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八歲的小伙兒
2002年，北寧市惠達元配件有限公司（外資）第二分廠，休息室。
圍坐著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大家都穿著藍黑色的工作服，臉上掛著疲憊，一邊吸著煙，一邊閑聊。
連續兩個半小時的高強度工作，實在太累了。
「小樂，咋地，聽說你要調總務部去了？」一個快五十歲的大叔眯著眼睛問。
小樂名叫樂宇，生的俊朗強健，剛過完十八歲生日，在廠里工作已經五個多月了。
別看他年紀小，工作態度卻相當認真，別人不幹的，他搶著干；別人不敢幹的，他第一個往前沖。
尤其在師傅們氣閥門的衝壓良品率普遍80%左右的情況下，他已經連續兩個月良品率超過95%，這份認真工作的勁頭，自然得到了領導的賞識。
「是啊劉叔，董部長老家不是在談拆遷嘛，最近有些忙，讓我過去給他當助理。」樂宇笑著回答，語氣中流露著隱隱的自豪。
身旁的李工一撇嘴：「總務部？哼，董老二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徐工搖頭道：「總比像咱這樣，在車間里出大力強吧？」
「就是！我看小樂行，做事認真，還有文化，說不定哪天把董老二給攆下去當了部長，咱也能輕鬆點呢。」劉工笑哈哈的說。
樂宇連連擺手，謙虛道：「劉叔說笑了，我有啥文化啊，高中都沒畢業呢。」
「高中沒畢業？」劉工瞪起了眼睛，一臉費解，「小樂啊，你這好好的學不上，跑出來打工？」
樂宇一臉尷尬：「我是被學校開除的。」
「啊？我看你也不像是調皮搗蛋那貨人啊！」
樂宇苦笑連連，想到了曾經的高中生活，就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慚愧。
話還要從一年前說起。
當時的樂宇意氣風發，以他們縣中考狀元的優異成績，考進了安平市重點高中。再加上他俊朗的外表、健碩的體魄、能說會道的口才，逐步成為了全班、全年級乃至全校的知名人物。
安平二中「宇宙草」，說的就是他啦。
在一群又一群的青春美少女們的圍攻下，樂宇淪陷了，高一上學期，他就換了四個女朋友。下學期雖然關係穩定只談了一個對象，卻私下裡和另外一個女孩子打破禁忌上了床。
等到高二，東窗事發，正牌女友和小三鬧的不可開交，樂宇多次勸阻，可在這倆正處青春叛逆期、深受羅密歐和朱麗葉絢爛愛情故事熏染的少女身上全然無用，最後終於愈演愈烈，大打出手。
東北的女孩子，骨子裡繼承了冰雪大地的凜冽……
某個下午，教學樓下，兩個女孩子扭打在了一起。
四月的東北，冰雪開化，房頂的積雪總會不經意間滑落而下。說巧不巧，一大塊雪塊從六層的教學樓頂滑落下來。
轟！
雪塊墜落，散成了無數塊，在水泥地上飛濺開來。
兩個女孩子也在兩聲尖叫聲中，瞬時倒地。
學過物理的都明白，這樣的高度被重物砸到，很有可能會危及到生命！
圍觀的同學馬上涌動起來，救人的救人、叫老師的叫老師，一時間，整個安平二中都亂成一團……
後來的結果是慶幸的，因為雪塊相對鬆散、密度不高，再加上兩個女孩子扭打在一起，頭部不是主受力點，她倆很快就脫離了危險期。
一個是肩骨骨折，一個是輕微腦震蕩、肩胛骨骨裂。
校方作為第一責任人，包辦了所有醫藥費，兩位女孩子作為受害者，受到了校方領導的親切慰問。
至於樂宇……
他雖不是此次事故的責任人，卻是悲劇的導火索。這屬於道德層面的因素，法律不好管，校方卻因聲譽受損而做出了嚴厲的責罰——開除！
樂宇一度是家裡的希望，沒想到高中剛念了一年多，就落個開除的下場。樂母本意是換家高中繼續念，被樂父斷然拒絕了。
檔案里有著明確的記錄，這樣的學生，哪個學校會要？就算要，以這小子的秉性，難保不會再弄出什麼禍事來。
最終樂父託了托關係，把兒子弄到省城北寧市的一家日資工廠打工了，苦是苦了點，總比在學校禍害人家小姑娘強……
細想至此，樂宇忍不住就嘆了口氣。
打工這五個多月來，主動投懷送抱的廠妹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他都一一拒絕了。一是他平時工作實在太累了，以至於沒有精力和心思考慮其他；再就是他實在沒想好，該怎麼處理和女人的關係。
十分鐘的間歇時間很快就過了，樂宇跟著老師傅們回車間上工了。
可以說這是樂宇在車間工作的最後一個下午了，所以他操作起來格外認真，在衝壓時力求把每一個閥門都擺正位置，很快，他的鼻間就覆上了一層汗珠。
然而就在這時，在遠處工作的劉工，捂著胸口，悶哼一聲，直接暈倒在了地上。
