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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前不久,曾禮藩在芶州購入了一座山莊。它出自一位西洋建築師的手筆。磚瓦厚疊豪奢,廊柱雕工精細,牆壁繪著精細的花蕊,更收藏著十幅價值連城的油畫。


  槐春的主宅,是曾禮藩出入最多的地方,某種程度上,是他私密的老巢。謹慎起見,他當然不會同意在這裏迎賓會客,否則,心裏怪不安的。


  所以,滿月宴的地點就定在了芶州那座新的山莊。除了擺酒,還有讓賓客的人氣旺一旺新宅的意圖。


  林娥給方家遞上的請帖得到了回複。原以為,方老太都一百多歲了,肯定隨個禮就算了。誰知她竟然打算帶著曾孫女親自赴宴。


  一個月後,芶州的山莊宴會廳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數麵落地窗均被挽起,玻璃映著廳內華燈的光點,天鵝絨般的夜空傾瀉而下。


  今天是望日,每個月月亮最圓的那天。


  曾禮藩夫婦忙著與客人寒暄。賓客裏不僅有華國人,更有洋人。故而,大家的著裝都偏西式。


  寧婧穿著一襲櫻色的西洋長裙,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大廳——她以前也穿過洋裝,但那都是假領假裙擺的設計,薄薄一層就完事。哪像現在這樣,身上層層疊疊穿了起碼七八層衣服,腰被勒緊得隻能小口小口呼吸,胃都給擠扁了,遑論進食。


  影視劇的名媛參加舞會,基本隻有喝酒的畫麵,很少會拍她們吃東西,可以說是非常尊重現實了。


  寧婧:“嗨呀,好像穿了件背背佳。”


  係統:“……”媽的智障.JPG

  因為曾禮藩獨女身份擺在那,寧婧站到角落,也還是有很多人來跟她打招呼。應付完一波又一波後,寧婧借口補妝,躲到了花園裏。


  這裏就是山莊內部了,黑漆漆的,客人很少會過來。四下無人,寧婧錘著酸脹的腰,想去石凳那裏休息片刻。去到才發現,裙撐太占地方,她的屁股壓根兒碰不到凳子,隻得懸空。


  寧婧:“……”


  沒辦法了,寧婧隻好用力把裙撐拉出來,打算回去。可剛走兩步,她毫無預備便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原來,她右腳高跟鞋的細跟卡在了兩塊青石磚縫之間,拔不出來了。


  寧婧:“……”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縫。


  係統:“……”雖說不應該,但這一秒,它特別想笑。


  有個礙事的裙擺,寧婧蹲不下來,隻好雙手扶著兩邊的柱子,憋紅了臉,打算把腳抽出來。就在她發力到臉紅氣喘的當口,背後忽然傳來了落葉被踩踏的沙沙聲。


  “小姐,原來你在……”燕無淮溫和的聲音忽然來了一個急刹車。空氣沉默了許久,寧婧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憋不住的“噗嗤”。


  寧婧怒道:“笑什麽笑,快來幫我拔一下啊!”


  燕無淮強忍笑意,在寧婧跟前蹲下,道:“扶著我,脫掉鞋子,別摔倒了。”


  寧婧扶住了他的肩膀平衡,燕無淮認真地垂首,觀察了片刻,便雙手微一使力。清晰的一聲斷裂聲在空氣裏響起,鞋子是拔出來了,可鞋跟卻斷在了縫隙裏。


  寧婧鬱悶道:“看來隻能上去換鞋子了。”


  “不錯,隻不過——”燕無淮脫下了自己的鞋子,整齊地放在了寧婧跟前,毫不在意自己隻著單襪立在風中,柔聲道:“小姐,你總不能穿著一高一低的走路,赤腳也會弄髒你,暫時穿著我的鞋子吧。裙擺擋著,別人看不到的。”


  “那你呢?”


  燕無淮沒有說“我皮糙肉厚”這類的話,而是淺笑道:“我在這裏等鞋子被送回來。”


  “那我就穿了,謝謝你。”


  眼前是雙平底的軟布鞋,幹淨無味。隻是,由於燕無淮體溫很低,所以,寧婧小心地踩進他那雙比她的尺碼大了很多的鞋子時,裏麵完全沒有活人該有的熱度。這又從側麵提醒了寧婧——眼前的並非陽間人。


  她踢踏著鞋子回到房間,快速換了雙鞋子後,剛一下樓,便差點被素良撞上。


  寧婧調侃她:“走路也不看路,什麽事這麽高興?”


  素良興奮道:“小姐,方佳伶來了,演電影的那個方佳伶!”


  寧婧心下一凜,吩咐素良把她房間的那雙鞋子還給花園裏的燕無淮,便提起裙擺往前廳走去。


  就在曾禮藩的周圍圍了一圈人。寧婧穿過人潮,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方老太和方佳伶本人。


  百歲高齡的方老太精神矍鑠,銀絲盤成一個髻,張嘴說話時,寧婧瞥到裏麵還有七八顆牙齒未曾脫落。而方佳伶的真人則比畫報上更美豔動人,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鬱。


  寧婧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幾遍方佳伶的眉眼。果然,看真人就更有這種感覺了——方佳伶的上半張臉,和影院裏的那個可怖的東西……是一模一樣的。


  那東西到底是何方神聖,眼前的方佳伶是死人還是活人?


