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附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在家長會快結束時,最後會讓考試名列前茅的學生和家長一同上台分享經驗——諸如學習方法、怎麽分配時間、食譜的選擇和家庭休閑方式等。
寧婧獨自一人上了台——當然了,她除了學習方麵可以尬吹一下,別的就沒啥好說的了。
不由想起,曾經的家長會上,來自於知情的老師同情的眼光、不知情的同學及其家長疑惑和驚訝的視線,每每都如影隨形——畢竟,一次兩次不來,還能用“家裏人忙”來解釋。可整個高三學年都掉線,就連指導填報誌願的家長會也不現身,就很不正常了。
家長會結束後,學生們期待已久的暑假終於揭開序幕了。尤其高二的學生,這次的暑假格外短小,隻有一個月長。八月一日他們就得回來上學了。
下午的散學禮,校長還在講話時,台下的氣氛就已經隱隱約約開始躁動了。鈴聲一響,學生們紛紛像脫韁的野馬,吭哧吭哧地衝出校門,奔向他們最愛的假期。
寧婧恰好是今天的值日生,和幾個同學留到了最後一起做值日。當她正在擦靠著走廊的玻璃窗時,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了幾聲輕叩。一抬頭,顧演正站在玻璃窗的另一邊,衝著她笑。
寧婧把他推離了窗邊:“好大塵呢,這幾扇窗戶都沒擦完,你去遠一點的地方等我。”
顧演:“……”
等寧婧回來後,一直在暗處觀察的傅逸川賊笑著湊上前來,賤兮兮道:“寧哥,厲害了,什麽時候跟咱們隊花成一對了?你是用什麽秘訣辣手摧花的?”
寧婧:“……”她麵無表情地勾了勾手指:“你湊近點,我告訴你。”
傅逸川以為有八卦聽,不疑有他,立刻把耳朵湊了上來。寧婧捏著他的耳垂,猛地靠上去,對著他耳膜就是一聲大吼:“哇啊——”
傅逸川眼冒金星,啪一聲暈了。
之前,顧演都不會刻意等她一起放學,今天卻刻意來等她放學,寧婧猜他是有事情要告訴她。
傍晚,兩人一起在車站等車。顧演把兩根不同味道的冰棒掰開,寧婧一手拿著半根,吃得像個小孩兒。
顧演咬下一口碎冰,說:“之後我和小珩有段時間都不在國內,要在A國呆一個月。泳隊比賽的隔天就要飛了。”
寧婧驚訝地“啊”了一聲,泳隊比賽就是後天的事兒。隔天就走的話,豈不是走得很急?
確實,她知道顧演的家人都在國外。每逢長假,他和顧珩都會飛到國外去和家人聚聚。
隻是,上輩子他有走得那麽急過嗎?似乎沒印象。
寧婧搜尋著已經不那麽清晰的記憶——不對,上輩子的她這時候還住在徐家,自然沒有引出後麵的便利店驚魂、借住顧演家等事件,和顧演的關係進展也沒有那麽快。
那種情況下,顧演就算突然出國,也肯定不會對她匯報行蹤。那麽,沒印象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也沒想過會那麽突然,主要是家裏的事。”顧演無奈一笑,沒有明說是什麽事。他伸手替她拿掉了衣領上的一根頭發:“到時候你用國內的手機號就找不到我了,我待會兒抄個國外的號碼給你。”
“好呀,唉,我們時差幾個小時來著?”
“十五個小時。你睡晚覺的時候我在睡午覺,不過別擔心,我會算好時差打電話給你的。”
“時差我也會算好麽。”寧婧嘟囔了一句,想了想,又美滋滋道:“不過你打給我比較劃算,省話費。”
顧演:“你……”
他哭笑不得,想起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鑰匙,放到了寧婧手心:“拿著,我家的鑰匙。”
寧婧:“???”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你一個人在出租屋那裏出出入入,萬一又碰到上次的人,我可沒辦法飛過來找你了。暫時住到我家裏來吧。”
銀色的鑰匙反射著落日的餘暉,讓寧婧有點眩暈。
她握緊了鑰匙——麵對顧演的好,她心裏頭一次感到了沉甸甸的不安。
顧演對她這麽信任,而她卻隱瞞了顧演一件很重要的事——倒不如說,是她至今都沒有膽量說出來。
“行了,反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要有負擔。”顧演好像猜到了她要反對,略顯粗魯地揉了揉她的頭發,聲音卻很柔和:“你幫我打掃衛生、澆花、喂魚,給我家添點人氣,就是當做是房租了,好麽?”
寧婧吸了口氣,暫時忘掉剛才想的事。那件事……她一定要鼓起勇氣,找個機會說出來。但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機。
她把鑰匙放進書包,承了他的好意,道:“我知道了,謝謝你。那我該睡哪裏?”
顧演揚眉,道:“除了我的床,你還想睡在哪裏?”
