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八百零四章
葉麟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在那個夢裡面，他似乎化為了這天地間的每一分渺小。
他能感受到天空的寂寥，也能感受到血液的歡騰，更能感受到各種不同力量的相互碰撞。甚至，他聽得見幾乎所有的聲音，靈氣汩汩而過、經脈相繼融化斷裂、乃至於神魂的破碎和消亡，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渾身的五感彷彿都被放到了最大，但肉體卻被縮到了最小。他無處不在，卻又無處可在，他只剩下了渺渺的思緒，唯一還想著的，便是那一個自從自己幼時失蹤而去便再也沒有重見過一面的沐血。
記憶里，似乎如一汪清水微微動了動，沐血的身後又出現一個削瘦的影子。那影子微微佝僂著一點背，一雙眼睛渾濁無比，瘦得更是兩頰都深深凹陷了下去，顯得顴骨高高聳起。
這個人……是誰？
腦海中如走馬燈一般轉過一個有一個略有些熟悉、卻又始終無法令葉麟想起來到底是誰的影子。
最終，還是停在了一開始出現的那一道人身上。人渾身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之中，就連面容也都看不甚清楚，然而唯有那一雙眼睛，凌厲無比，鋒芒畢露。僅僅不過一眼，便令葉麟有一種大石壓在心底的錯覺，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去。
沐血……沐血！
直到那一道人影也開始漸漸扭曲模糊，葉麟心下卻陡然升起一絲焦急煩躁，再不管不顧地伸出了手去，想要用力將那人影抓在掌心。
然而，那人影受了葉麟的觸碰，身上卻霎時出現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接連不斷地向著四周蔓延開去。消散模糊的速度，也是反而越發快了起來，就連那一襲曳地紅衣，都漸漸變得黯淡無比。
不！
葉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心中升起的煩躁不安感覺越來越強，反射性地張大了嘴想要呼喚出聲。
但嘴巴張了又張，卻才發現，自己始終都無法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來。就連喉嚨的存在，自己都感知不到絲毫。自己，已經是……完全地失去肉體了嗎？
那一道人的面容也越發模糊，葉麟隱約可以看到，他的唇畔也正在不住地開合著，漸漸面露痛苦之色，彷彿還有什麼未完的話語想要與葉麟訴說。
沐血！
竭盡全力地呼喚著，可這裡像是完全吞沒了聲音的一處存在，哪怕葉麟再怎麼聲嘶力竭，卻依然無法聽到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那人的身影終是迅速黯淡，最終消散成為一抹冰冷的虛無。
不！沐血！別走！
沐血……
沐血！
「沐血！」
奮力支撐起沉重的眼皮，葉麟心下悚然一驚，然後猛地站起了身來。然而因為久坐早已經完全麻木了的雙腿卻是突然一軟，沒待葉麟完全站穩，便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觸手之處一片冰涼，葉麟愣了愣，才漸漸回過了神來。
只是個夢境而已嗎？
可是，夢裡的那種煩躁和不安感覺，為什麼，卻又在這個時候突然涌了上來？
怔怔地伸出手指，葉麟雙目尚還有些迷茫地翻覆看著自己的手掌，旋即向前奮力伸出，彷彿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握住了一片毫無生命可言的空氣。
咦？
葉麟的思緒終是完全轉了回來，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好像是早已經消散了生機，此刻不禁有些奇怪地垂下眸子，卻又被自己身上那遍布了全身的臟污痕迹給嚇了一跳。
仔細一聞，他這才發覺自己身上簡直是臭氣熏天，迅速有些窘迫地紅了臉，捂著自己的雙瞳小心翼翼地想要爬起來。
「葉麟！」
不過事與願違，他雙腿的酸麻尚還未消散去一半，一道熟悉的聲音卻已然出現在了他的耳邊。仰頭看去，一張熟悉的俊逸臉龐帶著絲絲擔憂正灼灼盯著自己，此刻見自己看回去，竟也不顧自己身上的臟污臭氣，作勢欲抱。
「我怎麼了？」
面容更是一燙，葉麟忙側身避過了傾城的動作，也不敢再與他對視分毫，目光直直地越過了他看向站在他身後的彌雅，微微皺了皺鼻子，
「我不是在修鍊的嗎？現在過去多久的時間了，怎麼我記得，我剛才分明已經消散了生機，如今卻怎麼會又突然滿身臟污地醒了過來？」
