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 虛構與現實
我翻一頁,他在寫到這裏時似乎有一些猶豫,紙頁沒有寫完,但反過來第二頁還是這一天,接著寫道:
【父親或許已經被吳爺懷疑,發生了很多事,他就快要失勢,再也沒有那麽強硬了,我看得出他在退縮。他與陳律的接觸頻率在減少,陳律甚至找到我,詢問父親的異樣,我隻說不知道。父親跟他大吵過幾次,後來在我媽的精神最脆弱的時候,他下定了決心,設計了一場意外,找人殺害了沈易一家,讓我更早的代替了他的身份,跟媽離了婚把我送到L市像正常人一樣去讀書,自己一個人回去更賣力的做事洗刷嫌疑。但這一次不是為了得到什麽情報,他是為了找一個間隙去逃跑,所以不惜自己降了身份,親自跟著他的手下去做一些瑣碎的雜活。
我到L市之後,看起來好像得到了憧憬已久的自由,可外麵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周圍有無數雙眼睛,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直到開學之前,我都沒辦法適應外麵的社會。
那天接到謝老的電話,他在那頭問我為什麽走了,有沒有想過治療,我沒有回答就把電話掛了,隻告訴他以後不要再找我。我不相信他的話,可他說的那個名字卻一直讓我忘不掉。
走在人群裏的時候,我忽然又想,我是相信我們所創造的主的,包括沈易他也相信,我們都虔誠的把自己的靈魂奉獻出去,希望在未來得到救贖,隻是這些年過去,他沒有給我們任何回應。如果這個病症是真的,或許他就是我們期待的回答。沈易他真的死了嗎?那我又是誰?可若是死掉的是我,那他又在哪兒?我被貢獻的靈魂到底是給了誰?
我變得混亂,在報名回來的第一天跑進洗手間嘔吐。
鏡子裏的人很不像我,反倒有些像他。
我開始頓悟,主是靈驗的,他讓我們希望的變成了現實,這下,我們誰都不用死去,不,或者我們同時死去。這是個顛倒的世界,把謊言變成了現實,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實,那惡也不是惡了,其他的又有什麽是不可能實現的。
就在我坐下來翻開這本日記的時候,我所經曆的全都是虛構,而我所要創造的才是真實。】
記錄到這裏暫停了一段時間,我揉了揉額頭,細細想著。裏麵提到的那組玩具就是我們從他以前的房子裏拿回來的那些,匹諾曹也在裏麵,那副棺材的畫,居然會是他們兩個一起完成的,這件事情或許知道,他也畫過,樣子就是擺滿了花。而另一幅顛倒的世界,是跟那些玩具放在一起的,這我也知道,但當時沈翊的反應不像是記得這些東西。
我曾經在硯青山上看到過沈翊曾經抄寫過的經文,但他是不信佛的,這點他在緬甸的時候說過,在我眼裏,他是個無神論的人,除了爭權奪勢去完成自己的任務,隻想著生存,沒有時間去感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他那時候,竟然會有這種奇異的信仰,並且是跟沈翊一起。
沈翊說過Mars是一個新型宗教的信徒,認定對方的罪惡之後就會在他的道德意義上來懲罰這個人。
Mars跟沈易是一夥的,我不知道信仰不同的兩個人能不能走到一起,但現在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他們所信仰的宗教神,就是他與沈翊曾一起祈禱過的“主”。
隻是這樣的話,沈翊為什麽會不記得?
