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 我們回家
帳篷裏很安靜,沈翊的每一個字都好像從緊咬的牙關裏生生擠出的支離不堪,眼神裏好像黑洞,什麽都失了顏色,一片空洞洞的絕望。
Zerla跟Myat耳語幾句過後,從腰間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那個籠子上的鎖,讓人把他抓了起來,說了句緬語,我們三個就全被人一塊兒退了出去。外麵的陽光太烈,我眩暈不止,好久才朦朦朧朧的看清眼前,被人押著往前走。
沈翊手臂上還有其他的鋼釘沒有拔出來,可押解他的人好像故意顯示自己對至高主的忠誠,用力抓緊了他的肩膀,為了防止他逃跑似的,還在手腳上都加了鐐銬,每走一步都會發出摩擦的聲響。
我們最後在一個靈堂般的房子裏停了下來,被人攔在一側,麵前沒有香火黃紙,沒有至高主的雕像,隻有一個壘砌的台階上,紅色的地毯上麵放了一口黑木棺材,周圍擺滿了新鮮的白色花朵。與在麵孔中,在的話裏,在沈翊的記錄裏,一模一樣。
“這就是我們的祭壇,你若是真心悔過,就該跪下來對主磕頭認錯,接受主的懲治。”Myat看著沈翊,平淡的說:“願主保佑,看到你的誠心。”
我嗚嗚的想發出聲音,因為在一進門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沈翊的異樣,他眼底流露出的恐懼,不是大人會出現的神情。可是就在Myat說這話的時候,他嘴唇發顫,隱忍著問道:“是不是如果主肯接納我,你就會讓我見到Mars?”
我渾身僵持著,這是之前沒有出現過的情況,不,也許出現過,就是在沈易壓製主人格的時候,他現在也在拚盡全力的克製著的出現嗎?
Myat眼珠滑到眼角,蔑視的看著他說:“讓不讓你見到首領,都要等主顯靈之後再做解答,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到主的麵前懺悔你所犯下的一切罪責。”
他揮一揮手讓人放開沈翊,往後退了幾步,站在沈翊側麵,對他說:“過去跪下。”
他所站的位置,離階梯隻有幾步之遠,Myat死死地盯著他,臉上沒有多出的分毫表情。沈翊手腳上的鐐銬鐵鏈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音,拖在地上一步步走到那副棺材前。在被人的注視下,一個手下又拎了那條軟鞭往他身上抽打,站定了的每一步都是屈辱。
沈翊在看著那副棺材的時候,眼神變得很複雜,好像所有的人格都已經混亂,完全摻雜在了一起,想日記本上封皮的那幅畫一樣,把每個人都拆散,毫無邏輯的重新組裝在一起。血與血,肉與肉,骨與骨,胡亂的穿插,造成了一個混亂恐怖的假象。
那手下見他沒有服從Myat的話,收起了鞭子,發狠的往他腿上膝窩上踢,一直到沈翊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手放在了胸口,緩緩地屈膝跪在地上,並不滿意的再補上兩鞭才肯罷休讓到一旁去。
我不停地哭,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來,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們才應該是平等的那個,可為什麽要互相之間擁有矛盾和衝突,逼人去給一口棺材和虛無縹緲的主下跪,信仰不是自己的嗎,憑什麽強加給別人?
而且我不明白,如果沈翊隻是那些人格中的一個,為什麽主人格犯下的錯,不由他自己來承擔,出現來對他們解釋清楚自己的理由。
Myat上前幾步,靠近了沈翊身邊,把手放在他的肩頭,莫名的傷感,說:“易過去曾無數次的在這裏以血來洗滌自己犯下的錯,直到付出生命,才得以成為主至高的傳道者。你若是想像他那樣得到恩賜,還有很長的過程。”
“過程……”沈翊機械的重複著他的話,絲毫沒有了自主似的。
Myat說:“主無所不能,將你有限的生命,付出在無限的修行上,終於一日,主會感受到你,給你所向披靡的力量。易說過,隻有當我們看淡了一切,一心去追尋主的時候,我們才會得到真正的解脫。這也是他的教義,我們的信條。”
Myat接著說:“你的父母犯下過很多錯,所以你生而就是罪惡,但是你不必否認,也不用恐慌,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隻要你誠心悔過,主會給你聖靈的重生。”
沈翊在聽到父母這個詞的時候,渾身顫了顫,眼神變得迷茫渙散,有些痛苦藏在裏麵。過了許久,輕輕的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這番話一樣。
Myat滿意的勾了勾唇角,俯下身對他伸出手,說:“歡迎你回來。”
我拚命的掙紮喊著他的名字,可還是眼睜睜的看著他握住了Myat的手,在他的笑意中慢慢的站起來,渾身傷痕累累,血液滲出的刺眼。
王圳看著他的動作,他比我有更多的自由,卻沒有出聲喚醒沈翊,在等待著什麽。
我愣了下,被他感染,也安靜了下來,祭壇前的氣氛詭異,繃住了呼吸。
就在沈翊剛剛站起來的時候,他忽然清醒一般,把Myat扯了過來,擋在了自己的身前,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從他的腰間拔了槍,瞬間抵在他的頭上。
Zerla在謾罵著,所有人都對著他們舉起了槍,但沒有人敢扣動扳機。
Myat被他用槍指著,往後退了幾步,帶上了那個台階,嗤笑出來,說:“你還是冥頑不化。”
沈翊臉色冷下了來,聲音嘶啞的說:“抱歉,我等不了太久的過程,你們的主根本不會顯靈。我說了謊,你也是。”
Myat麵色變了變,下頜收緊,怒道:“愚蠢!你這樣是會遭到報應的!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不配得到解脫!”