車間里瞬時亂成一片。
「不會是心梗吧？」
「趕緊通知總務部來處理！」
「還通知個屁啊，叫救護車！」
……
……
第二天，樂宇來到了總務部報道，得知了劉工的情況。他昨天下午被送到了北寧大學第二附屬醫院，經搶救並無大礙。
只是院方下了警告，這種高血壓患者，切忌在悶熱的環境下從事高強度的勞作，這次是運氣好，如若再發生，很有可能危及到生命危險。
樂宇吁了口氣。自入廠以來，劉工對他頗為照顧，給了他很多指點，還好並無大礙。
董老二問針對這次劉工在車間暈倒的事故，他有什麼見解，樂宇就說車間工作勞作強度太大，工作中容易疲憊、麻木。不過這種工種是可以調節的，比如在車間放點音樂什麼的，可是嘗試下。同時加強員工的安全教育，要在工廠顯眼處張貼安全警示牌，加強宣傳工作，時刻提醒員工注意安全。比如上次有個員工被切斷了手指，就要引以為戒。
董老二默默想了一會兒，遞出了一份文件，說：「這是廠里的人員資料，你去統計一下做個表，我去跟廠長申請，給全廠員工做個體檢。」
樂宇卻頗感詫異。
體檢？
還有這好事？
董部長這是老家拆遷賺了大錢，開始造福群眾了？
整個廠子，幾乎沒有一個中國人會說董部長的好話，因其家中排行老二，都一口一個「董老二」的稱呼，很不尊重，主要是這傢伙辦事也確實讓人惱火。
工廠是日資企業，為了博得總經理、廠長、技術部長這三個日本人的好感，董老二對廠工可以說是壓榨的不遺餘力，能節省的經費絕不多花一分。
果然，這種「勤儉持家」的作風很快就得到了日本人的好感，升到了總務部長的職位。
只是今天他抽了什麼風？竟想著為大家體檢了？
樂宇不清楚緣由，可到底是件好事，他歡欣的接過文件，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忙著整理去了。
很快，樂宇就整理出了報表，全廠員工872人，其中男性703人，女性169人。樂宇的工作很細，甚至把每個年齡段都做出了一個統計，其中以30-40歲的男性中年居多。
董部長接過報表，淡淡的一點頭，板著臉站起來，昂首挺胸，背著手，器宇軒昂的走出了辦公室。
樂宇好奇，追出門外看了一眼，就見董部長在總經理辦公室外整理著衣襟，嘴角擠出了一個笑容，筆直的腰板也彎了，要多諂媚有多諂媚。
當天下午，總務部就發出了近期會安排全廠職工體檢的通知。
花費這麼大一筆錢給員工體檢，可見董老二在日本人那裡還是有一定話語權的。
接下來就是聯繫醫院了，樂宇的意思是讓下面一個課長（科長）安排就好了，董老二不知又抽了什麼風，偏要親力親為，親自去跑業務。
作為助理的樂宇，只能屁顛屁顛的跟著。
而出廠不久，董老二就接到了一通電話。
「幹啥？我這有事，忙著呢！……啥？你再說一遍？拆遷費談妥了，政府同意了？哈哈，好，好啊！……別別別，千萬別！大哥那邊先瞞著，這幾十萬呢，可不是小錢！……嗯，成，那就這麼辦，你讓那邊先等會兒，我這就趕回去！」
一開始接到電話，董老二還有些不耐煩，說到後來，就有些眉飛色舞，面色紅潤的一臉喜氣。
樂宇簡單聽出了什麼，馬上道喜道：「董部長，拆遷費用談妥了？」
「妥了，六十五萬！哈哈！」
董老二意氣風發，就好像達到了人生巔峰似的，很大方的讓出了一支煙給樂宇抽。
樂宇趕緊給他點上。
董老二心滿意足的吸了一口，說道：「小樂啊，我這還有事，醫院那邊你去聯繫就行了，財務部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了。」
樂宇一下就慌了：「董部長，我這才到總務部報道一天，很多事都不大熟呢，要不我跟馬課長說下，讓他去安排？」
董老二直接瞪起了眼睛：「讓你去你就去，這屁大點兒事還辦不成？」
樂宇被訓了一通，訕訕的撓頭。
董老二拍拍樂宇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小樂，你呢，我觀察很久了，人品不錯，能力也行，跟在我身邊學兩年，將來老馬那個位置，就是你的！」
樂宇眼睛直冒光：「謝謝董部長栽培！」
董老二眯著眼睛點點頭：「不過我要你的忠心，別在我背後耍小心眼，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明白！」
董老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若有深意的道：「你還年輕，好處呢以後有的是，你能調到總務部，是我給你的機會，手腳乾淨點，懂不？」
「懂！」
樂宇連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