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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曾禮藩沉聲道:“即使現在無邪念,難保以後會不會改變。凶物傍身絕非長遠之計。喬天師,可有什麽辦法能盡快收了這隻凶物?”


  喬天師搖頭,緩聲道:“曾元帥,此事不可輕舉妄動。”


  “為什麽?”


  “你先聽我說。我愣頭青時,某次趕路曾在借住在一戶人家。那家的男主人充軍了,隻剩一位老嫗和姑娘。當晚,我察覺了她們家有股妖氣,細細查勘,原來盤踞了一條碗口粗的白蛇,已經見血食過人了。當時,一方麵是天師的職責在驅使,一方麵是感激這對婆孫讓我借助。我夜裏就起來收妖。結果誤判了對方實力,打草驚蛇,讓它逃脫了。白蛇被激怒,跑到了鎮上,一口氣吃了好幾個人,險些釀成大禍。”喬老天師回憶道:“這還不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收了它後,讓我借住的那戶人的姑娘一聲尖叫,當場吐血昏死。原來,她一直把那妖物的人身當成自己的情郎,受不了它慘死在自己跟前。”


  曾禮藩目露不可思議,喬老天師抿了口茶水,道:“如今一晃幾十年,這件事還是我心中一大憾事。人妖殊途,常年相伴有害無益,但萬萬不能衝動行事。”


  “喬天師,若有要求請直提。隻要能保小女平安,曾某會盡己所能提供協助。”


  “我年已古稀,比起年輕時,法力確實有了見長,但曾小姐身邊的凶物,絕不像一般的妖邪那麽簡單能收掉,我不能保證,隻能盡力一試。”喬天師從隨身的布袋裏摸索出了一段紅色的手繩,纏繞著金線,還垂墜著三個空心的銅鈴。他凝重道:“我需要先確認那凶物的身份和底細,以及曾小姐對它的態度。”


  “小女多年來一直受妖邪困擾,心裏很懼怕這些東西。如果她知道身邊潛伏著凶物,必定會遠遠躲開。”曾禮藩道:“她應該是不知情的。”


  喬天師點頭,把紅繩放入一個盒子中,遞給了曾禮藩:“讓曾小姐戴在身上,當她接觸到那凶物時,我能感應到。確定了凶物身份後便能著手收妖了。未免曾小姐受刺激,元帥屆時請讓她回避。”


  曾禮藩收下了那根手繩,第二天吃早飯時,把它混入了一堆禮物中送給了寧婧,特意提了句,說這是他在公務期間從一位高人那裏得到的護身符,叮囑她收好。


  以前,曾禮藩每次出門都會帶很多禮物給曾月柔。這次也不例外。寧婧哦了一聲,倒也不覺得稀奇。


  曾禮藩不欲打草驚蛇、惹那妖物生疑,就沒有當場要求寧婧戴上,但根據他對自己女兒的了解,為求安心,她會戴上的。


  吃完早飯,曾禮藩出了門,之後的一天都要處理公務。


  寧婧咽下了餐桌上的西點,最後開始享用甜點。


  一旁伺候的恒秋把她吃完的餐盤收走,端去廚房。當曾禮藩在家裏與女兒用餐時,不喜歡太多人在旁邊伺候,所以,一般她不能帶上燕無淮。偌大的一個廳子,一般就隻有恒秋一個女傭。


  門關上後,寧婧放鬆脖子,靠在了高背椅上,瞥見外麵又開始下雨了,雨聲瀝瀝,落地窗水漬蜿蜒,天色昏暗。這是個適合窩在房間睡回籠覺的好日子。


  不過,清晨時由於大廳裏光照充足,就沒有點燈。現在,外麵的天空黑得像傍晚,唯一的一盞裝飾用的壁燈,似乎有點太過昏暗了。一會兒得讓恒秋點上燈。


  “咚——咚——”


  身後的老鍾傳出了幾聲沉重悠遠的鍾聲,鍾擺左右搖動著。大概因為年久失修,鍾擺輪軸有點缺油了,越搖到後麵,就越伴隨著一些不協調的摩擦聲傳出來。


  寧婧原本還無心地數著節拍,直到報時的鍾聲響完,那些摩擦的聲音變得清晰起來,她才意識到,那聲音卻非常沉悶,與其說它是輪軸沒油時發出的清脆金屬聲,還不如說,它是堅硬的鍾擺一下下地撞擊、擠壓潮濕的肉的聲音。


