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錯付千般情思,癡心枉傾注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等待著綠燈亮起,跟著人潮一塊兒走向另一端。
身上熏滿了祠堂裏的香火氣,每一個細胞都被堵住,我不能哭,也不能笑,像個壞掉的木偶,身邊站著一個被控製的控製者。
他此刻也是壞掉的,整個人沒有生氣,蒼白的臉上帶著絕望和慘淡,手臂在滴血,沒有人敢靠近我們。
我抬眼看向匆匆閃躲遠去的人群,在心裏笑了一下。
在很久之前,我也曾經是他們其中的一員,可現在呢,因為身邊這個男人,我變成了一個讓我厭惡的女人。
程輝先邁出了回他那個家的路,我轉過身,想與他背道而行,下一秒卻被他用那隻受傷的手,用力的拉住了我手腕,用慘兮兮的眼神望著我,一向強壯的身體變得羸弱,身上的肌肉看起來像是一個笑話。他像個乞討的孩子,嘴唇抖動著,開口是嘶啞的,“別走,跟我回家。”
我哪裏還有家?
我的腳步不受控製的跟上了他,他的手是虛弱的,被廢掉一樣,因為用力,血又冒出來。
我走過幾步,車輛的喇叭聲是我忽然清醒,掙脫了他的手,像隻受驚的兔子,跑進車流中去,在更加刺耳的喇叭聲中慌亂的逃跑,不敢回頭,不願不回頭,腦子裏在旋轉。我好像站在懸崖邊,前進無門,後退無路,身處絕境的邊緣。
程輝沒有追上來,我真感謝他給了我喘口氣的機會。
我逃回了住的地方,把自己關在門內,鎖上門的那一刻,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捂著臉無聲的往下掉著眼淚。
房子裏沒有變,處處都有他的影子,嬉笑怒罵,我們的甜蜜與爭吵,臥室裏我丟掉的孩子,一切都在,一切都在。
我大口的喘息著,人是痛苦的,朦朧的,腦中的畫麵卻清晰地回憶起我們在巷口的初見。
他被人砍得渾身是血,我打了120,把他送到醫院,之後在他睜開眼的那一刻便落荒而逃。
第二次見麵,我坐在酒吧小卡上喝著飲料,他晃悠悠的過來,什麽都不說搶過了我的手機。存了他的號碼後,在我詫異的眼神中,他給自己打了一個電話,得意的晃著屏幕告訴我:“下次一個人,就來找我,我會記得你,艾米。”
那副討厭的麵孔上劃出一個讓人喜愛的笑,我破落逃跑,至今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當然不會主動去聯係他,第三次相見,是他給我打了電話,痞笑著對我說:“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等你,出來,有禮物送給你。”
恐懼和新奇占據了我的內心,我想要知道這是一個怎麽樣的男人,卻又害怕著外麵的世界,我最終選擇了被大腦裏的好奇感支配著,來到了學校門口。大門鎖著,我往外張望,沒有看到人影,正要返回時,身體被人抱住,我嚇得要大叫,卻被他以吻封緘,瞪大眼睛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他塞給了我一個盒子,說:“是二哥給的,送你。”
我一片空白,知道他說:“今晚陪我吧,我帶你出去,我有辦法。”
我覺得他是個變態,把盒子摔到了他臉上,想要跑又被他抓了回來,撿起地上的東西在我眼前晃了晃,是一條手鏈。
他捂住我的嘴,把我拉到陰暗處,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別亂叫,我隻是喜歡你,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我從未見過這樣喜歡一個人,而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就被他掌控在了手裏,像孫悟空逃不出五指山。他把那條手鏈戴在了我的手上,一串紅瑪瑙,看起來價格不菲,我卻沒心思欣賞,隻想逃跑。
終於,他在我的掙紮下,放棄了要靠近我的意圖,舉手投降道:“怕了你了,真的別亂喊,招了人來不好的是你,反正我不是學生。”
