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班車很空,除了司機外,就隻有兩個男乘客。
車廂裏很暗,隻開了走道的燈,兩邊的座位完全隱於黑暗裏。寧婧先上車時,明顯感覺到那兩個男人的眼光在自己臉上流連了片刻。
可下一秒,身材高大的顧演在她身後上了車,兩個男乘客愣了愣。
顧演投下硬幣,推著行李箱路過那兩人時,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那兩個男人表情有些不自然,視線有所收斂了。
顧演收回目光,垂首對寧婧道:“坐到裏麵去。”
寧婧哦了一聲,乖乖地把屁股挪了進去了,顧演便順勢在旁邊的位置坐下了,擋在了她和走道之間。
座椅很暗,窗外的霓虹燈和街燈不斷在寧婧身上掠過。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和顧演一起坐車,寧婧高興得不得了,可大概是從早到晚的“社團活動、貓眼驚魂、烤肉飽餐”連軸轉,大腦有點兒缺氧,經不住車子搖晃,環境又暗,明明顧演就在旁邊,她居然很快就睡著了,頭歪在了座椅上,隨公車顛動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慢慢地,她的腦袋便無意識地滑到了顧演那側,輕輕地磕到了他的肩膀上。
顧演原本目視前方,忽然感覺到肩膀一暖,側頭便看到寧婧抱著書包縮在他身旁。她右手握著手機,五指微鬆,手機快要掉了也渾然未覺,安心地閉著眼睛,還發出了小小的呼嚕聲,像隻懶洋洋的貓。
這時,車子一個急刹,寧婧的頭眼看就要朝前甩去,撞到前麵的座椅背,顧演伸手輕輕地擋住了她的額頭,讓其貼在自己肩上。寧婧嘟噥了一下,居然還是沒醒。
顧演:“……”
這樣也能繼續睡,顧演沒忍住失笑了,卻又忽然沉默了,靜靜地審視著她的睡顏。
他不排斥交朋友,隻是,他以前曾遇到過一些打著“了解和認識他”的名義而有目的地接近他的人,異性較多,但也有同性,比如說為了他加入校遊泳部,打聽他放學的時間在門口守株待兔。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管次數多少,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困擾。為了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一貫不會放任這些苗頭燃燒起來。
昨晚在電梯外第一次見麵,寧婧的反應明顯很不自然,魂不守舍的。第二天,她還出現在了遊泳部裏。這兩條巧合,再加上初見時的印象,足以讓他心生疑竇和警惕。
本該也要把她當苗頭掐滅的,但半天下來,他又猶豫了。因為她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行徑。雖然,他看不透她在想什麽、想做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眼中沒有算計的癡迷或者是令人反感的欲求,而是非常純粹和克製的依戀——可能她自己也沒發現吧。
奇妙的是,這樣的眼神並不令他反感,反倒令他……頗為受用,更激起了他對她一探究竟的願望。
車子在靜謐的公路前進,不知過了多久,顧演才輕輕拍了寧婧的手背一下,低聲道:“醒醒,我們快到了。”
寧婧醒了過來,坐直了身體,望向窗外,原來是到站了。
寧婧昨天被中介帶去實地看房時,是在下午時分。街上行人很多,商鋪也開著門,橫街窄巷裏,單車、行人胡亂穿行,鬧哄哄的。雖說很混亂,但也因為光天化日,再加上濃鬱的生活氣息,讓人有了十足的安全感。
