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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虎皮

  高柳鎮, 傅家老宅。


  呂氏拿著女兒熱騰騰地嫁妝冊子喜滋滋地回了內院, 就見丈夫獨自坐在窗前發怔。不禁笑道:“今個一大早親家就約你出去, 可是在商量蘭香的婚事?男人們在一處怕是又喝醉了, 酒還沒有醒嗎?我叫人進來給你奉一杯醒酒湯, 釅釅地喝下就好了!”


  一直木怔怔的傅大老爺回過頭來, 轉了一下眼珠子才啞聲道:“二房珍哥的及笄禮要到了吧?你把準備的禮物單子拿來我過過眼!”


  呂氏連人都沒有準備去, 哪裏拿得出禮物單子。聞言頗有些詫異,遂即不以為意地嗤笑道:“老爺就是心善,他們二房宋氏對我如此無禮, 那及笄禮上他家要不奉上重禮親上門來請我,休想我和蘭香過去給她女兒長臉!”


  恰巧踩到別人痛處的得意使呂氏的笑聲頗有些尖利,傅大老爺腦袋嗡嗡作響, 他抬眼厲喝道:“禮物單子在哪裏?快拿過來給我看看!”


  被關在祖祠兩次的呂氏對於丈夫的不講情麵有些驚怕, 收斂了笑容後的臉上浮現畏懼,瑟縮著腦袋囁嚅道:“哪裏有什麽單子, 這些時日蘭香的嫁妝都讓我忙得不行, 哪裏還有精力去給她備什麽及笄的禮物?”


  傅大老爺氣得幾乎吐血, 揚起手就是一巴掌。


  呂氏身子一躲就趔趄地倒在地上, 滿臉的不可置信。傅大老爺卻沒有出言安撫, 也沒有詳加解釋, 而是氣喘籲籲地想起今日在聚味樓赴宴時,親家常知縣含蓄地點醒他,說他傅家日後怕是會飛黃騰達。


  傅大老爺自然要問個究竟, 常知縣賣了會關子之後, 才笑嘻嘻地吐露出情由——因為傅家二房有位才貌雙全不可多得的好女兒,京中有位貴人對這位百善姑娘可是青眼有加心宜已久了呢!


  仿若憑空一聲炸雷響在耳邊,傅大老爺都不知道嘴裏的酒水究竟是什麽滋味。常知縣生性謹慎,絕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既然敢如此直白坦言,那必定是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二房的珍哥很可能要嫁入京城權貴人家,從此身份顯赫起來。雖然不知那人姓甚名誰,可是能讓常知縣如此卑躬屈膝的人物肯定不簡單。


  細細尋思了一遍後,一個名字驟然浮現在腦子裏,傅大老爺胸腔裏一顆老心便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在家賦閑甚久,做夢都想回到京都,沒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還有如此一條康莊大道,而這條大道前些日子險些被自己親手葬送。想到差點聽信婦人之言,將命格如此金貴的侄女嫁與高不成低不就的外甥,心裏一時又驚又怕。此時他無比感謝宋氏那狠厲的一巴掌,而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重新彌補與二房之間的嫌隙。


  傅大老爺心想,一切都是為了傅家日後的繁榮昌盛。還有念祖念宗,小五小六這些傅家的男丁,若是能得貴人相助,以後定能有個好的前程,定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興許還能一舉振興傅家的門楣。


  深吸一口氣後,傅大老爺低頭對呂氏肅聲道:“我兄弟雖然沒了,可二房的財物不準你再動一分一毫的歪腦筋,且二房的兒女有我照拂,便不容許任何人欺辱他們。珍哥的及笄禮就由我來操辦,你把庫房的鑰匙拿出來,我親自去挑選禮品,定要為她主持一個風風光光的典儀!”


  呂氏氣急叫嚷道:“庫房裏但凡好些的物件都上了蘭香的嫁妝冊子,老爺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拿走給了珍哥,讓我如何跟女兒交代?”


