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間隙
八月下旬,初秋的微風帶著絲絲涼意,穿過茫茫大海,越過連綿遠山,吹拂著遠東蒼翠的大地。
由於這裡的大多數城市都建於盆地之中,因而四季如春,即便在冬天,也是鬱鬱蔥蔥、翠翠瑩瑩,青綠不改,更何況現在是秋天。
此刻,在那群山腳下,古老的西京中,戰熊神廟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裡,兩名衣裝整齊,身材勻稱,相貌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站立於湖畔邊上,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公園的大門。他們一人懷裡捧著爆米花,一人手裡拿著冰激凌,正翹首以盼,似乎正在等人。
習習的涼風吹過,湖岸邊上的垂柳輕輕搖擺。那湖中的倒影,彷彿一個個腰肢柔軟的女子,正翩翩起舞,水袖翻飛,婀娜多姿,婷婷裊裊。
數分鐘后,兩名年輕人忽然同時伸長了脖子,喜形於色。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只見一襲白裙飄然而至,出現在公園門前。她步履平穩而寧靜,仿若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悠悠然然,款款而來。
「喲呵~來得可真早~」轉眼間,女孩走到兩人身前,朝他們甜甜一笑。她笑的時候,那白裡透紅的俏臉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是說不出的甜美,沁人心脾,瞬間就讓湖邊的垂柳黯然失色,都變成了襯托她的綠葉。
「不早。」「剛來。」兩名年輕人同聲說道,不禁對望了一眼。
「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久等了。」女孩認真地說道,可那水波蕩漾的眼中,卻沒有幾分真正的歉意,反而還藏著一絲狡黠。
「不……」「沒……沒事……」兩人再次同聲說道,接著都皺起眉頭,看了對方一眼,顯得很不爽。
「呵呵~」女孩抿嘴一笑,霎時間如雲開見月明,花開燦爛時。
「我給你買了爆米花……」「吃雪糕嗎?」兩人同時遞上東西,結果腳步一動,擠在了一起。
「幹嘛?」「我問你幹嘛!」兩人怒目而視,互不相讓。
女孩見狀,一把搶過爆米花,又拿過冰激凌,然後白了他們一眼,帶著些許嗔意說道:「都老大不小了,還斗啊~」
「哼!」兩人隨即對望一眼,然後同時望向了別處,似乎對對方都十分不屑。他們一個叫赤努,另一個叫天暢,是堂兄弟,而且都是戰熊神廟的武僧。至於這位身姿窈窕,衣裙飄飄的女生,則叫烏木滄瀾,是戰熊神廟十大長老之一,烏木長老的孫女。
三人從小青梅竹馬,一塊長大,一塊學習,可如今卻隨著年齡的增長,情竇初開,間隙也隨之悄然而生。
看著互相不爽的倆兄弟,烏木滄瀾只感到有些頭疼。平日里,他們都冷酷淡漠之人,可每次湊在一起,就會變得像小孩子一樣,爭鬧不止。
遠東有個古老的字,寫作「嬲」,讀音為「孬」,就是糾纏和生氣的意思。試想兩男爭一女,能高興嗎?可是,她誰也不想傷害,接受一個就意味著要拒絕另一個。他們都是好男兒,她不忍心看到任何一個傷心落寞,可這份柔軟,卻使他們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
「好啦好啦,別鬧了~」烏木滄瀾側著頭說道,然後一邊吃著爆米花和雪糕,一邊自顧自地沿著湖岸朝公園內走去。
兩兄弟一左一右地跟了上來,卻是一言不發。他們平時都是寡言少語的人,只有在她面前的時候,才會活躍一點。
「我今天要玩機動遊戲~」她宣佈道。
「嗯。」「好。」兩兄弟同時點頭,接著又互相鄙視一眼。
就在這時,一陣柔和的風輕輕吹過,帶起了她耳後的髮絲,那淡淡幽香頓時鑽入鼻中,令人遐想紛紛。
此情,此景,若是能輕撫著她的纖腰,行走於碧水之側,流連於垂柳之下,那該多美好啊。他們幾乎同時想到,如果對方不在這裡,那就更好了……
「哐哐哐……」
恍然間,一陣急促的金屬摩擦聲從上方傳來。抬眼望去,只見一輛鐵皮車從上方的軌道急速穿過,然後繞了圈,又鑽入茂密的樹林中。
