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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籌嫁

  宋知春欣慰地望兩人漸去的身影, 心裏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正在感歎間就見一對雙生子緊緊圍著自己。小五睜著一雙大眼問道:“裴哥哥真的不當我姐夫了?在登州他每回過來吳太醫家都要給我們帶好吃的好玩的呢!”


  將兩個兒子各自拍了一巴掌, 宋知春虎著臉道:“再不許提這個名字。是他重要, 還是你親姐姐重要?”


  小六素來比哥哥穩重一些, 抬頭問道:“其間是否有誤會?娘你寫信過來讓我們嚇了一大跳, 裴哥哥看著可不象會養外室的人!”


  宋知春提起這件事也是無比堵心, “我也是想將這人叫過來臭罵一頓,再將事情問個明白。是你姐姐不讓,說事情是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現在再來追究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不過是徒留傷心和難堪罷了。重要的是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人要過他的日子, 你姐姐也要過自己的日子!”


  小五嘴裏嚼了一塊芝麻千層棗糕, 聞言不住點頭,“是要找個讓自個開心的人搭夥過日子, 咱家大姐姐當初在廣州時, 惦記她的人從增城排到番禺, 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正廳上的另外兩人齊齊轉頭看著他, 宋知春想不到一心隻惦記吃喝的人會說出這般道理, 想來這段時日在吳家學到不少有用的東西, 也不枉當初丈夫費盡心思把孩子們送過去。


  小六幫他把衣襟上的餅屑抹掉,點頭道:“是要找個一心一意的人,登州吳老太醫和他的夫人就是如此, 六十多歲的老夫妻了, 卻始終相親相愛,遇事時有商有量。跟著吳夫人學藝的魏琪姐姐都說,日後她的夫婿若是象吳太醫對吳夫人一半,她就死而無撼了!”


  宋知春心裏感動不已,看著行事明顯老成了的兩個兒子,不由淚盈於睫,“那好,咱們就瞪大眼睛,幫姐姐找個天下無雙的好丈夫!”


  母子三人在廳中一番鴻雲壯誌,曾姑姑卻極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房間。屋中一水的鬆木家具,隻上了清漆,牆角擺放了三扇仕女撲蝶屏風,大案幾上的鬆鶴名士瓶裏還供奉了幾枝臘梅,這房間和她在廣州的房間頗為相似。雖說都不是名貴之物,處處卻顯露出質樸可愛。


  傅百善有些羞赧,“我娘說姑姑身邊沒有什麽親人,我們二房也不怎麽招親戚待見,青州雖是故土也沒什麽人往來,要是姑姑不棄,不若將此處當作娘家。逢年過節之日可以回來小住幾日,權當做多個散心小憩之所!”


  曾姑姑聞言臉上笑容更勝,抓了傅百善的手挨了椅子坐下,“我在宮中住了將近二十年,早已看淡這些凡事。可是自從得遇你們一家人以來,不管老的小的行事都極對我的胃口。常常就恨不得你真是我的女兒,總想著要是真有這麽一個玉雪可愛的女兒,我立時便把所有放在她麵前。所以那魏勉來求娶時,孤身多年的我才動了嫁人的念頭。”


  曾姑姑慧黠一笑道:“那人所做一切雖讓我感動,可要說我對那位指揮使從此便有什麽深情厚意,那純粹是假話。從前我便教過你,規矩是人定的,我要遵守時它便在,我若不想遵守時它便不在!這男人也是一樣,我若喜歡他,便容許他在我麵前作威作福。我若不喜歡他,在我麵前他便是個屁!”


  傅百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曾姑姑不經意地將賞瓶中的梅枝調轉了方向,讓花形更加清奇,“這世上原就對女子苛刻,女子要是再不把自己當回事,就再無人疼惜了。我從前在宮中侍奉的那位貴人,與丈夫反目成仇後,一樣春賞花秋賞月,日子一樣過得適意,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活呢?”


  傅百善感激她拐彎抺角的安慰,遂開口言道:“我娘老罵我爛好心,怎麽能這麽簡單容易地成全那人?實話與姑姑說,不是我爛好心,而是我委實不願委屈自己。以我和七符哥自小的情份,若我開口讓那女人走,七符哥應該不會拒絕,可是這麽一個心都給了別人一半的丈夫,我不稀罕!”


  曾姑姑細細端祥了半天,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低低道:“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怎麽那麽象……”


  聲音低不可聞,坐在對麵的人甚至不能聽清她的話語,似是覺得說漏了嘴,曾姑姑轉了話題道:“你娘給我寫信說了此事,我特地去問了魏勉。他說裴青一向規矩得很,身邊絕無外室,生了一對雙生子的女人是他一位軍中同袍的遺孀,他隻是代為照顧一二。”


  傅百善想起銀樓裏那位嬌媚女子的癡纏,那雙扶住女子腰身的勁瘦雙臂,垂下睫睫隻是淡然一笑,緩緩搖頭認真道:“姑姑,我說放下就是放下了!”