我接著往下翻,日記已經過了大半,之後出現了雜亂的字符,然後用粗筆寫道:【你們做的很好,如果以後有什麽需求,就在這裏留言,但不許翻看前麵,否則我不會再讓你們出現。】
這下麵不同的兩種字跡寫了兩個好字,後麵那個筆觸跟現在的沈翊幾乎是一樣的。
我猶豫了一下,繼續看下去。
這個時候沈翊居然開始控製自己的人格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我翻了幾頁之後,大概分得出來,在學校的時候是單獨的一個,就是我認識的沈易,他大概是按照真的沈易的性格截取了正麵的那一部分出現的,在別人跟他來往的時候,負責應付那些正常的社交。另一個……是負責與自己的父親還有陳律聯絡,有時候偶爾會回去做一些事。當他們兩個出現的時候,主人格就會陷入一個淺眠的狀態,他們在做的事,他有時知道,有時又不知道,但隻要他想醒過來,隨時都可以,好像手裏握著一個開關,自由的控製著自己的身體。
這兩個人格基本不怎麽在這上麵留下信息,更不要說是什麽需求,特別是第二個,寫下的字一隻手就可以數的過來。
這種平衡在沈易給他留言之後打破了,這個人格開始脫離了他的控製,不再順從,跟他頂起嘴來。
那條的字寫的很小,說:【這個周末我想要整天的時間,我跟他說過了,他同意把時間讓給我的。】
他可能是指另一個人格。
沈翊問道:【你想做什麽?】
【春遊,去野炊。】
沈翊不同意,他說:【我的朋友都會去,這也是個融入他們的好機會,這不是你讓我做的嗎?】
【我隻讓你做好你的本分,沒有讓你不聽話。你哪兒來的朋友?我早說過不讓你跟那些人走的太近,不生疏就夠了,誰讓你跟他們交朋友的?他們隻是普通人,你跟他們走的太近,不是他們傷害你,就是你會害了他們,想清楚再做事,動動腦子。】
【我已經答應他們了……】
【我說不許!】沈翊的態度很明確,但我想了一下,開學是夏天,那次應該是第二年,陳燦的男朋友提議的,去的人隻有我們幾個,他並沒有缺席。
果不其然,下麵隔了很多天之後,沈翊忽然發火了,寫字的力道劃破了紙張。
【你壓製我!那幾個人對你就那麽重要?你還掛了陳律的電話,你知不知道他已經不那麽信任父親了,你不想要命了別拉上別人。如果父親追究過來,你那些朋友一個都別想跑!】
【對不起。】
【你沒機會了。】
這句話寫完之後,那個人格果然很久都沒有出現,都是他在吩咐另一個做事,考試學習也變成了這一個。我記得當時沈翊春遊回來之後就生了一場病,好久都是蔫蔫的,再加上他平時上課就總是睡覺,我們倒是沒有懷疑別的,隻以為他身體不舒服。
到了後來,或許是沈翊消了氣,也或許是那個人格的力量變得強大,又一次清醒過來,在上麵寫道:【真的很抱歉,但我有一個很想見的人,我一定要出現。】
沈翊在給的回複裏寫了我的名字,他應了,沈翊問:【你喜歡她?】
【她對我很好。】
【喜歡?】
【喜歡。】還是這兩個字,換成了肯定的回答。
這個簡短的對話之後,沈翊沒有再說別的,隻跟他約定,到畢業那天之前,時間他可以自由分配,但出門的話一定要提前告訴他,並且保證不會跟我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在畢業之後,自己主動跟我斷掉聯係消失。沈易沒有反對,反而很感激。
後麵又是大片的時間空白,到日記本快要結束的時候,這中間沒有發生任何的大事,隻是沈翊這個主人格出現的時間在減少,並且態度漸漸變得越來越麻木,就像當初他在家的時候那樣,性格變得淡了。不同的是,他這種淡然裏,加了更多的絕望。
最後一篇日記裏,他完整的寫下了時間日期,天氣依舊是陰。
【父親死了,媽也跟他一塊兒,這裏每天都有很多人都已經死或者正在死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佛的存在,庇佑著這座寺廟,在炮火和槍林彈雨裏,它居然沒有受到大的傷害。從這邊的窗子裏往外看,外麵是一片黑色的火海。
爆炸之後,陳律來找過我,他給我找了一個醫生,說我的精神出了問題,需要治療。我沒有回答他的話,父債子償,我父親欠了他很多,現在又輪到我來償還,但他也欠我的,他是警察,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線人,讓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兒。
我不像沈易,發生這些事情之後,我一直都沒有哭過,這裏任何人都已經不值得讓人流淚,他們都死了,死人是沒有意義的。陳律說我是個瘋子,我說我早就瘋了,不然早死了幾百遍了。他說現在的事情都會過去,治好病,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
他讓我去當兵,我問他之後呢,他忽然不說話了,說走一步算一步,等退伍會給我安排入警。他重複著父親的路,給我找了一個替身,叫許立。這樣我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了吧,所做的一切都屬於另一個人。我有一種感覺,這件事情並不是他說的這麽單純,這是一個無限循環的煉獄,我犯下的罪已經不允許我做一個好人,最多的,也不過就是像他一樣,做一個披著正義外衣的惡人。
我回去見了阿岩,見到他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有。他身上穿著喪服,我沒有跟他說話。
我在想我到底為自己做過什麽,可想來想去,好像隻有沈易喜歡喬綾是真實的,隻是可惜他隻有靈魂,卻沒辦法正常的存活。我厭倦了這種生活,也不期待陳律許諾的未來,不會有改變的,人的一張張麵皮下,隻是森森白骨而已。
但是我也明白,以後總是要有人繼續。我打算把全部的時間都讓出去,他現在還沒有自己的意識,但我會幫他,把我的記憶切割,給他一部分,那些人格如果他能控製的話更好,他是最聽我的話的人,也許會做得比我好,我會丟掉自己的名字,冠在他身上,之後會怎麽樣,都與我無關了。
沈翊,我把這本日記放在這裏,如果你在某天會看到的話,你會知道關於我的存在,但請你永遠不要懷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