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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被信任的人背叛

  我跑到他身邊,扶住了他的肩膀,他在我過去的那一刻就脫力一般,我攬著他竟有些吃力。


  “別碰我……”他說話的聲音不對勁兒,眉頭直皺起來,又是一陣嘔吐,額上浮了一層冷汗。


  我身上沒帶紙巾,加上看他這樣的驚慌,放開他之後,隻用袖子擦了擦他額上的汗珠,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辦,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


  “有事沒事?”陳銳的表情比他更加古怪,緊張的厲害。


  沈易沒有說話,準確的說,他現在連再多說半個字的力氣都沒有,隻是惡心,看起來頭腦有些昏漲。


  後麵傳來人聲,陳銳到他身邊,抬起他的臉在他脖子上試了一下,隨即對他說:“清醒點,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嘉齊過來扶著他。”陳銳招呼著。


  “不必了,我來。”王圳在趙嘉齊之前,拉過他的手把他硬扯了起來,攙著他要走,沈易指了指衛軍,陳銳一怔,隨即翻去翻開了衛軍的屍體,在下麵發現了剩餘的幾小包毒品。


  他伸出的手微微一僵,把東西裝進了口袋,“走。”


  王圳跟在他的身後,我回頭看了一眼衛軍,他的臉已經被血糊的看不出樣子,可嘴角卻是在笑著的,好像他死得很開心,很幸福一樣。


  我跟著趙嘉齊離開,荒林中隻剩下衛軍一個人的屍體。


  我記起我第一次見他,他跟在程輝的身後,唯唯諾諾的樣子。也記得他在醫院裏看樂樂,那個對父親這個稱呼渴望的眼神。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時候陳銳在把他調上來之後,各個廠子就開始出事,為什麽他在說起自己女友的時候,明明那麽相愛,卻還是要分開。他口中的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說出口的話,就是他是臥底,他是一個警察,而待在這裏不去脫身,不是他不想,而是因為他的職責。


  旅館外麵全是警察,並且越來越多,全副武裝,帶了衝鋒槍進去抓人,消防也到了,水柱澆到了燃燒的房子上。事後我聽說,那天陳言邦也在現場,去的很快,好像是在附近出警,偶然聽到消息趕了過去,那些人也是他帶了去的。


  現場一片混亂。


  我一路混混沌沌的跟著趙嘉齊,我們躲過了於軒的人,躲過了警察,可直到我們來到陳銳的住處,我的眼前卻還隻有衛軍嘴角的笑容。


  我不懂,他死了,可他為什麽要笑。


  Eile被關在了一間屋子裏,蘇娜在不停的給沈易喂著水,趙嘉齊在給Bill那邊打電話,陳銳和袁顥出去處理這場鬥爭的後事。


  隻有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仿佛一隻被蜘蛛捕獲的飛蟲,縛住翅膀,無法逃離,又無法繼續待下去。我站在洗手間門前,看著沈易拿冷水往自己身上澆,恍惚如夢初醒一般,渾身炸開一個響雷。


  他進屋的時候,正趕上於軒拿烤板點了毒,之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我們都離開了不得而知,可此刻看他的表現,讓我想到的隻有兩個字,複吸。


  “讓開!”蘇娜拿著毛巾和毯子,推了我一把,進去把毯子裹在了沈易身上,緊張的擦著他臉上的水。而沈易則怔怔的看著鏡子,在蘇娜準備換一條毛巾的時候,一拳揮在了上麵,在蘇娜被嚇到的驚叫聲中,莫名的緩緩笑了,自己拿過毛巾來往手上裹了裹,從裏麵出來路過我冷聲道:“回家。”


  我看著那麵鏡子上的裂痕,血水正順著縫隙往下流,在裏麵倒映出的一片無邊的黑暗。


  蘇娜呆呆的站在那裏,我竟還能做到淡然的跟上沈易的步伐,跟著他出門,看他攔了一輛車,被他一拉手腕才坐進去。


  回到南山館,輸入密碼進門,沈易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去換衣服,摸了摸我的頭,還順走了那個發圈,很礙眼似的扔了。


  我站在原地等著他出來,他輕飄飄的從我身上瞥過,問:“愣在這兒幹什麽?”


  我回過神來,“你……剛才……”


  “沒事。”他打斷了我。


  我走到他麵前,握了握他的手,觸手一片滾燙,“你發燒了。”


  我話說的是肯定,沈易卻還當做疑問句似的,很認真的看著我回答道:“沒有!”


  他說的很重,眼裏透出隱隱的怒意,掰開了我握著他的手,走到沙發前坐下。


  張嬸送過水來,他一口氣喝了個幹淨,自己去接,渴的厲害似的,一杯杯往肚裏灌,一向穩健的手在抖。


  我忽然落下兩行淚,抹掉之後不確定的問他:“於軒他……他開了一整包毒品,你是不是也吸……”


  我話說到這裏,他手裏的杯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不敢回過身來麵對我一樣。


  我幾乎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一盆冷水從頭澆到了腳,整個人被凍了起來,心裏寒到刺骨。


  我僵硬的上前幾步,從背後抱住了他,臉貼在他的背上,清晰的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忽然陷入了絕望。


  沈易一動不動,許久,語氣祈求一般,喑啞的開口:“我能戒。喬綾,你信我。”


  我心裏狠狠一顫,隨即不住的點頭,“我知道,我相信,我相信你……”