然而,晚上九點後,這一帶的行人就變得寥寥無幾。每隔十米一盞街燈,光線蒼白昏暗,人的影子被揮灑成渙散的灰影。從大路延伸至兩側的羊腸小道鬼影棟棟,仔細一瞧,原來是夜遊人被拖長的影子。
寧婧:“……”
她無端端想起了一句話:月黑風高殺人夜。唉,這坑爹的環境確實是滋生罪惡的溫床,看來,以後若是太晚回家,都得帶個防狼噴霧之類的東西了。
好在,從車站走到她所住的那棟樓下隻要五分鍾時間。空氣很安靜,僅有行李箱滾動的聲音。樓下還有一個小鐵門,但沒有鎖,可以隨便進出。
顧演把握好了分寸,隻停在了鐵門處,便把行李箱交給了她:“我就不進去了,早點休息。”
“謝謝你。”寧婧把行李箱拖到了身後,想了想,鼓起勇氣道:“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明天見。”
“嗯,明天見。”顧演的視線又深又沉,鎖定了她的臉,不想錯過任何的細節。末了,他不經意地提了句:“以後要是晚上一個人坐車,不要睡著了。”
“我知道了。”寧婧想了想,小聲道:“其實我不是經常在公車上睡覺的。”
顧演失笑,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在寧婧麵前搖了搖,說:“今天晚上小珩打給你的那個號碼是我的。以後家教方麵的事,你可以通過這個號碼找我。”
寧婧點點頭,強迫自己轉過身,拉著行李箱進樓道。
其實她很想摟一摟顧演,不過要真這樣做了,恐怕會被他當成花癡pia飛。做人不能太貪心,還是循序漸進吧。今天的進展已經很好了,她要知足。
翌日是周六。
寧婧昨晚隻檢查了出租屋的浴室、洗手間、門窗鎖等設施是否完好,簡單地打掃了一下床鋪,就已經快到淩晨十二點了。
忙了一天,身體的血條快到底了,其餘事情隻好明天再弄,寧婧鑽進了換好枕套和被套的床鋪,眼睛一閉就跟周公約會去了。
第二天清早,寧婧吃完早餐,花了三個小時把出租屋裏裏外外清理了個遍,就換了套校服,往附中趕去。
現在是四月中旬,七月初放暑假時,b市要舉辦青少年遊泳錦標賽,參賽隊伍都是本地中學校隊,強隊眾多,高手如雲。
附中的泳隊不能說是常勝將軍,但基本上,名次都能在前三甲徘徊。上一年因為有隊員在賽前拉傷了肌肉,導致接力賽的排名滑鐵盧,五強不入。這年,泳隊誓要一雪前恥,從四月中旬起,就要進入有條不紊的訓練中去了。
訓練場地在學校遊泳館,要跟一個學校的寧婧是工作人員,自然也要出現。
按時來到場館,十個要參加比賽的隊員、包括候補都在熱身。第一輪下水的先是個人賽的選手,蛙泳、自由式、蝶泳、仰泳……
這裏麵卻看不到顧演,寧婧道:“傅逸川,顧演還沒來嗎?”
傅逸川:“喲,才來第二天就想他了?”
寧婧:“……”
傅逸川:“他來了,我剛才看到他跟隊長在器材室那邊聊天呢。”
寧婧哦了一聲,果然片刻後,王璐和顧演一前一後朝池邊走來。王璐肌肉的塊頭很大,堪比好萊塢電影裏的超級英雄,體寬足足比顧演寬了一個size。這麽對比,顧演的畫風確實很異端啊……
訓練一直到了中午十二點才結束,隊裏訂的外賣也正好送到了。今天天氣很熱,王璐等人訂的是附中周邊的一家由酒家承辦的便當外賣店,分量多,味道又好,還體貼地每人點了杯冷飲。價格並不便宜,好在泳隊的經費足。
遊泳館的一樓沒有桌椅,大家出水後,擦幹了身子,套上了T恤,一起去了二樓看台的椅子上吃。顧演在男生裏人緣真的很好,才一休息,就被人簇擁著,談著笑坐到了一起。
寧婧打開了飯盒蓋子,一隻油光潤澤的雞腿飄著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可吃了沒幾口,她就覺得下腹一陣陣脹痛。這感覺很熟悉,但是,比她正常經期要早了幾天。
寧婧放下了飯盒,從書包裏找出了一片衛生棉塞進口袋,便急匆匆地下了樓梯,跑到了洗手間去了。
