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好人
對於仲裁結果，董老二抱有很大信心。
惠達公司是省政府重點引進的日本高尖端技術型企業，是本地的納稅大戶，總不能就因為幾萬塊錢翻臉吧？
跟公司里一彙報，讓總經理跟勞動局的局長說一嘴，這事也就過去了，一分錢都不用陪。
不過顯然，惠達方面對政府產生了一個錯誤認識。
在招商引資的時候，哪怕是省長，都可以低三下四的裝孫子，把資金拉過來，讓你投資建廠，發展地方經濟，帶動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
可投資資金到位以後呢？你還以為你是大爺？在政府面前可以吆五喝六？做夢！
私企還好，國家有扶持民營企業發展的政策，面對外企，國家奉行的向來都是鐵腕政策。這是關係到一個國家的榮譽和尊嚴，豈容許有半點馬虎？
尤其一個日本企業，違反勞動法，嚴重侵害了中國員工的合法權益，別說找勞動局長了，就算找到市長，都不好使，這可是傾向性的政治/錯誤！
果然，三天後，勞動仲裁結果出來了，讓董老二大跌眼鏡。
因為惠達方面在員工患病期間，單方面終止合同，已經嚴重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責令惠達元配件有限公司至少賠償三個月工資，工齡超過三年的，按年限予以賠償。
董老二手握一紙罰單，眼前一花，就好像對這個社會完全看不清了。
他剛出來工作的時候，人家想開除就開除，想扣你幾天工資，就扣你幾天工資。現在呢，法律越來越健全，員工的維權意識逐漸覺醒，糊弄員工的時代，恐怕一去不復返了。
樂宇高唱著國際歌，帶著十九個兄弟，歡聲笑語的前去領錢。
對於仲裁結果，惠達方面選擇了接受，他們認清了現狀，沒有繼續再走法律程序，老老實實的支付了賠償金。
工友中，最多的一人獲得了將近七千塊的賠償金，最少的也得到了四千多塊錢的額外收入。
樂宇屬於「辭職」，不在賠償範圍內，他沒有一分錢進賬，可是當看到工友兄弟手握著鈔票滿臉笑容的樣子，他還是感到了由衷的欣慰。
前輩老教育說助人為樂，可到底什麼才是助人為樂？被動的伸出援手，很多時候很難感受到其中的快樂，甚至更多的是埋怨和牢騷。
而主動的相助完全不同，尤其當你們攜手渡過了一道道難關，跨過了一道道坎取得了成功后，那份巨大的喜悅，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現在的樂宇就是這樣，他和大家一同慶祝，一同歡笑，哪怕他沒錢入賬，哪怕他前路迷茫。
……
工友們陸陸續續買票回老家了，樂宇對北寧市也選擇了再見，他買了一張去往燕京的火車票，打算踏上人生一段新的奮鬥歷程。
王慧琳大姐親自到火車站送行，就好像那天的尷尬，從來沒有發生過。
「去了以後，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把自己安頓好，再去找工作，慢慢來，不能著急。」
「抓緊處個對象，你這一個人在燕京，太不方便了，兩個人相互照顧著點。」
「要是有啥事不方便跟家裡說，就跟我說，王姐給你參謀參謀。」
「你身上錢夠不？用不用我再給你拿點？」
……
這一幕，讓樂宇忽然想到了當初從老家來北寧打工時，母親給自己的喋喋告誡。
很暖心，也很聒噪。
樂宇笑道：「好啦王姐，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了，你說的我都懂。」
王姐還是一臉擔憂：「出門在外，凡事小心些好。」
樂宇笑笑，轉而問道：「王姐，為了我的事，你跟廠里也鬧了矛盾，你咋打算的啊？」
王姐縷了下耳邊的頭髮，「我不打算幹了。」
「那咋辦吧？」
「小雨……我閨女，她這不初三了嘛，我打算這一年多陪陪她，爭取考個重點高中。」
樂宇眨眨眼，笑哈哈的道：「說不定明年我就混出名堂了呢，到時候讓小雨去燕京四中念書！」
王姐「噗」的一笑，「你要是真有了那份能耐，肯定少不了麻煩你。」
「見外了不是？」樂宇想到了什麼，點上了一根煙，吸了一口，「王姐，那個……我那天喝多了，說了些胡話，你別太介意啊。」
王姐瞪了他一眼，訓道：「給我記住了，去了燕京，少喝點酒！」
樂宇見她沒怪罪自己，放寬了心，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
十分鐘后，樂宇檢票，上了火車。
望著窗外徐徐後退的房屋，他心中不由得興出了幾分淡淡的離愁。