視線掃視四周一圈，葉麟眉頭蹙得更緊，又道，「奇怪，這裡的那些湛藍靈氣呢？怎麼盡數消失了？難道說，我們已經不在異界隔膜之處了嗎？我修鍊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就連彌雅和傾城二人都是神色微怔，一時也不知道到底該回答他哪一個問題比較好。沉默半晌，二人對視了一眼，竟不約而同地開口道了同一句話，「葉麟，這些你先別管，你看看如今你的修為，到了什麼階段了？」
話音剛落，二人又是齊齊對看了一眼，旋即轉開視線看向天空。按理來說，葉麟既然如今醒了過來，必然是已經完全將這場造化機緣給悟透了。那他的修為，必定也會是水漲船高，瞬息間便暴漲而起才對啊。然而，此刻葉麟都醒來了這麼久，卻仍然不曾有一道劫雷出現，更不要說劫雲的影子了。
難不成，他的修為根本就沒有任何長進？
彌雅雙眼一沉，頓時抿緊了雙唇，將腦海中的這個念頭給迅速驅散。不可能，女帝既然給了他這場造化，且如今看來他已然將其完全悟透，又怎麼可能沒有任何修為長進？
那遲遲不曾出現分毫的劫雷，定是因為葉麟體內修為暴漲的速度實在太快，一時才沒來得及出現而已。
但葉麟本身體質就異於常人，即便是他修為到了最強的地步，他的體質卻依然可以將他身上的靈氣波動完全掩飾而去，就算是傾城和彌雅二人也根本無從知道他如今的修為到底漲了沒有。
何況，他現在身上臭氣熏天，必定也是絕不會允許他們二人觸碰自己的，也便唯有讓他自己查探一番了。
不過……
傾城本是淡淡等待著葉麟回答的星眸頓時一暗，看著葉麟一瞬間猛然蹙起的眉頭，心下頓時便升起了一絲不安之感。等待了半晌，卻始終不見葉麟開口說些什麼，他終是按耐不住，星眸一閃便啟唇道，「怎麼回事？」
「修為、修為……」
「修為怎麼了？」
彌雅見此情景，也不由隱隱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忙上前幾步，一把拉過葉麟的手臂，一道邪肆霸道的氣息便眨眼間進入了他的體內。
什麼？！
那氣息所探知到的情況也令得彌雅掌下狠狠一緊，薄唇迅速抿了起來，一時竟都忘記了要放開葉麟的手腕。半晌之後，他才緩緩收回自己的氣息，然後滿臉怪異之色地垂眸看向葉麟。
「到底怎麼回事？葉麟的修為怎麼了？！」
星眸狠狠一沉，傾城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彷彿要跳了出來，卻遲遲不見彌雅解釋。用力一個咬牙，他也猛地伸手，卻被早就有所預料的葉麟給避了開去。四目相對之間，只見到那雙目之中便是低落絕望之色，不禁令他心下一突。
這樣的眼神，他自認識了葉麟以來，僅僅只見到過一次。
便是那時葉麟在偶然之間遇上了涅槃之遇，修為盡數廢去，完全變成了一個切切實實的凡人的時候。
那一次，葉麟獨自一人修鍊了許久許久，卻始終無法找到能夠破解這涅槃之遇的辦法。那種悲傷、絕望，到不甘的眼神，他雖說僅僅只見了一眼，卻深深地刻在了心底之中。
而那，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這個看似身材瘦削、心中卻有著強大拼勁和毅力的人。
「難道說……怎麼可能？你不是說，這對葉麟來講僅僅只是一場造化而已么？！」
傾城絕不會認錯這雙眼神，當即便是俊顏一凜，抬手便抓住了彌雅的衣領，怒道，「怎麼會變成這樣？！葉麟的修為呢，你不是很懂的樣子么？那你將葉麟的修為弄回來！」
他實在是有些怒了，原本，剛才看到葉麟那般異樣的時候他就想出手喚醒他，卻被彌雅給擋了下來。原以為彌雅再怎麼玩世不恭也不會在葉麟的事情上面瞎說，且他又確實見多識廣，這才勉強信了他的話語。
誰知道，葉麟如今卻竟然再一次被生生廢掉了一身修為！
「傾城。」
然而還沒等彌雅開口解釋些什麼，葉麟的聲音卻是緩緩響起，語氣似乎極為平靜，聲音卻是隱隱帶了些沙啞，再無從前的清脆。
抬眼看向暴怒的傾城，只一眼，他便又再度低下了眸子，然後淡淡搖了搖頭，「你別怪彌雅了，是我自己不好，還不夠聰慧，沒辦法將女帝賜予我的這場造化盡數悟透罷了。」
「可——！」
「從今往後，我也許將永遠都只能做一個沒有修為的廢人了。我體內經脈已經全部斷裂，再無一絲靈氣能夠運轉，連最簡單的引靈入體都永遠沒可能做得到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極為平靜，面色淡淡，仿如正在說著一些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然而，許久之後，他才又兀自扯了扯唇角，終是揚起一抹極為苦澀的笑意，「我累了，這妖域，我也再呆不下去。我想回去魔界了，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