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紅釉瓷(三)
不出十日,第二批紅瓷趕製完畢。較之上一批,明顯顏色更為鮮亮,確實是紅瓷里的上等佳作。姜志仔細觀摩,卻想不通其中關竅,明明顏料達不到這效果。一旁的袁青心裡樂開花,好吧,雖然他承認手臂還是有些疼的。
「袁青,這一批也拿去砸了吧,」姜志仔細查看顏料,「把用材、流程及時間默下送到我房裡。」
「是,師父。」
袁青接過師父手中的紅瓷,刻意避開左手。
姜志卻是瞧見了,「手怎麼了?」
「昨日收拾碎瓷片,不小心割了手。」袁青低下頭。
「這麼大的人,還跟小孩子似的,你呀?」師父忽而想起什麼,「我記得屋裡該有瓶藥膏,你找找。」
袁青又應聲是,就出了窯室。
又過了幾天,師叔帶了些不尋常的顏料來看師父。袁青恭敬地喊聲師叔就去窯室里看火了。
「你有注意了?」師叔問。
姜志搖頭,「上一批紅瓷雖是佳品,可到底難入見過無數奇珍異寶皇家人的眼……」
「要是還缺什麼,只管去找夏*商*侯,他必定為你找來。別因往事而耽擱了現在。」
雖姜志不喜與權貴有牽連,可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性命要緊吶。
袁青過來上茶,偶然間聽到師叔想為他尋一門親事,說:「他十七,不小了,況且如今這性命還懸在夏*商*侯手裡,好歹留下個後人繼承這一門的手藝。」
師父不許,說耽擱人家姑娘。袁青也是這樣想的,沒的讓人家姑娘守活寡。
師叔還說進京郊時,看到許多官兵駐守在這附近,想必是夏*商*侯怕師父帶著他跑了。
要說這夏*商*侯也是個奇人,他並非皇親國戚,卻憑藉一張巧嘴、一身拍馬屁的功夫成功躋身權貴。
「夏」取自他的本姓,「商」也是他原來的本行,唯這「侯」卻是人皇上賞的。
坊間傳言,說宮裡的顏妃娘娘聖寵優渥,唯極其喜愛鮮紅瓷器,夏*商*侯為了討好皇上,特特派人到處尋找能做出至美的紅瓷,可惜無果。最後實在沒辦法,只能強人所難,命造物軒接下這單子。
袁青仍舊取血,幾次下來,他臉色蒼白得讓姜志都起疑。
離顏妃壽辰不到二十日,袁青夜不能寐,每每要到窯室研究紅瓷最佳燒制時間、顏料最合適的配比,兩三個時辰後方進屋休息。
今晚,袁青拖著虛浮的步子又來了。
姜志在門外看著,他徒弟打開包紮的血布,他徒弟拿刀往身上划口子,他徒弟正在用心捏瓷土。姜志走過去,沉重地將手搭在袁青肩上,「何苦呢?」
袁青緊張得瞬間心跳加快——師父知道了!
「師父。」他低聲喊道。
「算了吧,明早跟你師叔離開這裡,好好養傷,別再回來。」
姜志一聲嘆息,緩步離開窯室。袁青將和好的泥胚放入洞里,一直守在窯室中燒火,一夜未眠。
袁青記得,師父那年帶他離開京城,他以為是拐子想拐了他去賣錢,可他卻答應了,他過怕了沒有飯吃的日子,他要跟眼前的這個人走。到後來,師父仍問他願不願意學燒瓷,他說願意,師父就把他帶回造物軒,給他買衣服,供他吃住,教他認瓷土,他才肯定師父是好人。袁青沒有父親,就把師父當父親。
師父雖於他無任何生育之情,卻有再生的養育之恩,這勝過一切。袁青赴湯蹈火也不惜。可他從沒跟師父講這些。
第二日清晨,姜志將替袁青準備的包裹遞給師弟,裡面裝著《至瓷》一書及三五張銀票並兩件袁青常穿的衣物。
袁青杵在廳堂內不肯走。
「袁青,自此,你便不是我姜志的徒弟了。走吧。」
袁青愣住,嚎啕大哭起來,跪在地上足足磕了三個響頭,說:「師父,你永遠都是我師父……把這批瓷燒出來我再走.……」還有一絲希望,他怎麼捨得離開?
袁青的師叔早已不忍,「師兄,你就成全這孩子吧!」
姜志表情鬆動,隨即又嚴肅起來。
「你我情誼已斷,快走!」最後兩個字彷彿用盡畢生的力氣。
袁青上前抱住師父的腿,「我不走!不走!從前是您救了我!如今,把這條命拿去又何妨?!」
聲嘶力竭。
袁青的師叔也看呆,何時見過溫厚的袁青這樣?
袁青最後還是留下了。三天後開窯,留與走,成與敗,生與死。
袁青的師叔永遠忘不了這一天,天藍得很,風吹過來還留有淡淡的青草香。
窯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