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起棺,就意味著破壞燕家昨天才布下的陣法。寧婧這舉動其實稱得上是跑到別人的地盤來撒野了。換了是平時,還不一定能找到人幫她起棺。隻是,現在恰逢兵荒馬亂的時候,鎮又處於旱災的當口,人們為了活下去,能摒棄很多東西。
寧婧一聲令下,找來的幾個壯漢便拎起鏟子,把墳塋上的新土鏟走。兩個警衛在不遠處放風,恒秋和素良兩人掩著口鼻站在寧婧身後,臉上帶著害怕又迷惑的情緒,看著那不斷下陷的土壤。出發前,小姐說的是要來南河接一個姓燕的人,可她沒說過這姓燕的是個已經被埋在地下的死人呀!真是想想都瘮人。
寧婧盯著那細碎的泥土不斷被挖出,緊張道:“統統,你說燕無淮還活著嗎?”
係統:“不必擔心,即使燕無淮死亡了,也不會真的消失,而會投身為妖邪之物。而你又是能接觸到妖邪之物的體質。”
寧婧:“……”但願燕無淮命大活到現在吧,不然她以後可得每天燒紙錢給他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咚”一聲悶響傳來,下插的鏟子驀地撞上了一塊泛著光澤的深黑弧形木板,那是棺木的板蓋!
寧婧精神一振,立刻上前一步,果斷道:“把它拖出來……不,先鑿個洞通氣。快些!”
那棺木的板很厚,那壯漢用一種類似於錐刺的武器狠狠地戳了最薄弱的地方幾下,震得虎口都發麻了,才終於砸開了一個手指截麵直徑的小洞。
接著,站在坑裏的人用繩索綁著棺木的頭,地麵的人合力把沉重的棺木拖了上來。棺木蓋子貼滿了以朱砂繪製的明黃色符文,四角釘有銅色釘子,貼合完美,密不透風,連隻蚊子也飛不出來,這謹慎的勁兒,簡直像是要把什麽洪水猛獸困在裏麵。
係統:“這是燕家的一種防反噬的符咒。人枉死後,怨氣作崇,會化作厲鬼,在心願了卻前不會離開。這些符咒的目的,就是把枉死者的魂魄打散,防止它們回來尋仇。隻是,這對燕無淮沒用就是了,他是煞神附體,死後不會進入輪回道。”
寧婧頂著陰風陣陣聽係統的科普。
蓋子都鑿開一個小洞了,棺木裏卻沒傳出呼救的聲音。寧婧歎了口氣,對燕無淮的死活已經不抱希望了。壯漢依次把四顆釘子撬開,寧婧手扶著沉重的蓋子,朝棺木尾部的方向推開。
棺木底下鋪著數層錦緞,均勻地撒著金錁、麥穗、銅錢以及許多寧婧喊不出名字的金屬製品,內壁繪著泛著腥氣的符文,這是求雨祭天的陣法。棺中躺著一個身著暗紅色綢衣的男孩,臉龐瑩白無血色,墨色碎發,眉目斜飛入鬢,嘴唇微翹。錦衣之下,他赤著雙足,腳腕與手腕均被繞入金絲的繩索束住。露在衣裳外的肌肉薄弱處均泛著大片烏青的淤痕,那是在他這一天一夜裏,試圖撞開棺木蓋子求生的證明。
寧婧怔了怔——因為燕無淮那邪氣的見血開竅的命格,她一度把他的長相想象得充滿戾氣和攻擊性。料不到他在稚氣之餘,長相會是這麽地舒雅沉靜,讓她瞬間就想起了民國時期的塵封的舊影像。
寧婧咽了口唾沫,探手往他鼻下深去。恒秋和素良連忙阻止她:“小姐,別碰他,搞不好他已經死了。”
這響動驚動了棺木內躺著的人。燕無淮的睫毛顫了顫,緩慢地張開了眼睛,暴露在陽光下的,是一雙異於常人的深茶色眼珠,平靜無波,明眸美矣。
擔心他從黑暗的地方轉移到光照明亮的地方眼睛會受不了,寧婧下意識伸手,擋住替他擋住了太陽。陰影在他臉部橫過,可燕無淮卻毫無反應。
寧婧眨了眨眼,心裏冒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她試探著晃了晃自己的手,伸出雙指,靠近他的眼珠。直到指尖快碰到眼球了,燕無淮對此也沒有反應。
寧婧驚愕地收回了手——這一世的反派,竟然是看不見東西的。
雖然是瞎子,可不妨礙燕無淮知道自己落入了陌生人的手裏。寧婧彎腰解開了束著他的繩索,把他瘦小的身子扶抱了起來,安慰道:“無淮,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是來帶你去別的地方生活的,以後你不用再和燕家人生活在一起了。”