  寧婧脊背爬上了一股涼意,與此同時,她忽然生出了一種被人從後腦勺盯著的感覺——就來自於她背後的鍾。


  她僵硬地轉過頭去,就在距她三米遠的後方,那高高的西洋鍾的裏,有個形似小孩的東西隔著玻璃扭曲地擠在了角落,倒垂在那裏看她。濕漉漉幾縷發絲黏在了下方,眼眶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可寧婧依然能感覺到它充滿了惡意的視線。


  鍾擺的每一次擺動,那末端圓鈍的銀盤便一下下地擠壓它小得出奇的頭顱,像是棍棒在敲擊沒有骨頭的死肉,沉悶而潮膩。


  這種聲音已經持續了很久了……也就是說,那東西很早前就在了。


  寧婧一顫,手裏的銀勺落到了地毯上。以前,在家裏也遇到過怪事,但那些東西從未試過直接在家裏出現。是她大意了。


  那東西似乎感覺到她的慌亂,竟然慢慢地朝她咧開了嘴,這一動,卻隻牽動了口唇四周的肌肉,其餘地方是僵著的,像發脹的麵皮,十分瘮人。


  寧婧狼狽地轉開了視線,假裝沒看見,匆匆離開了餐桌。不走運的是,這廳的大門就在老鍾的旁邊。


  寧婧用力地按門把。可惜,一如既往地,那些東西出現後,她等於是被隔絕了,門把根本擰不動。


  寧婧用肩膀用力地撞門,尖聲呼救:“無淮,無淮!救救我!”


  事到如今,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找燕哥,已經是她的本能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燕無淮沒出現,反倒是老鍾清晰地傳來了“吱呀——”的一聲開門的聲音,寧婧驚恐地側頭,瞧見老鍾的門被開了,在幽暗的光線下,那東西四腳著地,爬行靠近她,地毯蜿蜒出一道深色的水漬。它探出了一隻漫著屍斑的手,要來抓她的腳脖子。


  寧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去搖動門把,就在這時,一直不鬆動的門把忽然能壓下去了。好像算準了時間一樣,門外門內一同開門,燕無淮溫和的聲音在門後傳來:“姐姐,你吃完早飯了嗎……唔。”


  寧婧撞門的收勢不住,一下子便摔了出去,砸到了燕無淮身上。孩童根本撐不住她的體重,兩人一同摔倒在地毯上。寧婧爬了起來,發現自己還有一隻腳在廳裏,連忙抽了出來。


  廳裏的那東西自然是消失了,可寧婧打死也不敢再進去了。她守在門外,讓燕無淮和回來的恒秋替她把餐桌上的那些曾禮藩送的禮物搬到她房間裏。


  回到房間關上門後,燕無淮把禮物盒子放到了地上,道:“姐姐,我替你把它們歸類擺好吧。”


  自從燕無淮能看到東西後,就不僅限於單純被養著了。他會在寧婧身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和恒秋與素良相比,他做事甚至更加細致,漸漸地,寧婧就很放心地讓他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燕無淮用剪子把盒子一一拆開,這些大多都是昂貴的舶來貨,絲巾、衣裙、女鞋、首飾,曾禮藩沒有那麽懂姑娘家的打扮,應該是找屬下置辦的。


  寧婧在屏風裏換了身衣服,坐在床上,忽然想起了曾禮藩叮囑的那個辟邪的東西:“對了,無淮,這裏麵應該有個紅色的盒子,我父親說是辟邪的。你幫我把它拿過來吧,讓我看看是什麽。”


  “知道了。”


  燕無淮打開了盒蓋,漫不經心地去拎那根紅色的繩索。指尖觸到它的那一刻,燕無淮瞳孔微縮,指尖瞬間回收,可還是免不了被傷到。


  蜿蜒的雨漬投映到燕無淮的臉上,方才的笑意已經消失,他安靜地垂首,看見自己原本無傷的指腹,宛如碰到了高溫的火焰,被灼燒得黑紅發焦,冒出了一縷青煙。


  那傷口似乎想擴大,以吞噬他的指頭,可很快便被反噬了,好似被摁滅的火源。焦黑慢慢消失,皮膚恢複如初。


  他沉默地看向了錦盒裏古樸的銅鈴,無聲地笑了下。


  辟邪……他看未必。分明是來對付他的。真是不自量力。


  隔著屏風,隻能看到燕無淮的背影。見他久久都沒過來,寧婧伸長了脖子,疑惑道:“無淮,你怎麽站在那裏發呆?”