我蹲下來,從地上摸了一塊石頭,防備著他。
他似乎並不怕,看著我,再一次說:“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我隻是想追你而已。”
我看他好像真的沒有惡意,就大了一點膽子,騙他道:“我有男朋友。”
他不講理,“那個人就是我。”
“我不認識你。”我幾乎要瘋掉。
他才想起來要自我介紹,抓了抓腦袋,笑著說:“我叫程輝。”
他抬手指向一個方向,那邊的建築物很多,不是最高,而是最繁華的一座,百樂會館,B市地標式建築的娛樂城。
“你隻要去那裏,就一定會認識我。”他說著。
我才意識到,這是一個我得罪不起的人。
我把那串紅瑪瑙還給了他,為了離開,咬牙對他說道:“你如果真的想追我,就用一點正經的心思,而不是拿錢收買,我要回去了,請你不要再碰我。”
我扭頭離開,他站在原地,果然沒有再拉住我,我鬆了一口氣,跑回宿舍鑽進被窩裏,一夜難眠。
第四次見麵,第四次……是在醫院,他真的用了心思,雖然還是在砸錢,可卻屈尊與我一塊兒照顧我爸爸,跑前跑後像個孩子一樣樂在其中。我也開始了解到,他在百樂跟的是什麽人,做的是什麽事。他的圈子對我來說遙遠的觸不可及,可他卻把我帶了進去,見到了他引以為傲的二哥,見識到了那座建築內部的奢華。
我爸爸的病好了之後,他和媽媽都問起這個男生,我偏過頭,說不出個所以來。
我開始很久見不到他,心裏仿佛空落落的,既不想見到他,又忍不住往校外張望,直到有一次在校門口一家餐廳跟同學吃飯,我看到了疲憊的他。我按捺著心中的衝動,看他一步步走過來,還未碰到我,就從別處冒出幾個人來,一把砍刀衝著他揮了過去,他躲開了,刀落在了我麵前。
“快跟我跑!”他喊著,我毫無懷疑的對他伸出了手,被他拉起來跑出店外,他身上香煙的味道被風吹到我的鼻尖,我因為奔跑而臉紅心跳著。那雙手緊握,身後的人還在追,直到我們鑽進一個巷子,不敢動,他露頭出去看,等人走遠了,才看著我笑起來,“小妹妹跑得不慢嘛!”
我低下頭,也悄聲笑了。
程輝忽然把我環在他的臂彎裏,喘著粗氣,認真的問我:“我很用心在追你了,你現在要不要考慮跟我?”
我也調整著呼吸,卻越調越亂,他低下頭來,抱著我吻我,像頭野獸般的啃噬,我推著他的胸口,呼出混亂的氣息。
我們沒有發生任何事,我依舊拒絕著他,直到我爸爸挪用了公司的錢,學人家搞投資被騙,填不上缺口成了我們一家的心病,這時候程輝告訴我,他可以幫我還,他可以養我。我欠不起他,也明白他養我是個什麽意思,可爸爸卻求我同意,說不想坐牢。我心亂如麻,看著那個男人認真的眼神時,艱難的閉上眼睛,點頭同意。
事情解決的很順利,爸爸請他吃飯,我們都喝了酒,在爸媽走之後,程輝把我帶去了百樂的房間。他送我玫瑰,說愛我,我沉醉在酒精的麻醉裏,在一張舒適的床上,聞著精油的味道,迷亂的被他拿走了最寶貴的東西,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成為女人的快樂。
事後他扔了避孕套,翻身抱住我,與我一樣感受著餘韻,我看到他肩膀裹的紗布,問他:“怎麽弄的?”
程輝愉悅的說:“被人砍了一刀,像上次那樣,我仇家很多。”
我靠在他的懷裏,他問我:“你怕了啊?”
我在那上麵撫摸,低聲問他:“很疼吧?”
他點了一支煙,煙灰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坐了起來,他叼著煙掀起被子蒙在了我頭上,我被他砸的有一點惱,把被子從頭上扯下來,看到他歪著頭看著我笑,自己也噗嗤笑了。他掐滅了煙,從背後抱住我,問:“你愛不愛我。”
我又沉默,他唉了一聲,說:“我倒挺喜歡你的,你別走了,留下來吧,我說會養你,就一定會。”
我黯然,他沒說什麽,起身穿褲子,從錢包裏抽出一摞扔給我。
我愣住了,眼眶溢滿了眼淚,抓過自己的衣服,比他更快的穿好,一分錢都沒拿,對他說:“你不用再給了錢,那些夠多了,我會慢慢還你。”
說完剛要往外走,他就抓住了我的肩膀,“去哪兒?”
