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活下的倔脾氣
樂宇在廠里當然是呆不下去了，背著行李就離開了員工宿舍。
晚上住哪成了一個問題。
這不單單是樂宇一人，還包括著那等待著賠償金的十九位工友。
按照樂宇的意思，大家找家小旅館對付一下得了，人多還能打個折，估計一人一晚上也就五塊錢。衛生條件是差了點，大家都是出苦力的大老粗，誰還在乎這個？
保安李國良大哥卻說：「費那錢幹啥？我家東頭有個倉庫，我跟那看門的熟著呢，反正你們也都帶著行李，直接過去打個地鋪睡唄？又敞亮又不怕吵。」
樂宇雖然也是底層階級，但骨子裡多少有些堅持，這去倉庫睡覺像什麼話？
可那十九個工友不一樣，一聽說又免費住的地方，眼睛都亮了，睡哪不是睡啊？省下點錢還得回家蓋房子娶媳婦用呢。
眼看大家都要去倉庫住，樂宇也不好裝清高，也只能隨大流去了倉庫，期間趙工還讓樂宇去找家旅店得了，大傢伙都是乙肝病毒攜帶者，對他不好。
這下樂宇就更不能脫單了。
這是一個機械倉庫，設備都被拉出去施工了，所以裡面很空。
大傢伙一起干，一個個都不讓樂宇插手，很快就把衛生打掃了一遍。真還別說，這裡除了不能洗澡，空敞明亮的環境還真不是那種能把人壓抑出心病的小旅館能比的，有點像高中宿舍，就是人多了點。
打好了地鋪，樂宇心情不錯，就號召著大家出去吃飯。
孫工就說了，這麼一大夥人出去吃飯，肯定得喝酒，那這一頓飯下來，沒個三頭五百下不來，太不實惠了，也麻煩啊！
那咋辦？
按照孫工的意思，叫幾個人出去買點熟食啥的打包回來，大家就在這倉庫里喝酒吃飯，喝多了躺下就睡，那多舒服？關鍵是這省錢啊！
孫工的建議馬上得到了大家的響應，樂宇無可奈何，有些擔心他們買些不乾不淨的東西回來，就主動提出親自去買。
雖然這賠償金沒還下來，但樂宇寧可工作不要也要為大家討要權益的做法，儼然已成了他們心中的大恩人。
哪有勞煩恩人的道理？
樂宇苦笑不已，終究是沒去成，孫工和另外三個工友出去採購了。
說實話，現在樂宇的心裡挺犯嘀咕的。
乙肝和艾滋類似，會通過血液、母嬰、性、毒幾方面傳播，而且他有抗體，在這方面沒什麼可擔心的。
只是他對吃的方面蠻挑剔的，生怕一會兒工友們買回來的食物看不上，那多尷尬啊。
半個小時后，他們回來了。
那陣勢，絕對能讓人瞪圓了眼珠子。
光是白米飯，就有整整五大袋子，然後還有豬頭肉、豬耳朵、豬大腸，扣肉、明太魚、大白菜，劣質白酒一整箱，鹹菜也搞了五六樣。
氣氛，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樂宇一個剛進社會幾個月的肄業高中生，哪見過這陣勢？當下就有點手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好了。
這場面，見之比人家結婚坐席還熱鬧呢！
「小樂，來啊，別看著了，上這坐！」
趙工拿過了唯一的木凳，讓給了樂宇，其他人沒啥顧忌，全都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水泥地上，興奮的開著一瓶瓶白酒。
樂宇沒有推遲，走過去坐下，奇怪的問：「咦？怎麼還買果凍了？」
趙工笑哈哈的說：「這你就不懂了吧？」說罷，拿過一顆果凍，打開后一口吃下，然後要過一瓶白酒，向盛裝果凍的塑料殼裡倒去。
「這一殼酒，估計能有個三錢。」趙工砸吧下嘴，一口悶了進去，然後「嗯哈」了一聲，很痛快的樣子。
樂宇看得有趣，也不由得暗生感慨，創意在民間啊！
開飯了，場面就更熱鬧了。
十九個人共舉一隻塑料小「杯」，向樂宇敬酒，感謝他這段時間的作為和付出，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多餘的話語，卻是真誠的感激和滿滿的敬意。
這樣一幕，樂宇知道，他註定終生難忘。
東北人喝酒，講究「感情好，一口悶」。雖然這果凍塑料杯容積不大，可幾杯下去，樂宇就紅了臉，心頭火辣辣的燒。
「李工，給盛點飯唄？我這酒量不行，光喝酒不吃飯，根本扛不住。」
李工好像接到了領導命令，馬上安排，空出來一個菜盒，給樂宇盛飯，又拿過了一個紙飯盒，拿過勺子就把裡面的白色固狀東西往裡舀。
「哎李工，那啥啊？」
「這個啊，嘿嘿，這可是好東西！」
李工還故意賣了個關子。
樂宇對吃的有些講究，追問一聲：「啥啊？」
「豬油！」
李工笑著說，然後又給樂宇加了一勺。
樂宇聽到「豬油」那兩個字時，心裡「咯噔」一下子，渾身一抖，就覺得背襟都涼的。
豬油？
豬油攪和著飯一起吃？
豬油拌飯？
開什麼玩笑！
這麼油膩，這誰能吃下去？
李工啊，李大哥，李大爺，您可別向著我了，可別再加了！