  “來了。”燕無淮取過了盒子,走到寧婧跟前,淺笑道:“你說的紅色盒子,應該就是它了吧。”


  寧婧沒仔細看,否則,她會發現錦緞之間,手繩的三個銅鈴之間的兩段紅繩,憑空出現了兩個不顯眼的黑點,像是被煙頭燙斷了,纏繞的紅絲一根根細絲斷裂、抽搐,宛如兩方的力量在抗爭。


  寧婧本來是沒興趣戴的,可剛才在飯廳碰到了那東西,她心裏有些不踏實,本著多一個法寶就多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態,試著拿起來看看。


  就在這個當口,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那根手繩毫無預兆地斷成了三截,接口焦黑,係著的三個銅鈴四下滾落。


  槐春城郊,屋中擺滿了法陣。喬天師滿頭的汗水浸濕了銀發,各個弟子嚴陣以待,各就其位。


  一根細細的金線纏繞著數個金鈴,連接在法陣中央的鼎爐上。


  忽然,金線崩斷,喬天師一個不慎,猛地嘔了一大口的黑血,同一個瞬間,幾個弟子大驚失色,連忙過去扶住了昏死的他。


  繩子繞著金線,還能憑空斷開,寧婧怔住了。


  三個銅鈴分明是空心的,可滾過燕無淮的軟布鞋前時,銅鈴似乎發出了輕微的不甘心的嗡鳴,隨後,徹底陷入沉寂。


  寧婧捏了捏斷口,這硬邦邦的觸感,實在太像火燒斷的了,真是充滿了惡意的破壞。


  寧婧:“……”


  她默默地慫了。


  這房子裏的東西……有這麽凶猛麽?曾禮藩送到的東西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居然一秒都鎮不住。


  看來,有事還是得靠燕哥。


  燕無淮揚了揚眉,無辜道:“姐姐,它斷了。”


  “算了,說不定是劣質的商品,還沒戴就破了。”寧婧跳下床,拾起了斷繩和金鈴,放回盒中。


  看來她是不知情的……


  燕無淮淺笑了一下,柔和地應了聲:“嗯,我也覺得。把它扔了吧。”


  “好……啊,不行。”寧婧想了想:“包起來放到櫃子角落吧。”


  曾禮藩送她的東西,雖然劣質,但不好直接扔了。好歹留個全屍,萬一以後被問起來才能解釋。


  隔了幾天後,曾禮藩在郊外再一次與喬天師見麵。


  與數天前相比,喬天師依舊衣著得體,但起來像是老了幾歲,臉色呈現出不健康的蠟黃。曾禮藩一看,便心裏一個咯噔。落座後,果然聽到了壞消息。


  “那凶物不好對付。我以為自己沒有低估它,誰知還是棋差一招,元氣大傷,須得回師門調整幾年。”喬天師顫巍巍道:“但我已經基本知道它是什麽東西了,下次再見,必能收了它。”


  曾禮藩著急道:“喬天師,你要離開槐春了嗎?那小女……”


  “曾元帥,稍安勿躁。”喬天師擺手,道:“曾小姐今年已有十五歲了吧?”


  “是的。”曾禮藩點頭:“這個月頭,就恰好是十五歲零三個月了。”


  “我算了卦。曾小姐二十歲前,陽氣尚充,能應付那邪物。你不妨以煞擋煞,默許那凶物的存在。有他在曾小姐身邊,短期內能替她擋走不少災禍。”喬天師沉聲道:“可是,在曾小姐二十歲時,請元帥一定要覓一個陽年陽月陽日生的男子,與曾小姐婚配。由此,陰陽合濟,調整回來。否則,過了二十歲這一年還不止損,曾小姐的陽壽便會開始銳減。”


  曾禮藩疑惑道:“可那凶物不會趁機作亂嗎?”


  “那日來臨之時,就是喬某準備充分,前來收妖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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