“學校。”我說。
他怔怔,再一次抱住我,在我身上落下狂躁的吻,吻幹了我的眼淚,凶猛的俘獲著自己的獵物。
我還是回到學校,直到畢業前,再也沒有見過他,半年多,時間久到我以為我們之間隻剩了那一夜的歡愉,再無其他,而所有的一切也都會過去。
我開始找工作,遇到了喬綾,我去了她的派特,做一名寵物醫生。
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好,她待我和其他的員工都很好,我們一起做很多女孩兒之間的事情,說悄悄話,我叫她一聲姐姐,她也把我當妹妹看,我有什麽煩惱,她都會聽,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友和閨蜜。
日子過得很快,我有一個程輝的賬戶,每個月的工資都會給他打過去一部分,慢慢的還著錢。
我以為我們之間是一場交易,可卻越來越難忍的想到他,吸毒一樣上癮的難以自拔。
這天我從超市出來,拿著一大包東西,轉頭的功夫,手裏的東西被人接了過去,我驚訝的回過身,看到了叼著煙的程輝。他還是那個樣子,傻乎乎的對我笑了兩聲,“嗨,小米粒,我們又見麵了,過得好嗎?”
我渾身僵住,眼淚冒了出來,腦海裏的影子和眼前的人重合。我抱住了他,一瞬間,心裏發酸,我抱住了他,大半年的思念,濃縮成一句:“我好想你。”
他愣了一愣,隨即哈哈笑起來,扔掉了手裏的袋子,抱起我轉了一圈,在我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我們開始試著像普通情侶那樣交往,他有時很忙,我們並不常見麵,隻是每次見的時候,他都會送我一些禮物,我不敢收,反而惹得他不高興,隻好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東西放在一個箱子裏。
交往的時間很長,他換了幾次車,換了幾次房子,與我提起最多的人裏,除了二哥,還有一個叫沈易。他說沈易會成為二哥的障礙,我不懂,他說讓我幫他,是二哥的主意,很簡單,隻要改幾個數字,幫他記一份帳就好。
我沒有同意,他一開始沒有說什麽,隻是他們的生意做得越來越不順,因為沈易。
二哥還是那個主意,程輝再一次跟我提前,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是我,他動情的看著我,“因為二哥信任你,我也信任你,隻有你才能保密。”
我想要搖頭,他卻抓住我,說:“別再拒絕了,我的耐心隻有這些,不然我隻能去找你的父母,讓他們幫忙了。”
我看他的眼神有些陌生,怔怔的答應他的話,他卻變本加厲,讓我去替他送毒品。我被他掐著軟肋,隻能乖乖聽話,從第一次的害怕緊張,到後來越來越熟悉老練。我甚至習慣了在他開口前就做好一切,把賬本交給他,然後拿著他燙手的分成,日漸不安著。
他越來越少找我,而我收到了別的女人發來的短信,威脅我離開他。我沒有回,去找他時,撞到了他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的畫麵。我惡心的想要跑,他追出來解釋,我還是掙脫他離開。
我見到了那個與他一起的女人,她嘴角身上都有淤青,是程輝做的,我覺得不可思議,她卻不以為然,說:“輝子就是這樣,很難討好他,他會把你當玩物,開心就擁抱,不高興就踢開、毆打,沒有什麽奇怪,跟過她的都是如此,受不了的都跑了,他才會把女友換的那麽勤。”
我不明白,他女友那麽多,那我跟他這兩年算什麽?
我們之間有了矛盾,他會與很多女孩兒在一起,我們爭吵,他摔門離開我的出租屋,再去找一個新歡作伴,以此循環。他又換了住處,這次也讓我搬過去住,我抱著他的脖子,對他說:“我們結婚吧,結婚之後,我搬過去。”
程輝沒有拒絕,隻說:“年底吧,現在不合適。”
我有了期待,數著盼著日子,卻等來了他更多情人的威脅恐嚇,等來了他的一句分手。
在派特,我們的信息變成了惡毒的言語,最後我給他打電話,罵了一句混蛋之後,摔了手機蹲在地上哭。喬姐安慰我,我想程輝他一定有一刻是喜歡過我的,但他一定比我更晚愛上,所以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後來的毀容,被他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打掉我的孩子,切除了半個子宮。他隻記得他的二哥的地位,隻知道一切都是拖累,怪我不懂他不理解他,他對我動手,變得越來越暴戾,我想要離開了,離開這個陌生的程輝,可他卻告訴我:“米粒,你是我的女人,永遠都是!”