原以為要費一些口舌才能說動他,可燕無淮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絲毫反抗。他順從地摟住了寧婧的脖子,依偎在她的脖頸處。素良和恒秋麵麵相覷,素良道:“小姐,他從棺材裏出來,身上多髒呀,還是讓我們抱吧。”
燕無淮的下巴輕輕放在了寧婧的肩上,聞言輕輕抬眼,“看”了素良一眼。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可素良卻有種自己被剜了一眼的感覺,接下去的話都噎住了。
讓壯漢們把空棺木恢複原狀、並埋回土裏後,寧婧用錢打發了他們。隨後,寧婧一個人抱不動孩子,警衛接過了燕無淮,朝車子走去。
廢話了,大老遠跑到這兒,把人家祭天的貢品截胡了,燕家人遲早會發現,還不跑路就是傻子了。
關上車門後,車子緩緩開動。寧婧坐在後排,給燕無淮拿出了放在後座的水和食物。燕無淮像個快渴死的人,雙手捧著水壺咕嚕咕嚕地仰頭灌水。
在祭天前一天,他就被禁了食,沒吃過什麽東西了,虛弱得很,喝了水後,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柔軟的點心,填滿了灼痛的胃,才伸手勾著寧婧的腰,躺在了座椅上沉沉睡去。
係統:“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實時總值:10%。”
係統:“叮!人品值提高了,實時總值:999點,已達峰值,無法繼續增加。”
寧婧以為自己聽錯了,滿頭問號:“???”
這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遇到的——任務才剛開始,人品值就爆表的情況。這是怎麽回事?
她可沒做驚心動魄的事啊,最多就喂了點水。難道——燕無淮是那種給點陽光就回報整個春天的傻白甜?
她詢問了係統後,係統道:“我隻能反饋數據的變動,具體什麽原因無從得知。”
得不到回答,而且雖然數據很詭異,但好歹是好的方麵,寧婧隻好暫時作罷,以後有機會再研究。
一天後,一行人來到了火車站,坐上了回槐春的班車。
這次的房間分配,與上回一模一樣。寧婧那房間原本就有個空床位,剛好能讓燕無淮睡。這天中午,恒秋去了買午飯,素良在為寧婧剝桔子。
寧婧坐在床頭翻書,念故事給燕無淮聽。為了不引人矚目,燕無淮已經換下了那襲綢衣,著了在當地買的藕色的盤扣布衣,款式雖普通,但料子卻很舒適輕軟。
空氣裏隻有翻書的聲音。他乖巧地坐在寧婧身旁,穿著布鞋的兩隻小短腿在晃悠。這麽幾天下來,這小屁孩似乎基本信任了她,但性子卻一直是那麽安安靜靜的。
寧婧想了想,說:“無淮,我們還得坐幾天火車。如果覺得悶的話,可以讓素良念故事給你聽。”
燕無淮抬眼“看”她,稚氣而清晰地道:“不悶,我很開心,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
在陽光下,深茶色的眼珠顏色變得更為淺淡,讓寧婧想到房間裏那顆鑲嵌在鏡子手柄上的貓眼石。
燕無淮是個瞎子……看眼珠完好的形態,倒也不像是被人戳瞎的,難道是先天的眼疾嗎?奇了怪了,原著裏可沒有提過這個設定啊。
再說了,要知道,若是盲眼久了,即便學著常人一樣睜眼,也還是能看出是瞎子的——由於對眼球運動控製不佳,還可能會伴生斜視、鬥雞眼等形態。
寧婧盯著他漂亮的眼珠,暗道——這可一點也不像盲人。
入夜後,火車熄燈了。
上次夜裏看到那東西後,寧婧讓恒秋把那半透明的玻璃用簾子蓋上,還讓她把油燈點著。鑒於上次那東西開了門進來,或許一塊簾子不能阻擋什麽,但起碼有個心理作用,不會讓她覺得自己時時刻刻處於監視下。
不知道是不是燕無淮的作用,自從帶著他趕路後,寧婧的噩夢少做了很多。最近兩天也能一覺到天明了。