  傅大老爺止住了腳步,低首喃喃道:“怪就怪她沒本事叫貴人瞧中吧!”呂氏沒有聽清丈夫的低語,望著那決絕的身影愕然半響後隻得捂著臉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引起大房夫妻二人紛爭的傅百善此刻皺著眉頭聽著陳溪的稟報,良久才開口問道:“你說那位常知縣說,京中有位貴人看中了我?”


  陳溪躬了身子道:“是,常知縣的管家昨個晚上過來訂了個桌子,我便留了心。果然今天巳時一刻就見常知縣穿了便裝避人耳目地過來了,我讓夥計帶他進了名喚杏園春的雅間後就躲在一邊。又過了兩刻鍾,就見老宅子那邊的大老爺也進了同一個雅間。“


  穿了一身艾綠素絨錦薄夾襖的傅百善低垂著頭,正細細地品嚐著南邊來的新茶。白皙的臉頰在不斷升騰的水霧後仿若細瓷一般,一雙黑沁沁的眸子卻像洞悉人心一樣冰寒。陳溪不敢再打量,他隻覺得姑娘年紀越大越有一種攝人的威儀,忙束手繼續述說自己知道的情況。


  “常知縣和傅大老爺連一個常隨都不帶,又揀了咱們才開張不久的新酒樓會麵,肯定有不方便對人言的地方。我手底的這個夥計雖然年紀小,人卻挺機靈。端茶送水之後便帶上了房門,溜到隔壁空的房間悄悄將他們兩個人的話大致聽了個全。我覺得這件事既然跟姑娘相幹,就不敢耽誤,立刻趕過來稟報一聲!“


  傅百善放下茶盞,靠在硬木玫瑰交椅上緩緩地撥拉著麵前的算盤珠子。


  她對於常知縣為何對傅家大老爺提及有貴人相中了自己,一時竟是百思不得其解。仔細想了一下道:“不管怎樣,我大伯現在是不敢再對我的婚事指手畫腳,這也是一件好事。至於這位京中貴人是誰,現在毫無章法,就無必要加派人手去追查,他們在一起還說了些什麽?”


  陳溪想了一下道:“這個小夥計說常知縣隻是很隱晦地提了姑娘幾句後,大老爺便噤若寒蟬,一句話都不敢多問。常知縣就笑著開始談及青州的防務,說今年北方逢旱災,朝廷下撥修建防禦工事的銀兩被截留挪做賑災之用。有朝臣上表讓東南一線的富戶及百姓捐款捐物,一來可以解決朝廷的燃眉之急,二來可以讓百姓知曉工事的艱辛。結果讓朝中大臣好一頓攻擊,說邊民本就該休養生息,哪能如此驚擾地方?兩方吵得是不可開交,常知縣還笑著說這工事修到一半怕是要暫時擱置了!”


  傅百善手指在書案上篤篤地敲擊了幾下,驀地想起了什麽莞爾一笑,轉移了話題道:“我聽蓮霧說酒樓的生意倒是不錯,不過頗有些地痞幫閑喜歡到店裏來搗亂?”


  陳溪聞言麵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丫頭倒是什麽都跟姑娘說,我們聚味樓自開張大半個月以來,因為價廉物美很搶了一下周圍的生意。那些人倒說不上搗亂,左不過有那麽幾個不懂事的仗著有點背景,喜歡到店裏吃上一兩頓霸王餐。姑娘原先就囑咐過我,讓我行事謹慎和氣待人,輕易不要打家裏的招牌,我就情當舍給了街麵上的乞丐,少賺上幾兩銀子罷了!”


