何阻力可以將他們分開。
無人瞧見的廊梁角落裏,一隻細小的飛蠅因為雨天不辨方向,一頭撞在一掛細細的蛛網上。飛蠅越是掙紮被纏縛得越緊,終於蛛網的震動驚醒了沉睡的蜘蛛。狩獵者吐著銀絲揮動著前爪,開始一步步接近鮮美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