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情願一無所有
有些東西，再貪戀，都有要告別的時候。
一直躲避是弱者的行為，但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弱者。並不是所有人都要當強者，更多的人被生活逼著堅強，逼著往前。
在陌生的環境中，陸綺一夜無眠。她看著地上的那張睡臉，思緒飛揚。
她這二十多年來，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女子。她囂張跋扈，人人不敢招惹，看起來多麽風光，但她知道，一旦離了陸正的女兒的光環，她其實什麽都沒有。他們不是怕她，是怕她父親。
她不堅強，比任何人都需要保護。她父親，顧申，卓輕予，他們每個人都在保護她。她要尊嚴，要快樂，要溫暖，要愛情，要別人的仰望，她什麽都要，因為她什麽都缺。
所以，她其實很軟弱，很貧窮。
早上吃完早飯，卓輕予送她到門口。
一番道別後，她開車離開，他追上來敲著她的車窗。
他墨色的額發飄在玻璃上，那雙漆黑沉靜的眸子盯著她，幾番遲疑還是開口，“你有什麽打算嗎？”
“沒有。”
陸綺說的是實話。現在的她，對之後的日子一派迷惘。原本占據她生命的角落，驟然缺失。她不知道能往什麽地方去，也不知該做些什麽。
“林家已經出麵推掉聯姻了，你不回去嗎？”
“趕我走？”陸綺笑著湊到窗口。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管你是什麽意思，麵癱我告訴你，回不回去，是我的事。”
卓哥哥的嘴角又開始抽，“以後別喊我麵癱。”
“好啦好啦。我走了。”陸綺伸出手去拍他的頭，伸手摸到那柔軟的發，玩性起，惡意地抓了幾把。
關上車窗，隔絕了風和他未說完的話。
陸綺發動車子回別墅，卓輕予的臉在後視鏡裏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要說的話她何其不懂。逃避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情，也拔不出她心口的刺，你該回去了。
隻是這次，她忽然想要裝次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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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個世界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你不想麵對的東西，會有人來逼你麵對。
陸綺拿著車鑰匙沿著長長的鵝卵石路走回別墅，天空很藍，風柔軟溫煦，別墅二樓的白色窗簾飄出了窗子，在風中招展著，似乎是在等著她回來。
別墅的實木大門虛掩著，她的唇角勾起無可奈何的笑，還真是有人在等著她。
她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她這次消失這麽久，他父親那邊也該有所行動了。這一天，比她想象中的要晚的多。
“大小姐，會長他讓我來接你回去，他……十分想念你。”
筆直地站在客廳裏的男子，是展平，他仍是穿著那套黑色套裝，表情古板嚴肅。
她隨意掃了一眼，發現室內除了展平之外，再無他人。
“如果他想念我，不該親自來看我嗎？”她的眉梢凝起哀愁，嘴角卻翹起，這句話不知是失望還是諷刺。“他也太小看他女兒了，他以為，你一個人就可以帶走我嗎？”
“會長他沒有這個意思，他沒有想要勉強你。”
“他是什麽意思？他明明知道我在哪裏，卻依舊不願意過來，因為在他眼中，工作比我重要，事業比我重要，我的地位連他珍愛的古董都比不上！”
展平不善言辭，卻還是極力安慰，“大小姐，你誤會會長了，他其實一直都……”
“誤會嗎？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著我不再有笑容，他開始避免和我說話，他變得越來越難以接近，他左右我的愛情，幹涉我的選擇婚姻的權利，我有時候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他的女兒還是棋子？”
“我不會回去，我在這裏比在他身邊要好的多。”
“大小姐，你……”
陸綺冷冷一笑，打斷他的話：“展平，你不用多說了，要解釋的話，就讓他自己來。”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從扶著樓梯緩緩下來，腳步沉穩，冷凝蒼老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絲無奈。
“小綺。”