  傅百善便點頭讚道:“你做得很好,我們傅家雖是本地人,但是畢竟離鄉多年,我爹現下又是這般模樣,這麵招牌打出來也沒有多大用處,不若先夾緊尾巴做人。你手下的這個小夥計你給他支十兩銀子,讓他先到我的莊子上當個管事的。雖說常知縣和我大伯父不見得記得他,但是以防萬一還是先做個妥當的安排,以後再遇到類似之事也照此處置。采集消息雖然緊要,但是底下人的性命更是不能輕忽!“


  陳溪心下一凜,忙低頭應是。


  傅百善站起身子,半眯著眼睛瞧向窗外一樹樹的枝葉,雖然寒風依舊,但是院中已悄然萌生了點點新綠。她摩挲著窗欞沉吟道:“修建海防是多緊要的大事,為此還特意將海邊的民眾遷徙至內陸,朝廷斷不會如此半途而廢!你拿回來的邸報我細細看了,當今這位皇帝陛下的行事雖然天馬行空不可揣測,但是每逢有關邊鎮之事定會激進一些。你密切關注此事,說不得我們家可以靠這件事扯一張好虎皮呢!”


  陳溪聽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忽略了傅百善提及皇家時語氣裏淡淡的蔑視之意。他從廣州到青州的那天起就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搜羅朝廷的邸報,這東西說不上多金貴,但是找出來也頗費了些功夫。結果一送到傅家,姑娘就如獲至寶把自己關在書房仔仔細細地研究了大半個月,興許就是在其中看出了些門道!

  讓陳溪更驚異地是時隔三天之後青州衙門果然發出告示,說因倭寇日益猖獗,朝廷決定擴大修建海防工事的範圍,以致下撥銀兩發生短缺,號召轄內城鎮民眾踴躍捐獻金銀糧物,但凡記錄在冊就可以抵兌來年的稅賦。


  傅百善一聽說此事後,就吩咐陳溪從倉庫中將先前用五千銀子收購的糧食用騾車裝上,又將家中的金銀首飾搜羅了一些,浩浩蕩蕩地第一個上繳到青州衙門。驚得城中一眾老少驚歎不已,畢竟不是誰都有這般魄力為國事將家底繳個幹幹淨淨。


  此刻正為銀子焦頭爛額的秦王應旭看著朝廷的邸報,知曉了朝堂上依舊是吵鬧不休一團爛賬,最緊要的銀子還是沒有著落,氣得把手中繪有雙獅滾繡球的壓手杯一下子甩在地上,細薄如紙的精致杯子滾動了幾下登時碎做幾瓣。


  撩了下袍急步而來的曹二格假作沒有看到,興衝衝地稟告手下們傳來的最新消息。


  聽說青州有富商傾盡家財為國修建海防工事,應旭不由扶案大喜。又聽人稟報說這陳姓商人不過是新近返鄉的生意人,因為深受倭人之苦,這才將辛苦積攢的銀兩全部捐獻了出來以助軍威。為怕不夠,還將家中女眷的首飾全部都拿了出來以充軍資。


  應旭欣慰之餘便私下裏對著左右心腹歎道:“四民分業,士農工商。其間商者最末,卻不料商中也有血性之人。若是人人都有這商人的覺悟和義舉,何愁海防工事不能早日修葺完畢!”


  為表彰此人,應旭親至青州聚味樓在名為西江月的雅間裏揮毫潑墨,為陳姓商人新開的酒樓重新題寫了店名。


  不過大半日的工夫,嶄新的黑地金漆的牌匾便被人披紅掛彩敲鑼打鼓地送了過來,高懸在店門之上。有人帶頭,又有賦稅可免,還有皇子親為嘉賞,修建工事的銀兩不過月餘便籌措完畢,但是聚味樓這第一個傾家捐贈的榮光任是誰也捋奪不走了。


  一時間這座新開的酒樓在業界名聲大躁,附近州縣的百姓官吏莫不以在此宴客為榮。時常有舉子或是站在門口仔細觀摩貴人的筆法,或是三五成群到樓裏賦詩作對,聚味樓漸漸成了青州城與雲門山齊名的一道必遊之地,往日時常蠻橫無理吃霸王餐的地痞幫閑也再不見了蹤跡。


  這時的陳溪這才明白姑娘所說扯虎皮翻身的機會竟是應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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