十分鍾後,寧婧才重新步上了二樓,坐回了原位。這時候的她已經沒有心思去看顧演了,這痛經的毛病是從她初中起就有的,往往在第一天最厲害,小腹墜脹,腰酸肢冷。後來工作時,她特意找中醫調理過。
她一手捂著肚子,像隻煮熟的蝦子,臉色發白,另一手拿著筷子,小口小口吃飯。
遠處的顧演瞥到了這一幕,皺起了眉頭。
泳隊的部分人吃完飯,開箱發冷飲了。走到寧婧跟前時,負責發東西的人道:“這兒有青檸、葡萄和水蜜桃,你要喝什麽口味的?水蜜桃可以吧?隊長說女孩子愛喝這個味道,特地買的。”
一次性的杯子裏冰塊未融,搖晃時咕嚕咕嚕地響著。
寧婧:“……”
這東西現場喝了估計就萬箭穿腹了。
不過,畢竟是人家特地給她選的口味,下午拿回去加熱一下再喝吧。寧婧接了過來,道了謝。
吃完飯,寧婧下樓去把飯盒扔進垃圾桶。想起把那杯東西落在樓上了,隻好又上樓去拿。結果回到原位,那杯淡粉色的水蜜桃汁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礦泉水,常溫的。
旁邊還有人沒走,寧婧問他:“我的那杯飲料呢?”
“哦,顧演跟你換了。”那人道:“他平時不愛喝冷的,今天估計是心血來潮吧。”
寧婧怔住了,心裏一陣激動和雀躍。
確實,她記得上輩子的顧珩也是個痛經專業戶,那麽,顧演能看得出她痛經也不奇怪——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顧演居然伸出了援手,跟她換!了!飲!料!
要是係統現在在她身邊,那麽故事完成度至少得漲10%了吧!
經曆了剛搬家時的雞飛狗跳適應期後,寧婧順利就融入新環境,也在學校裏交到了好朋友。時間一晃就過了兩個月。
每周,寧婧都會給顧珩上兩次課,但光是憑家教費,是不足以在b市租房、吃飯、獨立生存下去的。所以,寧婧又在出租屋附近的便利店找了一份工作,在裏麵當收銀員,偶爾要進倉庫點貨。
長職需要每周做五天,因為要上學,寧婧隻能做兼職夜班,一周做三到四天,日期很靈活。時間是從每晚八點開始,一直到夜裏十二點便利店關門。
這份工作的工資足以讓她在租房之餘,還能存下一筆閑錢。
這天夜裏,十一點。
明亮的白熾燈照得便利店亮如白晝。便利店的牆壁是反光玻璃設計,在更明亮的裏麵的人隻能在牆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站在昏暗的外麵的人卻能把便利店裏的情景一覽無遺。
空調呼呼地送著冷風。幾排貨架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寧婧穿著工作服,蹲在了貨架邊擺泡麵,忍不住打了個嗬欠。
平常是有兩個員工一起看店的。可是,寧婧的搭檔今晚吃了不幹淨的食物,導致腹瀉,兩小時前就請了假去醫院看急診。夜裏顧客也不多,寧婧就隨她去了。
還有一個小時就下班了。明天是周日,下午要給顧珩上課。待會兒回家後,還得溫習一下輔導資料——寧婧在心裏默默地過了一遍計劃,揉了揉眼睛。
便利店的門忽然傳來了“叮咚”一聲感應聲,有顧客來了。
寧婧連忙把貨箱蓋子合上:“歡迎光臨。”
收銀台前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低著頭,像是在挑選避孕套。寧婧拍了拍臉,讓自己打起精神來,走到了收銀台裏麵,抬頭道:“您想買點什麽——”
剩餘的話止在了一個驚恐顫抖的尾音裏。
徐子肖比兩個多月前那次見麵更瘦了幾分,眉骨和顴骨淩厲地高聳,陰沉而病態。分明在盛夏天,卻穿了件不合時宜的衣服。
他直勾勾地看著寧婧,好似看到了獵物的毒蛇,一手神經質地搓著自己的上唇,邊道:“我在外麵看了你好久了,小婧,原來你在這裏打工啊……你住在這附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