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我們的家沒有了
恢複意識時,周圍與夢裏一樣,一片漆黑。
我費力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手臂和小腿大概是受了傷,被紗布裹得嚴實。
我還活著。
沈翊就坐在我身邊,換了衣服,看不出哪裏受了傷,隻有肩膀上依舊是滲透了血跡。
他一動不動,好像當時的樂樂一樣。
我重新閉上眼睛,阻止眼淚再次湧出來,張了張嘴巴,幾不可聞的對他說:“送我回家吧,喬煜還在等,我們約好今年要一起回去,我不能食言。”
話出口,才覺聲音嘶啞的厲害,好像把淚都壓幹了藏進這話裏,一字一句的流露出來,連成一支箭,心裏一陣陣刺痛。
沈翊聽到我的話,回了神,僵硬的轉過身來,眼睛很久才找到一個焦點,把視線落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距離我上一次清醒時間隔了多久,可看著他,卻好像已經過了很多年。沈翊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嘴唇幹裂,眼眶深陷了下去,變得我都不認識了一樣。
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手背上全是被磨爛的傷口,好像想對我笑一笑,努力了很久,才出聲說:“喬綾,你別擔心,我會把樂樂救出來,武亮他不會真的去抓他的,他還有雙雙,他不會的。喬綾你相信我,我會把樂樂救出來的,我沒有放棄他,從來都沒有。”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裏滿是絕望,別過臉去,嘴唇發顫,對他說:“樂樂已經死了,沈翊,你別再騙自己了,我們親眼看著武亮開了槍,他離得隻有幾米,根本躲不開……”
我說著捂住了嘴巴,身體不住的抽搐。
沈翊看起來就像一根即將斷裂的繩索,放開了我,卻還不肯接受現實,眼睛在周圍掃了一圈,忽然把放在一張矮桌上的匕首撿了起來,像個瘋子一樣,把刀柄塞進了我的手裏,笑著對我說:“你殺了我吧,他的目標是我,他想要的隻是我的命而已,隻要我死了,你拿我的屍體去換,他就會把樂樂還回來了,喬綾你動手……你動手啊……”
他眼神裏像個孩子,不明白我為什麽不聽他的話,茫然無措的坐在那裏,隔了幾秒,突然想把匕首搶過去往胸口刺。
我渾渾噩噩,滿腦子裏都是樂樂的哭聲,看到他的動作才忽的徹底清醒過來,猛地坐了起來打掉了他手裏的匕首,在他麵前大哭起來,對他百般話語都自覺無法規勸,所有的字眼都咽了下去,隻扯著他的衣服哭著一遍遍重複,“回不來了,他再也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他忽然泄了一口氣,整個人死氣沉沉。
大概是我們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外麵的人,門打開時,樊明急匆匆的跑進來,眼睛都是紅的,“四哥,嫂子……你們……”
他話音未落,自己好似哽咽,僵在我們之間說不出別的話來。
那時送我們離開的那個人也在,進來之後,忽然在沈翊麵前跪了下來,那麽一個男人,在他麵前流著淚,把拳頭往自己臉上打,壓抑著痛苦說:“都是我沒有照顧好嫂子他們,我應該把他們送到家裏的,四哥,對不起,對不起……”
我低頭看著他,不明白這跟他有什麽關係,我什麽都不明白了,我們怎麽會走到這一步呢?距離我認識他,又過了多久,我怎麽會忽然之間就為他生了孩子,又在不覺之間又看著他消失。
他不斷地道歉,而沈翊就像聽不到,也看不到他一樣,沉默的低著頭。
我從床上下來,光著腳踩在木板上,失魂落魄的往前走出幾步,那一幕幕的回憶又好似找了回來,走馬燈一樣快速的掠過。我就像那個被割掉舌頭的人魚,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腳下鮮血淋漓。我不能把刀刺向他,也不會變成泡沫解脫,我還活著受難,未來早就不知道在哪兒。
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了,這三年裏,我經曆的夠多了,我急切的想要擺脫這一切,走到離門口的那束光線幾步時頓住,沒有回頭,對他說:“沈翊,我們再也沒可能了,這輩子你欠我的,下輩子……請你別再走進我的生活。”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眼淚不爭氣的往下落,腳步踉蹌,我以為走出那扇門,就能找到屬於我的救贖。可當我真的邁出去的那一刻,眼前看到的,卻隻有一片茫茫無際的海,水藍的發黑,沒有一絲波瀾。
原來我以為的陸地,隻是一條漂泊不定的船。
我愣在那裏,立刻明白了什麽,回過頭去,諷刺的看了眼沈翊,低聲問道:“你完成了交易,是嗎?”
