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修為越高,感知到屍氣的範圍就越遠,尤其是處於下風向時,這雷達能力就更強。寧婧能感知到這隻屍鬼,就證明它已經接近到一百米內了。
沒有了寧婧的聲音陪伴,四周的空氣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安靜中。對危險的天生直覺油然而生,讓崢河汗毛豎立,手心發涼。由於丹田空空,毫無修為,即使他睜大眼睛,在幽暗的月光下,也隻能看到婆娑的樹影,和附近事物的大致輪廓。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把手往後探,輕輕摸到了一塊尖銳的石子。圓鈍的一邊握在手心,尖銳的一端從食指與中指之間露出。
不多時,崢河明顯感覺到四周的溫度驟降,一股濕潤的腥臭味飄散在風裏,撲鼻而來。施家五十多口人的屍堆裏,傳來了一點粘膩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翻找自己遺留下的心髒。找了許久也沒翻到,它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幾乎能用暴躁形容。
瓦簷的對角線上,謝亦與寧婧趴在了下風向,靜聽屍鬼的動靜,院中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崢河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這一瞬間,距離他十多米處傳來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屍鬼終於發現了身後還有個活著的小孩。
黑暗裏,“唰——”一聲輕響,人類的皮囊落地。風中的腥臭味濃重了很多。凜冽的風聲中,屍鬼極速朝崢河襲來。
就在屍鬼踏入了院中早已畫好的法印上時,屋簷上的謝亦瞅準時機,手結劍印,凝神大喝一聲:“起!”
十多道雪白的身影暴起,從屋簷躍下。
寧婧抽出了青女劍,往上麵灌注靈力,窄長冰冷的劍刃驟然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金光。指尖著地橫掃,青石地“喀”地一聲,便被劈出了一條寬約半掌的金色縫隙,其後不曾收勢,極速朝法陣中心劈去——
寧婧震驚道:“霧草,這殺傷力也太高。”若是乘其不備地攻擊人,絕對能把人削成兩半。再看看別的弟子的攻擊,金光僅僅浮在了石地表麵,並沒有破壞地麵的磚塊,破壞力和她不可同日而語。
係統:“當然了,你以為陸輕雪是吃素的麽?光是她的青女劍,就已經是二門弟子裏數一數二的武器了。”
這隻屍鬼道行頗深,又剛吞了活人心髒,陰氣正盛,好在沒有法器傍身,比上次的老魔道好對付了不少。眾人合力圍攻,十多道暗金色的光紋自劍尖躍出,化為金索,緊緊纏繞著它。金線越勒越緊,在屍鬼濕潤的皮膚上燙出了焦臭的煙,它痛苦不堪地在地上扭動。謝亦麵無表情,口中念念有詞,屍鬼很快就沒有還手之力,軟倒在地。
眾人點起了火把,有大膽的弟子用鞋尖把趴在地上的屍鬼翻弄過來,靠近了看。令人驚訝的是,這屍鬼的腹部竟然是隆起的,隔著肚皮,詭異地波浪狀向上鼓動著,就像有什麽東西想從裏麵鑽出來。
有人驚恐道:“不好!這廝腹中還有個屍胎!”