「我要玩那個!」烏木滄瀾指著上方,興奮地叫道。這是一種叫舊時代的機動遊戲,名為「林中飛鼠」,就是將軌道建立於樹林之中,然後乘坐鐵皮車遊覽園中的景色。由於年代過於久遠,可以追溯到遠古大核戰之前,西部大陸早已淘汰,換成了更為美觀的橢圓形電動車。
隨後,三人來到機動遊戲的售票處,買了三張票,然後走上藍色油漆的鐵架子,正準備搭乘鐵皮車,卻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車上只有兩個位置……
這時候,赤努充分體現了身為兄長的風度。
「老八,你坐吧。」赤努大方地說道。
「那你呢?」天暢警覺地問道,「等下一輛嗎?」
赤努看著天暢,忽然咧嘴一笑,接著弓身一躍,「哐!」的一聲,雙腳自然叉開,穩穩地站在了鐵皮車的車蓋上,然後向前一指,「開車!」雖然站在這個位置很危險,但對於一個戰熊武僧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
天暢跟著一聲輕哼,也跳上車尾的鐵皮蓋,雙手抱胸地站著,不願坐下。
「哐哐哐……」
林中飛鼠緩緩開動,兩人卻誰也不讓誰,都直挺挺地站著。
而這時,下方剛好有一個小男孩經過,瞧見站立在鐵皮車上的兩人,立即拉著母親喊道:「媽媽快看,他們好厲害啊!」
那母親看了一眼,隨即皺起眉頭,低聲說道:「別學他們,他們都是神經病。」
「兩位帥哥,知道你們很厲害了,都別臭美了好嗎!」烏木滄瀾嗔罵道,「快坐下,你們擋著我看風景了!」兩人一前一後地站著,且不說危不危險,她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了。
鐵皮車在林間急速穿梭著,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爽快無比。直到這時,兩人才緩緩坐了下來,不過都沒去坐烏木滄瀾身邊的位置,而是留在車蓋上。
數分鐘后,這場有驚無險的叢林之旅終於結束,烏木滄瀾又指著遠處的高聳入雲的大型輪狀物,嚷道,「我要坐摩天輪。」為了避免兩兄弟爭鬥,她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要求,「一人一次,分開坐。」
「嗯。」「好。」能和夢中的女孩單獨相處,兩兄弟自然沒有異議。當然,也不敢有異議。
「我比你大,我先。」這次的赤努毫無身為兄長的覺悟。
「扔硬幣吧。」天暢不為所動,淡淡地說道。
「我字。」「好。」
經過簡單的協商后,隨著「叮!」的一聲輕響,一枚銀幣沿著拋物線從天暢手中飛出,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急速旋轉起來。
兩人雙手抱胸,靜靜地看著。霎時間,空氣好似凝固一般,凜冽的氣勢油然而生。
剛才走過的小男孩看見兩人,不禁有些好奇,正想上前觀看,卻被母親一把拉開。
「這兩人都是神經病,別靠太近了。」男孩的母親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快步走開。
隨著硬幣的轉速逐漸變慢,現場的氣氛愈發地凝重起來,彷彿下一刻,兩人就會突然暴起,拼個你死我活。最後,硬幣微微晃動了幾下,然後就躺在了地上,朝上的那一面是用古代貴族語書寫的一圈「世界議會」「聖光與聖歌」「鮮花與榮耀」的字樣。
天暢隨即伸出手,瀟洒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赤努露齒一笑,揚了揚頭髮,然後點頭致意,隨後就在天暢的注視下,和烏木滄瀾走進了摩天輪的座艙。
沒過多久,摩天輪緩緩轉動,將兩人帶到了半空。望著窗外的青山綠水,赤努的心情格外舒暢。而此刻,佳人在側,眼中盈盈如水、淡淡如煙,一時間,他竟然有些看痴了。
覺察到他的目光,烏木滄瀾臉上泛起微微紅暈,只見她咬了咬嘴唇,半羞半惱地嗔道:「看了這麼多年,還沒看夠嗎?」
「嗯。」赤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否認道,「不……不是……」
「哦~」烏木滄瀾美目流轉,幽幽地說道,「那就是看夠了,不想再看了嗎?」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赤努急忙說道,連帶額頭都冒汗了。
看著他窘迫的樣子,烏木滄瀾嫣然一笑,宛如百花綻放,冰雪消融,卻什麼也沒說。