沈翊又把他往台階上扯了一扯,說:“相比解脫,我更願意活著受難。”
有人想悄悄靠近,剛邁出一步,就被他立刻開槍打中了大腿,用鎖鏈把Myat緊緊縛住,看著Zerla問道:“我兒子在哪兒?”
Zerla在猶豫,Myat忽然吼道:“讓他殺了我,主會給我拯救,別告訴他!”
“Myat。”他往前走了一步,抿了抿嘴角,額頭的青筋蹙起,在與他對視幾秒之後,抬手下令讓手下開槍。
沈翊在他命令脫口的那一刻就把Myat推了出去,躲在了棺材的後麵,Myat大吼著讓他們不要傷害到主的聖靈,損了他們的修行。子彈零零落落的打出幾顆就換成了冷兵器,這時候在我身邊的王圳也忽的把身邊的人擊倒,抽了他身上的刀,不停地刺出去。
祭壇前亂了起來,但這種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多人湧到了祭壇上,我茫茫然聽到一聲巨響,這時所有人仿佛約好了似的,頓時停住了動作,個個都像雕像一樣,僵硬的站著。
有人手裏的刀落在了地上,清脆的一聲。
我看到那個棺材的蓋子被掀開,滾落在了台階下,而沈翊就站在那副棺材前,用槍指著棺材裏,也是怔愣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麽,隔了許久,荒謬的看著所有人,冷聲道:“這就是你們的主,這就是你們的信仰,沈易的教義!”
沒有人應聲,他忽然開了槍,槍聲不斷,傳來玻璃被打破的聲音,棺木破了,裏麵是三麵鏡子,上麵擺滿的花早已幹枯,變成了腐爛的花瓣,在被打開之後,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Zerla瞪大了眼睛,Myat更是脫力的跪在了地上,都詫異的看著那些殘骸。
或許,他們以為,這裏麵躺著的,應該是他們至高無上的主啊。
所有的動靜都停了,沈翊手裏打空的槍扔在了棺材裏,那些碎片散落在地上,映出所有人的身影,好像所有人都躺在了棺材裏。
錯了,都錯了。
Myat還不肯放棄,指著沈翊斥責他破壞了他們的福澤,而人群竟然還會聽信。
槍聲響起的時候,關嚴的門被打開,終於看到那個戴著麵具的男人從外麵疾步進來,透過麵具上的眼睛環視著他們,厲聲說著什麽,Zerla低著頭回答,短暫的交談過後,他開口用生硬的中文說:“放他們走。”
Myat大聲的抗議著,而Mars始終不為所動,直到把槍口指上他的頭,冷冽的說道:“這從不是易的教義,是你曲解了他的信仰。”
Myat怔怔的,嘴巴張開,隻聽到一聲槍響,血濺到了一旁Zerla的臉上,Myat最後的那句話,含在口中,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朝後仰了過去,被打穿的後腦汩汩的流出血來。
Zerla也沉默了,一言不發,走到沈翊身前解開了他的鐐銬。
沈翊腳步虛浮,從那上麵翻下來,還沒有開口,就聽到Mars用緬文對他說了一句話,沈翊握緊了拳頭撐著一口氣,從他的一側出了門。我和王圳被人解開之後,也急忙的跟了上去。
直到沈翊推開一間漆成藍色的房子前麵,推開那扇門,進到南邊的房間裏之後,我站在門口,倚在側麵的牆上,胸腔裏好像被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心口絞痛起來,步子怎麽都邁不進去。
房間裏掛滿了風鈴,到處都是擺滿的玩具,而樂樂坐在那張床上,抱著被子蜷縮在角落裏睡著了。
他聽到聲音,緊張的更加縮緊了身體,睜開眼睛之後卻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跑到沈翊身邊抱住了他的腿,興奮的叫著:“爸爸!”
沈翊站在他的麵前,用袖子擦了臉上的血,怕嚇到他似的,在他麵前僵硬的半跪了下來,抬手想要抱他,可因為自己受傷全都是血,遲疑了一瞬,被樂樂搶先摟住了他的脖子,哭著問他:“爸爸你是不是來救我的?”
沈翊沒有回答,隻是緊緊地抱住了他,頭低了下去,整個人都因為竭力的克製而顫栗著,開口的聲音帶著哽咽,說:“我們回家。”
我靠著牆麵蹲了下來,捂著嘴巴哭了出來。
那天孔明燈下許的願,直到這一刻,終於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