候車室中在王姐面前表現出來的安逸和淡然，在坐上火車之後，消失不見。他心慌，他不安，他焦躁，他茫然，他不知道燕京人和東北人有什麼不一樣，他不知道未來的路該通往何方。
說到底，他才年僅十八歲，剛剛成年。
更窘迫的是，他現在兜里只剩下五百多塊錢。
他知道首都的花銷很大，他不知道這五百來塊錢，夠他在燕京生活幾天。
憂愁便是這樣，越思越憂，越思越極，細思極恐。
不久前還跟王姐信誓旦旦立下豪言，說會在燕京奮鬥出一片新天地的樂宇，現在不禁苦笑起來——剛剛要是跟她借點錢就好了。
出門在外，樂宇張不開嘴跟家裡要錢，也沒那個臉。
他打了個哈欠，伸了一個疲憊的懶腰，帶著他無盡的憂慮，靠著硬邦邦的座椅，輕輕的睡了。
等他再次醒來，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對面坐著一個三口之家，小公主五六歲的樣子，十分可愛。
父母正分食著一個夾心麵包，女兒左左右右的搖搖晃晃，嘟著粉嫩的小嘴巴喝著牛奶，一家三口溫馨的畫面，樂宇看了，也忍不住會心一笑。
樂宇也有些餓了。
他打開背包，一時有些窘迫。他包里的食物，是昨晚大家吃剩的饅頭和鹹菜，他不大好意思拿出來，還好他翻出了一條巧克力。
對面的小公主見到巧克力，晶亮的眸子更亮了，側過頭，撒嬌道：「媽媽，我也要吃巧克力。」
媽媽埋怨的看了爸爸一眼，怎麼沒買巧克力啊？然後就耐心的跟女兒解釋，說咱們沒買巧克力，吃蛋糕好不好？草莓味的蛋糕。
小公主噘著小嘴巴不幹了，晃起了一雙小腿，「不嘛不嘛，我就要巧克力！我就要吃巧克力！」
媽媽趕緊說：「那一會兒等列車員過來賣東西，再給你買好不好？」
「我現在就要吃嘛~~」
樂宇搖搖頭，笑了笑，大大方方的把巧克力送了過去，沖她眨眨眼睛，輕聲道：「小傢伙，送給你啦。」
「那怎麼好意思啊。」家長連忙推託。
樂宇微笑，「孩子嘛，沒關係。」
「那就謝謝了啊。」
「不客氣。」
「叔叔，謝謝你！」小公主甜甜的咬了一口巧克力，也雀躍的感謝了一聲。
樂宇不太會跟孩子打交道，只是跟她笑笑，沒說什麼。
只是包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奢侈品」巧克力已經送人了，飢腸轆轆的樂宇又扼腕起來，這可怎麼辦？
這大庭廣眾之下，他實在沒臉拿出饅頭來啃。
他把手伸進包里翻了翻，沒有找到可以拿出來吃的食物，又仔細翻了翻，依舊沒什麼發現，卻在包的夾層里發現了一張紙條。
打開來一看，樂宇眼神頓時一滯。
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三個字：「感謝信。」
字體很醜，卻一筆一劃的很有誠意。
樂宇的心跳瞬時加速了。
「樂宇，你好：我是孫工，代表我們全體十九位工友，給你寫一封信。我們都是大老粗，也不會說啥感謝的話，但這段時間你對我們的無私幫助，我們會記一輩子。知道你手頭不寬裕，我們給你湊了兩千塊錢，在那個信封里裝著，你注意收好。最後，祝你事業有成，工作順利。此致敬禮。」
信的內容很簡單，語言也很平時，可字字都印到了樂宇心裡。而下面十九個人的集體簽名，則讓他眼裡溢滿了淚花。
樂宇深吸了口氣，努力控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手在往夾層了一摸，果然發現了一個深色的信封。
打開一看，裡面擺放著一小摞整整齊齊的紅色鈔票。
毫無疑問，這是雪中送炭，是他去燕京奮鬥路上重燃的希望之燈！
「原來好心終究會有好報。」
樂宇沒能忍住，感動的眼淚順著眼角就滾落下來。
「叔叔，你怎麼哭了？」
小女孩兒不懂大人的世界，即便大人在旁邊一直暗示，她還是天真的做出了詢問。
樂宇哽咽了，他沒法說話。
過了幾十秒，對面的大哥才輕聲問：「去燕京？」
「嗯。」
「去讀書？」
「不，去打工。」
大哥訝異的瞥了他一眼，「一個人？」
「嗯。」
「第一次離家吧？」
樂宇抹了抹眼角，「算是吧。」
大哥深深的看了樂宇一眼，夾雜著一種複雜的嘆息，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生活啊，總是夾雜了太多的辛酸和無奈。
小傢伙翹著耳朵聆聽著大人的對話，也許聽懂了，也許沒聽懂，卻在大家都沉默的時候，脆生生的嬌聲道：「叔叔，你是好人，你一定會成功的！」
「謝謝你，寶貝。」
樂宇笑了，笑的很開心，特別的開心。
因為此刻的他，已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