  曾姑姑也疑心魏勉護短,相比之下她更心疼與自己有師徒情誼的傅百善。遂拋開這些雜事,喚人將箱籠搬進來,開始清理那些陳年的積累。她在宮中任了多年的女官,私房自是甚多,有宮中貴人賞賜,有曆年進宮覲見的命婦們的饋贈,林林總總裝了大小十幾口箱子,無一不是精品。


  曾姑姑笑盈盈地從一隻楠木箱裏取出一副鏨花鑲碧璽赤金頭麵,遞在傅百善手上道:“這副東西是我二十歲生辰時貴人賞的,東西倒是極好的,不過這些逾製的東西在宮裏哪敢隨意帶。出來之後歲數也大了,頭上更不敢插戴這些鮮亮之物。年後你就十五了,這副頭麵就做你的及笄之禮吧!”


  傅百善連忙大方稱謝,這副頭麵有挑心、頂簪、掩鬢、小插、分心、耳墜六件。雖然年代稍久,但是內廷的工藝顯然登峰造極,其間挑心上麵鑲嵌的碧璽顏色繁多,紅的便有桃紅、玫紅、烏紅、紫紅,藍的有茜藍、海藍、湖藍、深藍,偏偏工匠將這些寶石小心雕琢搭配,花鳥蟲曽栩栩如生,件件雍容華貴精美異常叫人愛不釋手。


  結果這日曾姑姑如同善財童子附身,不光宋知春得了一件金鑲寶蓮花冠,小五小六各得了一副前朝大家仇英的山水圖和草貼,就是隨身服侍的荔枝和蓮霧也一人得了一副赤金絞絲胡蘆耳墜。


  到了晚間,累得腰酸背痛的傅百善一回房間倒頭便睡,荔枝半夜去察看,就見自家姑娘睡得香甜,還極難得地有細微的鼾聲,想是累得狠了,這是這段時日以來,姑娘睡得頭一個安穩覺。


  第二日一早,宋知春便將女兒喊進屋子,說打算將傅家的一處鋪子並一處小莊子送與曾姑姑添妝,女人手裏有出息,日後買個胭脂水粉也方便。這些產業都是傅滿倉往年置辦的,雖然現在炙手可熱,但其實所費不多,傅百善自是無不可。


  曾姑姑也非矯情之人,見實在推辭不過,索性大方收下。待在官府裏重新立了檔子後,幹脆帶了家裏的幾個小的日日盤桓在外,或是在莊上遊玩,或是在鋪子裏核對帳目,竟無一日空閑。


  過完年後,魏勉親自騎了高頭大馬,將三十六抬聘禮吹吹打打地送上門,但凡是市麵上能夠搜羅來的稀奇物事都弄了來。因為是冬天,沒有狩獵到活的大雁,魏勉就吩咐工匠趕製了一對足金足兩的大雁,放在第一台聘禮挑子裏,叫人感受到這人的十足誠意。


  宋知春原本是給女兒打下手,結果慢慢忙出興味,事無巨細地都要一一過問。她老早就打算好了,珍哥最多在家耽誤三年,等她出嫁時,這些流程自己早就爛熟於心,肯定會操辦得比這回還要體麵周到。


  母女倆忙得腳不沾地,將曾姑姑的嫁妝單子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她自己隨身帶過來的,魏家才送來的,傅家新近添置的,林林總總寫滿了半寸高的簿子。雖然精減了幾次,奈何東西實在太多了,最終才勉強定下了五十四抬嫁妝。那真是結結實實的五十四抬,箱子裏的綢緞綾羅密實得手都插不進去,頭麵首飾之類的是幾套疊放在一起。


  宋知春又在庫房中挑了一套上好黃花梨家具放在最後幾抬,抽屜匣子裏塞滿了丫頭們趕製的褡褳荷包手帕等小件,衣櫃裏放得滿滿當當的子孫滿堂紋飾的被褥鋪陳。有好事的婆子暗自咋舌,說要是把這五十四抬嫁妝拆開,可以拚湊個一百零八台了。又和城中操辦此種事務的中人將挑夫、全福、鑼鼓、酒宴上的人安排好,迎親的日子已經快到跟前了。


  忽忽到了元月十八,曾姑姑沐浴洗發,打扮得周整準備上花轎。臨辭別時她忽然矮身跪在宋知春麵前,口稱“大嫂”。宋知春唬了一跳,忙出手攙扶,曾姑姑身形卻是紋絲未動,規規矩矩把頭磕完才起身。


  來迎親的魏勉今日終將想了近二十年的佳人娶進門,早喜得見牙不見眼,也跟著跑到宋知春麵前磕了三個頭。賓客間頓時嘩然,這可是朝庭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員!心中有成算的都在叮囑身邊的妻女,日後定要交好傅家。


  裴青前後逡巡了幾趟,都沒有看見傅百善,忙抓住身旁忙碌不已的陳溪問道:“這樣大喜的日子,怎麽沒有看見珍哥?”


  陳溪意味難明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還有閑心問珍哥呀?她不是在為顧嬤嬤守孝嗎?她怕衝撞了曾姑姑的好日子,前個便搬到城外莊子上去住了,怎麽她沒有給你捎信嗎?”


  兩個人雖然現在一個是朝廷千戶,一個是尋常人家的管事,但是自小一起長大,所以說話向來隨便。裴青心中記掛謝素卿出逃之事,就一時沒有聽出陳溪的言下之意。見珍哥沒有在傅家,隨意寒暄了幾句後就跟著迎親的隊伍走了。


  陳溪卻是再次在心中感歎,兄弟呀兄弟,咱家這般重情重義的姑娘你要是錯過了,日後真是沒地哭去。他本有心多問一句,但是想到蓮霧說起姑娘如今好不容易才決定忘懷此事,就不要再去重掀波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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