「你覺得……」沉靜了片刻,赤努忽然問道,「天暢那傢伙怎麼樣?」
「挺好的呀~」烏木滄瀾隨意地說道。
「有什麼好的,他腦子特別簡單,過於單純,晚上睡覺還愛打呼嚕。」赤努趁機打起了小報告。
可話音剛落,上方就響起了一個聲音。
「說得好像你不打呼嚕一樣。」
緊接著,一條身影翻身而下,從窗戶竄了進來。定眼看去,來人正是天暢,剛才兩人進入座艙后,他就從側門爬上了艙頂,跟到了半空中,聽見赤努說他壞話,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剛開始的時候,赤努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烏木滄瀾身上,沒有覺察到異狀。可到了半空中,他聽到上方的動靜,立即就猜出了原因。
「我們諾爾塞斯可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傳統。」赤木淡淡地說道。
「嗯,我們諾爾塞斯也沒有背後說人壞話的傳統。」天暢淡淡地回敬道。
見兩兄弟又開始針鋒相對,烏木滄瀾不禁扶額輕嘆,望向了窗外。
下了摩天輪,兩兄弟都沒再說話,氣氛變得有些壓抑,烏木滄瀾只好說有些累了,要回去休息。
半小時后,三人離開公園,到戰熊神廟附近后,烏木滄瀾徑直回了家,而赤努和天暢則返回神廟。
兩人默默地行走著,穿過神廟前的大廣場,抬眼望去,那層層疊疊的巨大石階上,正站著一名壯碩的漢子。只見他雙手抱胸,目光如劍,正凝望著他們。
「二哥!」兩人同時喊道,一掃臉上的陰霾,快步迎了上去。
「老六,老八。」海格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朝兩人說道。他剛從遠古神廟過來,已經請求遠古大先知協助招募春秋重工的技術工人,順道過來看看兩個弟弟。
另外,他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他們去做。
兄弟三人簡單地聊了幾句近況,海格就切入了正題。
「老八,你先回去休息,我有幾句話要對老六說,等會再去找你。」海格說道。
「嗯。」天暢點了下頭,就乾脆地離開了。
片刻之後,赤努跟著海格,走上層層石階,穿過六個大殿,來到了戰熊神廟的聖火之前。
望著熊熊燃燒的聖火,海格沉默了許久,解下背後的光牙,置於火盆邊上,然後又取出一枚徽章,放在了劍的旁邊。
「老六……」海格轉過身,注視著赤努。後者用力地點了下頭,他接著緩緩說道,「我最近在幫老五做事,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履行大地行者的責任。」
「我們諾爾塞斯雖然沒幾個人了……」
「可作為輝煌火種,我們不能因此而推卸責任。」
「所以……」
「我需要一名志願者,行走於蒼茫大地,傳播聖火的光輝。」
「赤努·諾爾塞斯,我會給你三天的時間做決定。」
「在這三天里,我會一直留在這裡,想好了就來找我。」
「但請你記住,我需要的是志願者,而不是擔負責任的人。」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強迫你去,也沒有人有這個權利……」
「這只是一個直面本心的選擇,倘若你還有什麼牽挂,我就不建議你去。」海格嚴肅地說道,然後擺了擺手,「赤努·諾爾塞斯,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一時間,赤努的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難道……
離別時候到了嗎?
恍然間,那隨風而動衣裙,漸漸浮現於眼前,光彩迷離,如夢如幻。
宛如潮水般的眷戀湧上心頭,將他淹沒在那汪洋大海之中。
他不知是如何走出了殿堂,又不知是如何回到了宿舍……
時光變得緩慢無比,似乎那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格外的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待到抬頭的那一刻,晨曦透出了窗檯,靜靜地灑在銹跡斑斑的架子床上。
映入眼帘的,是整齊的被子,潔白的床單,一絲不苟的軍衣,戰熊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