說那遲那時快,一隻尖銳的黑色爪子從屍鬼垂死破肚而出,鼓脹的肚子像漏氣的氣球一樣,迅速地癟了下去。從腹部的血洞裏,爬出了一隻像猴子一樣濕漉漉的怪物。
屍鬼寄宿在人身上的時候,如果宿主身懷有孕,那麽,腹中的胎兒也會隨之墜魔。這隻屍鬼,應該是挖了一具難產去世的孕婦屍體做宿主。
剛破肚而出的屍胎法力不足,急需一具皮囊活下來。身邊那麽多高人環繞,求生的本能,讓它轉頭瞄準了站在廊下的崢河,不顧一切地朝他撲了過來。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短短一秒鍾不到,眾人都來不及攔截住它。崢河的小臉上閃過了幾分驚懼,匆忙倒退,然而屍胎的動作太快,腥臭的指甲已經抓到了崢河的衣襟。
崢河往後翻滾,靈敏地伸腳把屍胎踹開。屍胎憤怒地尖叫一聲,不退反進,四腳並爬,一下坐在了崢河的腰上,借體重把他壓在身下。由於動作太猛,崢河臉色煞白,內髒仿佛被擠得移了位置。
屍胎一手握住了他的頸部,伸爪就要取心。崢河瞳孔劇烈收縮,瞅準時機,以手心尖銳的石塊正麵抵住了屍胎的爪子,火花激越,鋒利的指甲被磨蝕了一塊,利爪落下的方向從而被改變了。
崢河驚險地側過了頭,耳旁三寸之地,已經被指甲“吱呀——”地劃出了三道深深的刻痕。若那是他的頭,恐怕早就見紅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柄鋒利的劍自屍胎的後方直穿心口而過。它的動作頓時凝固在了半空,垂死之際,仰頭淒厲地長嘯一聲,眾人紛紛捂住了耳朵,崢河耳膜發痛,下意識地抱住了頭,蜷縮成一團。
感覺到壓在身上的重量沒了,崢河慢慢鬆開了手,心咚咚直跳。
寧婧手腕轉了轉,把靈氣灌注入劍,一道璀璨的金光自劍柄直衝劍尖,被串在了青女劍上的屍胎,那黑色的身體在空氣中轟然碎裂,湮滅成無數的塵埃。
幾點還在燃燒的星火朝崢河飛了過去,寧婧眼疾手快地以袖子擋住,星火撞在了她的衣袖上,翻滾了一兩下,便徐徐熄滅了。
“真險啊。”寧婧鬆了口氣。雖是這麽說了,她的姿態,卻有種遊刃有餘的從容感。
青女劍入鞘,寧婧彈了彈衣袖,緩步上前,停在了崢河跟前。
崢河剛才被屍胎噴了滿頭膿臭的粘液,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屍臭味。這個髒兮兮的孩子,人人都退避三舍,唯有寧婧麵不改色地靠近他。
寧婧蹲下身來,捧起了跌坐在地的崢河的臉,顰眉道:“它抓到你哪裏了嗎?”
崢河的嘴唇顫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緩過勁兒後,眼淚才像斷線的珠子一顆顆掉了下來,指尖更是抖得不成樣子。
寧婧見狀,心中有數。
也是,這小屁孩才八歲多,剛才與屍胎的搏鬥,隻是在生死存亡之際爆發出的求生欲。危機過去,那強撐著的不似小孩的冷靜,才終於崩塌,流露出受驚後的正常反應。
寧婧:“統統,我要投訴你們。還說這種場景不會給寶寶留下陰影?”
係統:“宿主,一切的設置,都是在崢河能承受的範圍內的,你——”
寧婧:“我說的寶寶是指我自己。”
從這個世界開始,係統決心要當個優雅的統。於是,本要衝口而出的髒話,被它生生憋成了一個冷漠的:“哦。”
話又說回來,崢河的心理素質簡直過硬。屍胎那一爪子要是抓下去了,不會死人,但流點血是肯定的事。換了是普通的小孩子,看到這麽個怪物迎麵撲來,早就嚇得尿褲子了。哪能像崢河那樣,睜眼一抹黑,僅憑風聲和直覺就能躲過攻擊。
腥臭的膿液混著冷汗流到了眼皮上,崢河的一隻眼睛有點睜不開。寧婧耐心地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拭走了膿液,認真地又問了一次:“它抓破你什麽地方了嗎?”
“沒有抓傷。”崢河搖搖頭,頭頂糊著一坨粘膩的東西,很難受,他抓起衣襟就去擦,寧婧連忙拉住了他的手腕,道:“回去再用清水洗,你這樣會蹭進眼睛裏。”
崢河聞言,乖乖不動了,心情終於平複了些。
寧婧皺著眉,又翻開他的兩隻小手,果然,剛才在半空中抵禦攻擊的那隻手的手心,被粗糙的石頭反向磨得血肉模糊。
如果變得強大都要付出代價,或許是心靈上的煎熬,或許是肉體上的磨礪。那麽,在每一個世界裏,反派要付出的代價,其實比一路順風順水的大氣運者要沉重得多。
最不公平的是,即使吃了許多苦頭,反派的最終結局,也逃不過成為大氣運者龐大的經驗值的組成部分。
寧婧輕歎一聲,安撫道:“你剛才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聞言,崢河耷拉著的眼皮抬了起來,濕潤的眼珠子亮了亮,像條得到了表揚的肮髒的流浪小狗:“真的?”