陸正緩步下了樓梯，揮揮手讓展平退下。
居然真的是他。站在這裏的人，是她的父親。
她的心情還停留在怒氣中，轉眼就被震驚所蓋過。
現在他不是該坐在辦公室裏日理萬機，不是該坐在他的王國裏睥睨風雨嗎？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陸綺的心裏渴望著他出現，可他真的出現的時候，她又無端惶恐，難以置信。
“小綺，和林家的事情已經結束了，爸當初不該逼你做決定，是我沒有考慮你的感受。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她父親，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怎麽可能會向她道歉？
“回來吧！小綺，爸爸不會再逼你做任何不喜歡的事。回來吧，小綺，爸爸需要你。”
為什麽要這樣溫柔的喊她的名字？為什麽要輕易許下承諾？他以為她會相信嗎？
陸正走過來，想要撫摸女兒的頭，他脖子上的鏈子閃著細碎的亮光，隨著他俯身的動作從毛衣裏滑出來，露出老舊的懷表麵，每一道紋路後都藏著一段陳年過往。
陸綺伸出手接住那塊懷表，帶著體溫的表麵砸在手心，很沉甸的感覺。
她淡淡地說：“我想看這個很久了，爸，能給我看嗎？”
她明顯感到他的身體僵了一下，但他沒有拒絕，“好。”
懷表裏嵌著一張老舊的照片，絕豔的少女，嘴角帶笑，僅僅從這小小的照片上，也能領略到那女子絕世的風姿。黛眉，鳳眸，瓊鼻，朱唇，五官協調而精致，乍一看與她有幾分相像。不對，是她有幾分像照片上的人。
這照片裏的人，她其實是見過的，不止一次。
“居然是她。”陸綺綻開一抹冷冽地笑，“我經常看你擦拭這塊懷表，用那麽珍愛和懷念的眼神，我曾經以為這裏麵的人，會是我媽。”
“你心心念念的人，原來是顧申的母親，顧沛海的妻子。所以當年你才會這麽反對我和顧申在一起，你們上一代難堪的過往糾葛，卻要我們來承擔後果。爸，你真的好自私。”
陸綺笑得不可自抑，“爸，我到底在你心裏算什麽？你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我的母親，是不是因為她根本不存在！這些年你對我的全部寵愛，你對我笑，滿足我的所有心願，都不過是因為我長得有幾分像她？”
一直以來心底那個殘酷的猜測終於變成了事實。她不過是個孤兒，本該在孤兒院平凡艱苦地成長，卻得了有心人的青睞而長在雲端。
“長得像一個人的好處可真多，誰有我這樣的幸運，平白無故做了陸家大小姐，平白無故得了你陸正的百般寵愛！”
她眼中的冷意越來越深，笑容卻越來越燦爛。
“小綺……”
陸正神色複雜，伸出手從她的手中抽出那塊懷表。
冰冷的金屬鏈子從陸綺的手指上慢慢抽走，她再也抓不住。這一瞬間，就像有別的什麽東西也從手中溜走一樣。
“小綺，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女兒，但我對你的感情，依舊是一個父親的。我一開始確實是因為別的理由才收養你，但你那麽可愛，那麽淘氣，那麽聰明，讓我這麽喜愛。你總是在我身邊蹦來蹦去，像個小天使一樣，我每天都不快樂，我疲憊又孤獨，卻在看到你的時候，而感到心安，因為你的陪伴感到快樂。”
陸正張開手擁抱她，卻被她推開，她的眼裏滿是疏離。
“不要靠近我，你不是我爸爸，我也不是你女兒。”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把一切都說開，現在，他們不過是兩個陌生人。
她再也不用聽他的話，再也不用受他的拘束，她要離開他，做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把一切都還給你，錢財，地位，還有這座別墅，我都不要！”陸綺丟下手裏的車鑰匙，大喊著：“這個也還給你！”她脫下昂貴的風衣，把錢包裏的卡和現金都抖落在地毯上，“這些，這些，都還給你！！”
陸正看著她發狂的舉動，沒有阻攔，眼神幽深。
他說：“你要考慮清楚，不做我陸正的女兒，你會一無所有。”
“我情願一無所有，也不要做你的女兒！”她眼睛發紅地吼著。
陸正似乎也動了氣，指著別墅大門。
“好，我成全你，你從現在開始不姓陸，不再是我女兒。我倒要看看，離開我，你有多快樂。”
“至少比你快樂。”
陸綺隻著一件單薄的毛衣，走出大門，走進乍暖還寒的外界。
魚死網破，這樣的結局，是你要的嗎？為什麽，所有人都會離你而去？沒有人會留在你身邊。
陸正看著地上脫下的白色風衣，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
“會長，小姐她……”展平擔憂地從門外走過來。
“隨她去。”
陸正擺擺手，忽地唇色發白，抬手用力揪住胸口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