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緣輕緣淺 上
清風樓,是Y市最出名的茶樓,有著數十年的曆史,也是一些權貴富豪最喜歡去的風雅場所。之所以如此出名,除了茗茶是一絕,那素雅絕不類同的環境也值得稱道。
裝飾典雅的茶樓縈繞著安定人心的香味。二樓的包廂間隔以翠竹,清幽靜謐,確是一個談話的好地點。
包廂內的女子素手微抬,舉止優雅地捏著白瓷茶杯,朱唇邊是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對麵的男子抬起頭來,在歲月的痕跡下,依稀可以分辨出一張英挺的麵孔。
“怎麽會,我已經老了。”
幾分歎息,幾分無奈。他終於還是承認。
他老了,可麵前的女子卻依舊端莊美麗,柔美如水,依稀還是當初那個少女的模樣,可是一眨眼,已經是多少年過去了。兩兩對望間,陸正一向冷漠嚴肅的表情瓦解,眼中流竄起一抹溫情,猶如當年對她傾慕的少年。
“阿月,我對你依舊……”
“我都明白。”女子截斷他的話頭,眼神停留在他胸前老舊的懷表,語中帶著一絲懷念:“你居然一直留著它。”
“我一直留著它。可我留得住它,卻留不住你。”
帶著抹無可奈何的苦笑,陸正將眼前的茶水一飲而盡,茶葉的苦味在舌尖停留不去。
“當年我隻是你父親手下不起眼的小卒,辦事沒有別人利索,也不懂得怎麽說話討人歡心,沒有人會高看我這種低賤的人一眼。我為了要出頭,我可以忍受所有人的侮辱和打罵,即使如此,出頭的那一天依舊遙遙無期。而我每天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看到你的時候,我總是滿身血汙渾身狼狽,你卻那麽幹淨美好,如一朵清香的百合,你從沒有像別人一樣用鄙夷的目光看過我,你揚著下巴,衝著那麽低賤的我微笑……”
潔白如玉的手指捏緊瓷杯,女子眼神在茶水裏飄忽不定,似乎也想起了什麽。
“為了讓你父親器重我,我再凶險的任務都接。那次我受了重傷被抬了回去,血染透了我的襯衫,我以為自己一定會死掉,可是抬眼看到你著急的樣子,我忽然又不想死了。我告訴我自己,我要挺下去,然後我活了下來。慢慢地,我在幫裏的位置越來越高,離你也越來越近。每天我都會折花送給你,而你回送了我這一塊懷表……”金屬的表麵打磨得光滑,閃著一抹沉悶的古銅色。
“別再說了。正哥,是我負了你。”她搖頭。
陸正一把抓住那隻有些顫抖的手,女子的眼睛不無動容之色。
“為什麽你後來選擇了他?”
為什麽?
他忘不了在幫主葬禮上,那個他心愛的女孩,那個潔白孱弱的少女,帶著從未有過的嚴肅麵容,字正腔圓地宣讀遺囑。
他自以為的幫主候選人不是他,連摯愛的女子也離他而去。顧沛海成了最大的贏家,權利,美人收入囊中,他陸正在旁邊幾乎像個小醜。後來他獨立門戶,度過了一段至今都不願回想的艱難日子。在幫裏事物稍有起色的時候,也聽聞了她嫁為人婦,誕下麟兒的消息。
他與她的距離,始終是追趕不上的一段長度。
“正哥,都這麽多年了過去了,我們現在都為人父為人母,提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她不動聲響地抽回手。
手裏的溫度冷卻,陸正的執意卻沒有消散。
“可是你始終欠我一個答案。”
“你真的要知道答案嗎?”
“對,我想要聽你說。”
女子眼眸一暗,吐出的話語冷冽如刀:“那我告訴你。我愛的人自始至終都是顧沛海,我愛他,所以我不惜一切也要給他最好的一切。”
“……”陸正驚極氣極,卻說不出話來。
“很吃驚對不對?我楚月根本就不是什麽百合花,我接近你,也隻是想要利用你。到了今天我終於說出來了。我也要對你說一句,對不起,陸正。”
利用?那些過去美好的種種,不過是利用而已!氣血翻湧間,陸正捏碎了茶杯,白色的瓷片劃破了他的手掌,鮮紅的血從指縫間滲出來,在熟悉的疼痛中他反而淒絕地笑了起來:“楚月,你倒是告訴我,顧沛海哪裏值得你愛?”