永遠都是……
我救了他,他卻毀了我,這個交換,值嗎?
他把事情捅給了我的父母,他們不再是當初求我跟程輝借錢的樣子,而是站的高高在上,批判著我的惡性,說我是毒販,說我是二奶,可我又是為了誰才走上這條路。
我離開了那個家,選擇了回鄉下奶奶那裏,我已經妥協了,放棄了,我想安安穩穩的活下去,可程輝卻不給我這個機會,他怕我報警,把我扔進精神病院,抓著我的頭發提醒我:“警察不會相信一個瘋子的話!”
我把心沉入了大海,在看著他的時候,一點也認不出當初自己喜歡的樣子,我開始懷疑,自己喜歡的到底是誰,又或者我真的喜歡過一個人嗎。
程輝他沒變,他一直都是這樣,隻是我把他想象得太過美好,才會在他達不到我期待的樣子時,覺得失望。我愛的是我的想象,是我以為的他,而不是真正的他。
他讓我利用喬姐去陷害沈易,拿奶奶逼我,給她寫信,奶奶打電話過來,問我上麵寫的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真的在害人,我說謊,她在哭。我聽了程輝的,跟著他去跟大哥說了那些話,在沈易扔掉外套甘心去受家法的時候,我癱在地上,聽著棍子砸在骨頭上的聲音,不敢去看喬姐。可當他反擊,把真相掀開,把責任推給程輝的時候,我心裏竟是一喜。
程輝跟這二哥爭了這麽多年,他終於倒了,再也沒有足以讓我絕望的權利,我該開心的大笑,該去慶祝,可又渾身無力,到現在隻能坐在這裏回憶,坐在這裏流淚。
第二天中午,手機鈴聲響了,我才恍恍惚惚的清醒過來,抹一把眼淚,扶著酸麻的腿站起來,接通了,是奶奶家那邊的電話,那頭的消息讓我血氣上湧,眩暈之下又栽倒在了地上,沉沉的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已經不知道是幾天之後,我躺在沙發上,期間被喂過東西,輸過液。等真正回過神來,看到的是程輝坐在一邊喝酒,我以為那是幻覺,可他卻開口,聲音那麽清晰,“陪我。”
這一次,我沒有被脅迫就對他點頭,抓過桌上的塑料罐往嘴裏灌著酒,然後把罐子拍在桌上,哭著對他吼:“我奶奶死了!她死了!”
程輝眼裏狠狠一抖,他臉上有淚滑過,抱住我,說對不起。
我沒有出聲,悲極反笑,他緊張的抓著我的肩膀,在我以為他失去權利會死的情況下,告訴我:“米粒,你別恨我,別恨我,我會離開百樂,我還有積蓄,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裏,就做普通人,我會洗白,找一份平常的工作養活你。我們去結婚,以後再要一個孩子……不……就算你不能生的話也沒關係……我娶你,我會娶你,我連證件都帶來了,我們明天就去領證,好不好?你看,戶口,身份證,都帶了。”
他把東西給我看,慌張的樣子是我從未見過的狼狽。
“我以前愛過你。”我抓著酒瓶,抬手倒在了他的頭上,帶著泡沫的啤酒順著他的頭發,順著他的臉流下來,他的表情滿是愕然。
“但我現在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我說完,把瓶子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我終於想通了,既然活著是一種折磨,那麽便搭上性命至死方休,給我們畫一個句點,不夠圓滿,卻是我想要的解脫。
程輝喝了很多酒,他醉了,我趁機跑了出去,給喬姐打電話,她還會接,會聽我說話,與我說真心話,就算她不見我,我也覺得夠了,該滿足了。
我告訴了她我的遺願,手機裏隻剩下了她的號碼,我已經沒有任何依靠和希望,如果她能把我葬回老家,我會很感激她。
如果不能,那就這樣吧,讓我的屍體喂了這孤魂,自由的去它想要的地方。
我將會幸福的死去,而程輝呢?
他會帶著悔恨,永遠痛苦的活下去。
我躺在軌道上,閉上眼睛,耳邊是火車傳來的震動和嗚嗚聲,我看到了奶奶,她正搭著那列車來看我。當車子從我身上駛過,我投進她的懷抱。
我們在一起,就像從未分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