  係統:“宿主,讓燕無淮成煞的時機已經到來了,與上次一樣,我不能給你太多幫助。這個宴會裏,確實存在一隻害人的妖物。和林青青那次的隻害八個人不同,這一次的妖物,如果沒人阻止,它會一直害人。你的任務,是在它把手伸向第三個受害人前,把它‘解決’。”


  寧婧:“???你這提示也給得太粗糙了吧?”


  係統:“宿主,那東西在害人前會有征兆。找出那個征兆,你就能在它下手前猜出第三個受害人是誰。”


  長輩們要說話,寧婧這等小輩隻是來打聲招呼而已,很快就退開了。一晃神,原本被仰慕者簇擁著的方佳伶已經不見人影了。


  寧婧一愣,環視了一遍宴會廳,也瞧不見她的蹤影。她拎著一杯酒,快步走出宴會廳,在昏暗的走廊裏,方佳伶懶懶地倚在廊柱,望著花園的方向發呆,指間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紅唇吐出了霧白色的煙氣。


  聽見腳步聲,方佳伶回過頭來,訝異地揚了揚眉,便朝寧婧微微一笑:“曾小姐。”


  “叫我月柔就行了。”寧婧猶豫了幾秒,決定試探一下她,便上前幾步道:“我打擾你透氣了嗎?”


  和眉宇間那絲愁緒截然不同,方佳伶一點也不扭捏,笑道:“怎麽會呢,我不是出來透氣的。近來煙癮變大了,怕熏到別人而已……啊。”


  寧婧錯手把整杯酒都倒到了方佳伶的裙擺上,潔白的衣裳頓時浸出了一灘深紅色的酒漬。以賠罪與換衣服的理由,寧婧邀請方佳伶上她的房間清潔身體,借放酒杯的間隙,寧婧見縫插針地吩咐素良去通知燕無淮,叫他去她房間等。


  不錯,寧婧想試一下——方佳伶到底怕不怕燕無淮。


  結果卻不如寧婧所料。燕無淮在場的情況下,方佳伶還在房間裏與她談笑風生,過了快二十分鍾才離開,和林青青畏首畏尾的模樣截然不同。寧婧也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繼續懷疑了。


  當天的宴會進行到很晚。山莊裏什麽都不缺,房間尤其多。家在芶州的客人當晚就離開了,而家離得比較遠的,則都安排在了山莊裏住宿。


  當晚,雖然是住在陌生地方,沒有風水陣,可有燕無淮住在耳房,寧婧睡了個安穩覺。翌日清晨,寧婧半夢半醒間,被窗外傳來的一陣陣愈演愈烈的喧鬧聲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走到窗邊。她房間的窗戶正好對著山莊的前花園,能俯瞰進門的那大片空地。晨光熹微,花園裏停了幾輛警局的車子,站滿了黑衣服的人,甚至有一輛殯葬車。而更遠處,被雕花鐵門攔著的空地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像搶食的動物一樣,嗡嗡地推著鐵門,爭先恐後地問著話,有的則在拿紙筆記錄著什麽。警察不斷做手勢讓他們後退。


  一種不好的預感攫住了寧婧的心髒,她飛快地換好衣服,步出房間。燕無淮已經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口了。


  寧婧脫口而出:“下麵發生什麽事了?”


  “方佳伶死了。”燕無淮平靜道:“今天早上,被發現死在了她的房間裏。山莊外麵的是聞訊趕來的報社記者。”


  十分鍾後,寧婧趕到了方佳伶的房間外。這裏已經站滿了警察,傭人已被清場。


  房門開著,裏麵的地板躺著一具女屍,全身蓋著白布,看不到臉。


  因為太晦氣,林娥和孩子都不在。方老太昨晚就有些不適,今天又聽到噩耗,再度病倒。唯有曾禮藩一臉嚴肅地在現場協助處理。


  寧婧看到曾禮藩在,就暗道一聲不好,誰知躲不及了,曾禮藩一眼看見了她,頭一次厲聲嗬斥她:“月柔,你還來這裏做什麽?快回房間!”


  曾月柔是極陰體質,所以,凡是這種凶案現場,她應該能躲就躲,否則很容易招惹邪物。


  警察也攔住她道:“曾小姐,這裏已經封鎖了,您不要進去了。”


  說那遲那時快,裏麵的警察已經記錄好了現場情況。寧婧眼睜睜地看著殯葬隊的人抬著床進去,把方佳伶的屍體移到擔架上,從她麵前離開。寧婧想了想,追了上去,道:“幾位請等一等!”


  殯葬隊的人都停了下來,寧婧道:“能否讓我看一眼方佳伶的……遺體?”


  領頭的人遲疑道:“曾小姐,您好奇這個做什麽呀。”


  “是呀……死得太慘了,您肯定會害怕,這種事情,就別看了吧。”


  寧婧再三堅持,又塞了點錢放進殯葬隊的人的手裏,對方才在無人的轉角把擔架放下。


  寧婧深吸一口氣,把白布掀開。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覺得難能直視。


  方佳伶雙眼睜大,死不瞑目,上半張臉因猙獰而少了幾分美豔。可怖的是下半張臉,唇部連同一塊皮肉宛如被活生生撕走了,橫裂上揚,血肉模糊,那電影院裏那東西的死狀一模一樣,好似一張拚接的……狐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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