沈翊不言,被揭穿一樣,緊緊攥著手,傷處血滲出的更多。
這裏早已不知是什麽地方,也許B市還在下雪,可這裏隻有陽光,風很勁,吹在身上竟讓人站不穩。我隻覺得天塌地陷,在這一刻失去了全世界。
沈翊臉色異常的蒼白,好像要跟我說什麽,可下一秒卻俯下身去,痛苦的抓著腦袋,額角凸顯的筋脈好像一條鋼筋,在大腦裏穿插著,時時準備著要把他穿透。樊明想要勸我還沒有開口,看到這一幕趕忙跑到他身旁去詢問,那個跪在地上的人也急忙站起來到他身旁。
我看著他就像在看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腳步往相悖的方向挪動幾步,卻眼前發昏,渾身傳來刺痛,小腿的傷也發作起來,腿一軟又栽倒過去。
我沒有再做什麽夢魘,再次醒來時,已經處在一個我熟悉的環境裏,是南山館,我和樂樂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它沒變,還是那座牢籠,可是樂樂已經先我一步永遠的逃離了束縛。我睜開眼時,身邊的人居然變成了我爸媽,他們都在哭,見我醒過來,什麽都不提,隻說帶我回家。
我怔怔的坐起來,坐了很久周圍才停止下旋轉,陳燦和我弟弟也從門外走進來,我看了一眼陳燦,她便會意的把我爸媽扶了出去,叮囑喬煜照顧他們之後,隔著門,我好像聽到我爸在吵,可終究還是安靜下來,聽不到了。
陳燦坐在我身旁,攬了我的肩膀,沉默。
隔了一會兒,她抹了把臉上的淚,對我說:“沈易在外麵,你……要不要見他?”
我搖頭,見不見又能怎麽樣,他若是想,需要經過我的同意嗎?
“綾兒,你別這樣……真的……他是孩子的爸爸,樂樂……”陳燦沒能把那兩個字說出口,又說:“喬煜和你爸媽也把這事的錯算在他身上,現在沒有人願意原諒他,沈易他心裏也不好過。”
“他不好過?”我又記起他們的交易,說:“他如果真的那麽難過,又怎麽會連樂樂的屍骨都沒有去找的時候就上船去跟人做生意?”
他們這次的事情準備了那麽久,他既然把船開到了那麽一個地方,又怎麽會放著錢不去賺,放著眼前的機會不去抓。連陳銳都自己親自帶貨,他若是不出麵,交易又怎麽會成功。我想象不到,在那種情況下,他是怎麽做到像個沒事人一樣去完成那一切。
陳燦沒有開口,隻是慢慢起身出去。等沈翊推門進來的時候,我的精力消耗了個差不多,剩下最後一口氣悶在胸口,一見到他就開始隱隱作痛。隻是他站在我身旁時,眼神已經與在船上不同。我居然忘了,他還有很多個人格來為自己承受。
“喬綾,是我。”他低著頭,像在學校時犯了什麽錯,臉頰上青紫了一片。
“我知道。”我抬眼看著他,啞聲問道:“他又躲起來了?”
他搖了搖頭,說:“是我想見你。”
我緘口不言,過了會兒忽然想到,對他說:“我記得,你還沒有抱過樂樂。”
他身體一震,說:“對不起。”
“夠了。”我回過神來,突兀的提高了聲音,歇斯底裏的說:“我聽夠了!沈翊!你還想怎麽樣?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這全都是因為你!你可以在經曆痛苦時分裂出幾個人格,然後假裝什麽都沒有過,說那些都不是你,把自己弄成一個冷血變態的惡魔,可我呢?我能怎麽辦?你可以把生死當遊戲,可我不行,我隻有樂樂這一個孩子。我被逼著結婚的時候你沒有出現,我挨打的時候你沒有出現,我早產為了孩子在陳銳麵前擔驚受怕的時候你也沒有出現,你現在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麽用?就因為你病了,就可以為自己全部的行為找到借口,讓我無條件的原諒你?你憑什麽!你過去說過跟我在一起很痛苦,那你正好可以解脫了啊,我現在就告訴你,跟你在一起,才是我這輩子最糟糕的選擇!”
他站在原地不動,被我氣急的把所有能碰到的東西全砸在他身上,推著他讓他滾。
我幾乎快瘋了,他卻在我體力不支的時候緊緊地抱住了我,渾身抑製不住的顫抖,對我說:“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用,你怎麽懲罰我都可以,但是喬綾,求你別離開我,我隻有你……喬綾,我愛你。”
我頓時僵住,他那麽自負又驕傲的人,現在居然拿出全部的卑微來對我說一個求字,而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好像早就等過了一輩子。
“我愛你……”沈翊重複著,語氣卻變得不同,把我抱得更緊。
我在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麽之後,哭的更凶,手慢慢的抓住了他的衣服,臉埋在了他沒受傷的肩頭,哽咽的對他說:“我們的家沒有了,沈翊,我再也不可能給你留著一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