  我安慰自己,他之前就戒過一次,這次一定也可以。


  可其實我心裏明白,毒品的複吸率本來就高,一次次隻會越來越難戒。


  而且沈易吸得那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他自己做出來的,第一手試驗品,沒有多少雜質,隻能知道是阿片類,戒斷的難度有多大,我半點都不清楚。


  陳銳是在當時就看出他碰了毒,此刻親自過來了一趟,詢問他的情況。沈易在他麵前表現的像個沒事兒人,還讓張嬸沏茶招待了他。


  陳銳觀察了他很久,又問了一遍:“你確定你自己沒事?沈易,這種事情不是兒戲,如果真的成癮,大哥也不會怪你,你別逞強。”


  沈易靠在沙發背上,搖了搖頭,“一次而已,不會。”


  頓了下,又說:“現在百樂的內鬼已除,圳哥也回來了,我想休息一段時間。”


  “可以。你想要多久?”陳銳問,臉上的表情帶了一絲不忍。


  “兩個月吧。”沈易吸了口氣,“我想換個地方,自己靜一靜。衛軍他跟了我這麽長時間,他是死在我的槍下,不管他是不是警察,他都曾經是我的兄弟,我想去他的家鄉那邊看看。”


  陳銳看著他,默然,似乎從心裏並不讚同他的做法,卻又好像這就是沈易的風格,不需改變。他伸手拍了拍沈易的肩膀,說:“別在意,想去就去吧,隻要年底回來就可以,去散散心也好。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有癮,別再像上次那樣自己扛。”


  沈易閉上了眼睛,點了點頭。


  我去送走了陳銳,回來看到沈易抱著胳膊趴在了膝蓋上,整個人表現出一種無力。


  我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他不告訴陳銳,用衛軍的死做借口去躲,逃開B市,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以後能繼續做毒。


  他如果真的成癮,就算日後戒掉,陳銳為了以防萬一,在短時間內也不會再讓他碰這一行。可這與他的計劃不符,他年後就要跟吳朗碰頭合作,現在出了岔子,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會有一個能打擊到袁顥的機會,以他的性子,怎麽可能會放手。


  我不懂他這麽去拚的意義,王圳的位子在他之上,連陳銳都給麵子,他就算什麽都不做,單憑王圳也可以護他在百樂安穩,他已經沒有必要一定要去爭鬥了。


  那幾日裏,沈易毒癮發作時的症狀就好像重感冒一樣,體溫忽冷忽熱。人有時又有些恐怖,身上難受,就用手去抓,性子一會兒煩躁,一會兒又溫順下來。我隻能死死地抱著他,不讓他亂動,可他的力氣大的可怕,不斷地把我推開,想要離我遠一點。我猜他可能會像我過去聽別人說那樣,骨頭裏發癢,靜下心來,問他,可他卻不說話,隻是自己忍著,讓我把他綁起來。


  他現在這個階段需要脫毒,我還在讀書的時候,閑來無事也聽老師說起過幾種辦法,綁著幹戒,不用任何藥物,當然是最好的一種,可這同時也是最痛苦的。我看著沈易的臉,終究是不忍,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在繩子下麵墊了一層海綿,隻綁了他的手不讓他去抓自己的身體。


  這天直折騰到半夜,張嬸才喂了樂樂去睡下,我摟著他躺在床上,試圖讓他閉上眼睛,關了燈,他卻又讓我打開,我隻好開了床頭的小台燈,微微翻起身看著他,輕聲道:“是不是不想睡?”


  他沒吭聲,我解了他的繩子,低頭幫他揉了揉還是勒出一道腫痕的手腕。沈易像在看我,聚焦卻又沒有落在我身上,恍惚不清的樣子,過了會兒,沉沉的開口道:“我到今天才明白,被信任的人背叛,會有多難受。”


  我心裏一顫,他說:“他在臨死前,最後對我說的兩個字,是謝謝。”


  沈易眼神有些晦澀,緩緩地伸手依賴的抱住了我,聲線黯啞,說:“是我殺了他……”


  我啞然,做不到慰藉,隻能輕輕捋順他的背,心中隻有歎息。


  衛軍是警察,他是罪犯,他殺了衛軍,我應該怎麽做?去警局指認他?

  可當這個男人真的做出這些事,在我麵前表露出他的脆弱,我心中那份正與邪的概念陷入了一片混亂中去,黑白混合,一片灰暗。


  我渾渾噩噩還昏睡過幾個鍾頭,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沈易穿著睡衣站在窗邊,靠著窗台看著外麵的夜幕,時間是淩晨四點,天還沒亮,沒有絲毫的陽光。


  我看著他單薄的背影,在其中體會到了一份蒼涼,心裏驀地一疼。


  我忽然浮起一種預感,當他真的到了站在金字塔頂端俯瞰一切的那天,也一定會如此刻一般孤獨。


  我坐起來,喊他的名字,他轉過身,把窗簾拉好,重新躺到了我身邊,抱緊了我,把臉埋進了我的肩膀。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他身上的涼意,說:“我會陪你。”


  他如果是真的想去衛軍的家鄉,我會陪,如果隻是想躲起來戒毒,我也會陪。我弟弟是躺在醫院,卻畢竟有那麽多人在照顧,隻有他什麽都沒有。


  我下定決心陪他戒毒,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會是我們睡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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