寧婧溫和道:“當然了。在場的所有人,若是與你同樣年齡,遇到同樣的情況,都不會有你做得好。”
這時,身後有個藍衣弟子調笑道:“陸師姐,你帶來的這小孩還真上道,反應挺快的,我看以後要找誘餌,找他就成了,對吧?”說完,還自以為幽默地直笑。
那輕浮的語氣,儼然是把自己差點喪生的同宗師弟,看作是一隻家畜。
寧婧:“……”
這位大哥估計不知道,在十二年後,他口裏的這個“誘餌”,可是個超可怕的暗黑係報社黨。別的不說,單單就是折磨供品的手段,就花樣百出得能出一本專著。是有多想不開,才會以這樣的方式,在崢河麵前怒刷存在感?[蠟燭]
‘現在嘴賤有多爽,十二年後火葬場啊火葬場’
寧婧沒理會這個NPC,提了提氣,把崢河背了起來,對謝亦說:“師叔,崢河受驚了,我先帶他回金光宗。勞煩你們善後了。”
被寧婧當做透明人的藍衣弟子臉色微變。
謝亦點頭,看了趴在她背上的無精打采的崢河一眼,輕聲道:“去吧,辛苦你們了。”
寧婧背著崢河往施府門口走去,在她擦肩而過的時候,藍衣弟子快速地嘀咕了一句:“跟你說話是給你麵子,傲什麽傲。臭死了。”
寧婧倒是沒有反應,趴在她背上的崢河,卻在這時轉過了眼珠,望了他一眼。分明滿頭粘液,狼狽不已,可自那雙那迸濺出的陰沉危險的火花,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子,反倒像隻披著羊皮的小獸。
藍衣弟子的脊背無端端升起一股寒意,連忙暗罵自己殺妖殺出毛病來了。
雖然係統多次保證崢河真的不會被嚇出毛病,但寧婧還是想衝淡他今晚的恐怖記憶,免得他晚上做噩夢。於是,回程的時候,兩人沒有禦劍,而是穿過西阪城,慢慢走回趾麟山。
崢河的頭發都是腥臭的膿液,寧婧背著他,頭發和衣服也被沾到了一些。
天邊泛起了蒼青色,已經是第二天黎明了。行人還不多,但都對這散發著屍臭味的一大一小退避三舍。
偏偏寧婧臉不紅心不跳,若無其事。
饒是崢河,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卻還是沒有放開摟住了寧婧的手。
他想了想,鬱悶地說:“陸師姐,我們好臭呀。”
寧婧聳聳肩:“臭就臭唄,做個伴兒。”
崢河忍不住笑了。
他覺得自己很狡猾。明明已經能下地走了,卻還希望和陸師姐黏在一起。明明害得陸師姐也一起丟人了,可他心裏,竟覺得像吃了蜜一樣開心。
大概是因為,自有記憶以來,從來都沒有誰在他不堪的時候,還願意沒有芥蒂地抱緊他吧。
經過一群早起上學的小孩子身邊時,一個膽大的孩子捂著鼻子,大聲道:“好臭呀。”
寧婧佯怒:“我要臭死你們。”
說罷,就作勢要衝過去,小孩嚇得一哄而散。
崢河被逗得咯咯笑了起來,等寧婧嚇跑了那群小孩,他把下巴磕在了寧婧的肩膀上,道:“陸師姐,你不是問我為什麽要修仙嗎?”
寧婧一頓:“嗯。”
“我以前沒想好,現在想好了。”崢河輕聲而堅定地道:“我想修仙,不是為了渡己,是為了在危險的時候,不再成為一個累贅,能像你一樣,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係統:“叮!劇情任務順利結束。故事完成度上升了,實時總值:20%。”
係統:“叮!人品值上升了,實時總值:30點。”
寧婧:“???”原來劇情任務現在才結束?
話說,係統這次真的沒騙她,這小屁孩還真的被坑出快感來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