寧婧:“……”
咋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不過,顧演才不是個會說葷話的人呢,應該是她想得太齷齪吧。
三天後,苦練了數月之久的遊泳部迎來了青少年錦標賽。酣暢淋漓的競賽後,附中的接力賽與男子個人賽斬獲了三麵金牌,兩麵銅牌,戰績驚人。
賽後,眾人去更衣室衝澡換衣服時,寧婧坐在觀眾席第一排,幫他們把洗淨後的遊泳鏡收納進盒子裏。
這時,有人拍了寧婧的肩膀一下。她回頭,瞧見三個穿著清涼的連衣裙的女孩站在身後。嘰裏咕嚕一輪,她們把幾張紙條塞到了寧婧手裏,便轉身鑽入退場的人群中了。
手裏的紙條是淡粉色的便利貼,寫著年齡、英文名和電話號碼。三張有兩張都是給顧演的,還有一張是給王璐的。
寧婧:“……”
泳隊的人恰好在這時換好衣服出來了,寧婧還沒想好怎麽辦,一個順手,就把紙條塞進了書包最外麵的一格。
當晚,寧婧卷了個小包袱,再次踏進了顧演家裏。翌日淩晨五點多,顧演兄妹就拉著行李箱前往機場了。偌大一間屋子空蕩蕩的,任寧婧主宰,簡直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十一個小時後,寧婧收到了顧演平安落地的信息,才鬆了口氣。彼時,中國已經是晚上了,而顧演那邊才是早晨。寧婧蹲在陽台剛澆過水的植物邊上,拍了一張照片做回複。
顧演的冰箱裏有鮮奶、鮮肉、雞蛋等食材。因為擔心食物放久了會不新鮮,寧婧會先吃掉冰箱儲存的東西。她已經下好決定了,要在顧演回來前去超市大采購,用種類更多、更新鮮的食材填滿他的冰箱——雖然顧演不要報酬,但寧婧還是想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地方回報他。
同時,第二天起,寧婧開始著手找工作了。高三開始,她估計就沒那麽多精力打好幾份工了。這個月的暑假拚一把,再加上之前期末考試發的獎學金,之後的一年就不會那麽捉襟見肘了。
寧婧首選了自己擅長的工作——家教。在之前的那個網站,寧婧有了經驗,這次很快就收到了幾份offer,學生的年齡跨度從初中到高中都有之,有的更是組團來的。
把顧珩已占用的時間剔除,寧婧在offer裏挑出了兩組時間合適的學生,分別約見了他們試教一堂課。
之前,她之所以把對顧珩的試教定在她家裏進行,是因為知道此行沒有危險。現在麵對未知的學生,寧婧當然不會毫無戒心地跑到他們家去,所以,他們就約在了省大圖書館附近的一個很安靜的咖啡廳裏。
第一組學生是兩個女孩子,也是初中生。試教結束後,寧婧再接再厲,第二天又約了第二組學生到同一個地方。
由於堵車,寧婧是差不多踩著預計的時間到的。中午時分,咖啡店的客人也多了起來,而且多是高中生。
寧婧左顧右盼,卻不能確定誰才是學生。她取出手機,走到了洗手間的過道邊,打算撥一下對方的號碼,卻不慎被人撞了一下肩膀,她手機沒拿穩,脫手摔到了地上,電池劈裏啪啦地彈了出來。
寧婧:“……”好在不是新手機,摔了也不心疼。
她撩起頭發,蹲下身去撿,然而,卻有一隻手比她更快拾起了手機,遞給了她:“對不起。”
當這個稚嫩而又有些輕浮的聲音傳入耳中時,寧婧的臉色驟然變白,好似供向頭頂的血液都在瞬間凍結了。
她看到了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人。
對方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拿著手機氣定神閑地看著她。
少年的眼睛很細長,有股格外陰柔輕挑的味道,可若遮住上半邊臉,他的鼻子、嘴唇、下頜,無一不和顧演相似,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給。”見寧婧看也沒看,就把手機塞到包裏,少年撲哧一笑,眯起眼睛道:“你不先看看有沒有摔壞嗎?”
“不用了,沒壞。”
少年聳聳肩,回到了窗邊的座位上。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年齡相仿的女高中生。
寧婧靠在了一棵綠植後,把電池塞回了手機後,機械地開了機,撥打那個學生的電話。幾乎是接通的同一時間,那女高中生放在桌麵的手機就開始震動。
果然,他們就是她要約見的學生。
寧婧掐斷了電話,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衝出了咖啡廳。
直到跑到了車站,她稍稍平複了心跳,才重新打了個電話過去,道歉說自己之後那段時間突然有了安排,隻能推掉這份家教工作了。
臨時被放飛機,一直跟她洽談的女高中生自然有些不滿,但聽寧婧的語氣很虛弱,到底也沒說什麽重話。
掛了電話後,寧婧站在明亮得雪白的陽光下,把手機捏得死緊,胃部久違地翻騰起一股作嘔的酸意。
剛才的那個少年,她曾經見過。
不過,那是上輩子的事了。
如果說,上輩子的她因自己的自私、膽怯、自以為是而間接地害死了顧演。那麽,突然降臨在自己麵前,並強行撬開了潘多拉的魔盒的人,就是剛才那個少年。
——顧演同父異母的弟弟,顧予。
寧婧厭惡和忌憚這個人,已經達到了一聽見他的名字就生理性反胃的程度。
如今時間回溯了,這個習慣也還是改不掉。
隻是,上輩子的顧予是在她高考結束後才第一次出現的,這輩子,他卻提前了整整一年以她學生的身份出現了。
莫非,這也是她篡改了自己的命運——提早搬出徐家後,所造成的連鎖效應麽?
寧婧歎了口氣,動動手指,把剛才的學生電話踢進了黑名單,才鬆了口氣。
說她杯弓蛇影也好、草木皆兵也罷,她這輩子是真的不想再和這個人扯上關係了。
這一次,不用誰來推她一把,她自己犯下的錯,要自己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