好景不長,這個自我暗示到了今夜失了效。寧婧安穩地睡到了下半夜,再度被一個陰冷怪誕的噩夢靨住了。驚醒時,她出了滿身大汗。床下的油燈的燈芯在跳躍著。半掩的窗外,山巒疾馳而過,鐵道咣當咣當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著。
寧婧翻了個身,眯起眼睛,在油燈燈火閃爍的間隙,她驀地看到了素良的床頭,站著一個瘦長的人影,因為是對角線,距離她隻有六米左右。
寧婧渾身一個哆嗦,下一秒,油燈輕輕一跳,滿室恢複明亮,那人影不見了。
風呼嘯著拂動油燈,寧婧裹著被子,膽戰心驚地坐了起來,靠在了牆壁上。油燈再一次閃動,滿室陷於黑暗中,借著黯淡的月光,寧婧再度往素良的床頭看去,一個激靈,滿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結了。
那個東西還在。而且,比剛才靠近了一點,距離她隻有四五米了。油燈再一次閃爍,它的身影便越來越接近。
接近到寧婧已經能看清它的模樣。和第一天來的時候爬過她窗戶的那東西一樣,它有一張麻木發僵的臉,膚色發藍,好像扣著一張爛泥糊成的皮。濕冷而潮潤屍臭撲麵而來。
上一次那東西已經爬到她床欄了,她都沒有嗅到味道。這一次隔那麽遠就有味道了,這就說明了隨著手臂那道符咒褪色,她和妖邪之物的隔絕——也隨之完全消失了。
寧婧嚇得差點滾下床,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
寧婧裹著被子,幾乎是跳下了地。她直覺地覺得,要是一直坐在床上,等那東西爬上來就完了。
可下了地後,有攔路虎在前,她又不敢衝向恒秋和素良的方向。心急之下,不知怎麽想的,她嗖地一聲鑽進了燕無淮的被窩裏,甚至很丟臉地爬進了內側,縮在了這小屁孩的手臂邊上。
燕無淮的睡相很好,其實,他一個小孩兒根本擋不住寧婧,但能挨在活人身邊,寧婧總算沒那麽害怕了。
上回,任她如何呼救,恒秋和素良都沒聽見。大概每逢那些東西出現後,她就會被一股力量從現實世界隔絕開來。好在,被隔絕的似乎隻是聲音罷了,她跳上床後,燕無淮被她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側頭道:“姐姐,怎麽了?”
“我,我……”寧婧牙關顫抖,想到燕無淮是小瞎子,什麽也看不到。那東西已經走到床邊了,寧婧嚇得把頭鑽進了被子裏。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完全沒有動靜。寧婧膽戰心驚地露出了兩隻眼睛,卻意外地發現那東西已經消失了。
寧婧怔在原地。
剛才她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被子也扔掉了,一頭紮在了燕無淮的腰側。燕無淮在黑暗裏摸索了片刻,翻過了身子,一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像在哄寵物。
“你剛才有沒有聞到一股臭味?”
“臭味?有嗎?”燕無淮頓了頓,輕聲道:“姐姐,你是做了噩夢嗎?”
寧婧不知道怎麽回答了,隻好順著說:“對……對,我做了噩夢。”
“嗯,我猜到了。”燕無淮無聲地笑了笑,柔和道:“那姐姐就在我這裏睡吧。我習慣了看不到光的地方,我會陪著你的。”
寧婧是真的嚇慫了,她連下床撿被子都不敢,聽到這句話是求之不得。
燕無淮人雖小,可體溫暖熱,被窩有一股皂角的清香氣,十分助眠。寧婧驚嚇過度,反倒很快就入睡了。
燕無淮一直維持著輕輕拍哄她的動作,直到她徹底睡熟,才止住了手。慢慢地,他彎下腰,在寧婧的額頭上吻了吻,低聲道:“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