曾幾何時,他執起清香的梔子插在她耳際,那身著白裙的少女笑得爛漫奪目,那是他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而這一切,難道都是欺騙。女人一向是喜歡騙人的,他卻一廂情願,以為君心似我心。他付出了這麽多,憑什麽那個男人可以輕而易舉贏走她的心?那個一無是處的男人。
“我不知道。”
陸正依然笑著,那笑容是很諷刺的:“他的花花新聞在圈子裏漫天風雨,換女人都不帶重樣,你現在還留戀他什麽?”
“對,你說的都對。他哪裏都不值得我愛,膽小怕事,一肚子花花腸子,隻會不著調的甜言蜜語……”楚月眯起鳳眸,“也許我當年真的做了錯誤的決定。”
“如果你離開他,可以來找我。”
“你不怨我?”
怎麽可能不怨,當時被愛情衝昏頭腦的他才會忘了,每次阿月的眼神都會在顧沛海身上徘徊。隻要她不說,他就相信。無論是單純的阿月,還是虛偽的阿月,都成功騙走了他的心,這一生,他注定隻能愛這樣的女子。
“我這一生,已經等的夠久了。可我,我還是要等下去。”
她注視著那個滿是蒼老之色的男子,心下的慚愧漸深,他如果恨她,自己也許還會好受一些,可是他偏偏不恨。她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樣珍視過,用這樣的目光看待。她淺酌了口茶,卻是無滋無味。
“我今天找你來,是因為小輩們的事情。”
“我已經猜到了。”陸正抽出手帕擦拭著手指上的血跡,“我不可能讓我女兒嫁給顧沛海的兒子。”
“阿申也是我的兒子。”
他瞳孔一縮,“總之休想!我的寶貝女兒不能給他做媳婦。”
楚月忽的握住那隻受傷的手,動作輕柔地為他包紮傷口:“正哥,三年前你把阿申打得重傷住院,心裏也隻想的他是顧沛海的兒子嗎?你可曾想過會傷害我?過去的事情我不想提了,但是現在你還不肯放手嗎?上一代的恩怨何必毀了下一代的幸福呢?”
她的側臉柔美溫潤,一縷發絲垂在腮際,包紮的動作沒有讓他產生一絲疼痛,話裏卻好似帶著一根刺。
“小綺已經和他分手了,這事再沒商量,而且我已經給她挑了合適的結婚對象。”
“我知道,我沒有求你讓他們兩個在一起。”她站起身,素手搭在他肩上,“我隻是不想讓你再傷害阿申。”
“既然你這麽說,你放心,我自然不會再動他。”陸正回握住那隻手,觸手柔膩,軟玉生香,他心裏一動,將人兒帶入懷中。
顧沛海急匆匆趕到的時候,便見到這樣一幅讓人吐血三升的場景。
“你們在做什麽?陸正你的髒手快給我拿開!!”
他怎麽來了?陸正眉頭一皺,卻沒留意楚月臉上一抹惡作劇的笑容。
“月月,你怎麽能和這個壞坯子見麵呢?千萬別信他的什麽花言巧語,我才是世界上最愛你的男人。”一把拉回自己的老婆,顧沛海表情扭曲地極力勸解著。
最愛我的男人?楚月眼神隻是輕飄飄地盯著丈夫領子上蹭到的口紅,“這又是哪個女人留下來的?”
注意到老婆的目光,顧沛海窘迫地捂著領子,小聲解釋:“剛才在電梯裏不小心蹭到的,月月你千萬別誤會。”
不小心,你的不小心未免太多了些。你知道嗎?你的那些拙劣的借口,我已經聽膩了。
她默不作聲地離開他的身旁,顧沛海急切地想要拉回她。
陸正站起身來,寒著一張臉伸出手,隔在兩人之間,“顧會長別來無恙。”
“哼,陸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主意,這麽些年還對別人的老婆賊心不死,你真不要臉!”顧沛海完全不顧形象地跳腳大罵。
被辱罵的男子眸子一沉,上前抓住還在不停聒噪的某人的領子,貼近那張薄情的臉。他怎麽會是阿月愛上的人?三心二意,膽小怕事,他怎麽配得上阿月?怎麽配!
“你說夠了沒有!”
這樣近距離的對視,才看見陸正的臉上有著數不清的傷痕,脫落了痂,卻還是與周圍不同的肉色,一條條,縱橫交錯,象征著它的主人那飽經滄桑的曆程。經過種種的磨難,他終於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可是還是沒有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當初心心念念的人,離他越來越遠。
“顧沛海,你該好好對她的!”陸正揮動拳頭,帶起一陣勁風。
楚月驚叫一聲,便看到自己的丈夫擦拭著嘴角的血慢慢站起,眼睛赤紅,。
為了同一個女子,兩個已為人父的男子互相揮拳,像回到了叛逆的少年,打鬥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