見樂宇表情不對，趙工笑道：「豬油飯配白酒，那美著呢！你嘗嘗就知道了！」
其他工友也紛紛附和。
樂宇看著這一盒子亮晶晶、油汪汪的豬油飯，簡直是哭笑不得。可拗不過大家的眼神，只好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咦？」
可能是白酒上了頭，也可能是中午沒吃飯餓壞了，這豬油飯一入口，並沒想象中的油膩，反而絲絲滑滑、細細嫩嫩的另有一種味道。
「咋樣？還成不？」
「嗯呢，還成！」
「哎別光顧著吃飯啊，來喝酒吃菜！」
樂宇哈哈一笑，瞬時和大家的關係拉近了不少，一下子放開了。
豬頭肉、香腸、豬耳朵、榨菜、桔梗……所有的菜品都吃了個遍，再時不時喝兩杯小酒，品一品豬油飯，就覺得這小日子，不要太幸福！
這天晚上，樂宇喝多了，是被工友抬到地鋪上睡覺的。
可是毫無疑問，這是樂宇自離開學校以來，吃的最舒服的一頓飯，睡的最舒心的一晚。
對方呢？
不是遠房親戚，不是廠里領導，也不是哪個漂亮的女孩子……
而是十九個乙肝病毒攜帶者。
人生啊，
總是這般莫名。
……
仲裁申訴還在等結果，這天中午，樂宇來到了工廠門口，打算請王慧琳大姐和李國良大哥吃個飯。
這段時間，在廠里很大的壓力下，這兩位依舊在工作中給了他不小的幫助，他理應設飯局答謝。
王姐時間充裕，李哥卻因為安保工作，無法抽身。樂宇說了好半天，李哥才同意出來坐半個小時，一起喝一杯。
都是性情中人，客套的話樂宇也不說了，開門見三，直接敬了她倆一杯酒，白的。
王姐彎著眉喝了，見樂宇臉不紅心不跳，說道：「小樂啊，這酒可不是啥好東西，以後能少喝就少喝。」
李哥也附和一聲：「對對對，酒這玩意兒啊……一點好處沒有！」說著，就自斟自飲灌了一杯，那表情真叫一個酸爽。
樂宇呵呵笑笑，大家都熟了，沒啥顧忌，嘴裡又花花起來，開玩笑說：「王姐，我跟你說那事成不？」
「啥事啊？」王姐不解。
樂宇道：「跟你閨女處對象啊。」
聽到這茬，身旁正喝得痛快的李哥眼睛一亮，接話道：「成！我看成！小王家那丫頭我見過，絕對的美人坯子，長得俊著呢！叫啥來著？小雨是吧？」
「啥？小雨？」樂宇臉都變了，哭笑不得道：「這叫啥事嘛，咋還跟我重名了？我小名也叫小宇呢。」
王姐又氣又笑道：「你瞎說什麼呢，我女兒叫喬小雨，下雨的雨！」
「哦哦哦！」樂宇又嘿嘿笑了起來，「喬小雨，這名不錯啊。」
王姐瞪他一眼，道：「你快趕緊打住吧，我閨女可是三好學生，將來要去燕京念書呢！」
樂宇眼前一亮：「燕京？那可巧了，我這也正打算去燕京呢。」
「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了，等仲裁程序一下來，解決了這邊的糾紛，我就去燕京了。北寧雖說也是省會城市，到底跟首度比不了。」
王姐很關切樂宇，急著問：「你一個人？」
「對啊！」
「這人生地不熟的，你去了燕京怎麼活呀？」王姐連連搖頭，說道：「我看你還是斷了這想法吧，回頭我跟我家你姐夫說一聲，他們醫院有沒有啥外勤的工作，推薦你過去。」
樂宇感受到了王姐的關懷，心裡暖暖的，笑道：「王姐，你知道我性格，決定好的事，是絕不會改的。」
王姐氣道：「你這臭小子，脾氣咋這麼倔呢？」
李哥也對樂宇的選擇不感冒，皺著眉頭道：「小樂啊，不是我說你，到了社會上，你這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性格可不好啊！」
王姐氣呼呼的嘟囔一聲：「不撞南牆不回頭！」
樂宇眼睛都有些濕潤。
出來工作近半年了，在王姐和李哥面前，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如家人般的溫暖，雖然大家平輩論交，但他倆真的就像姑姑和叔叔一樣，關懷著自己。
樂宇舒了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又提起了酒杯向二人敬道：「王姐，李哥，真的，你們對我的關心我都懂。但我這個人吧……怎麼說呢，呵呵。李哥你說我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對，到了黃河為什麼要死心？我拼了命也得游過去！王姐你說我撞了南牆不回頭，也不對，撞了南牆我為什麼要回頭？我一定會搭個梯子翻過去！」
樂宇正襟危坐，語氣豪邁！
李哥一臉錯愕，看著樂宇。
王姐也是愣了半響，再看向樂宇的眼神，就亮晶晶的愈發有神了。
「這小子的將來……恐怕不得了！」
王姐心裡快速跳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