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涼州之變
第二日,高岳剛剛睜開眼睛,方從榻上坐起,打了一個哈欠,正是將醒未醒、懵懂慵懶的時候,帳外響起了周盤龍低低的有些發急的聲音。
「主公可醒了么?臣有重要事情稟報。」
「唔。盤龍啊,什麼事你進來說吧。」
高岳站起身來,自去倒了盞溫水,先漱了漱口,也好將精神提起,清醒一下。那邊門帘一掀,周盤龍魁偉的身軀急忙走了進來。
「主公,今日五更時分,涼州方面突然來了人,急著向主公稟報,涼州生亂。」
高岳正咕咚咚大口喝水,不由停下咦了一聲,頗覺驚訝:「涼州?向寡人稟報?生亂了自有主子,什麼時候涼州的事也歸寡人管轄了么?」
周盤龍低聲道:「來的其實是一支軍隊,但只有六七百人的樣子。胡使君恐其擾亂我軍,便就先讓他們在二裡外紮營,讓領隊的十數人自來見主公。臣問明身份后,感覺事情重大,所以急忙來稟報主公——為首之人,竟然是西平公世子張駿!」
高岳大吃一驚,欲要再端盞來飲的手,不由僵在半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西平公世子?」
周盤龍的面色開始變得玄妙,應道:「是!臣本來也極為吃驚,但勘驗之後,絕無冒充,又有隴西郡將邱陽的奏疏為佐證。此外,涼州都護王該王將軍,竟也寸步不離隨侍在西平公世子左右。王將軍從前在長安的時候,與臣相處過不少時候,彼此認得,臣總不會認錯他。」
高岳仍在直愣愣的望著,明顯還沒有反應過來。周盤龍接著道:「臣看他們一行,雖然並不明說目的,又強打精神竭力裝作平靜的樣子,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哀戚焦急的倉皇神色,臣感覺,姑臧城裡是不是真出了什麼大事。」
猜來想去也不得要領,還是趕快將正主請來便立知緣由。須臾,一個少年趨步進來,走了幾步便轉為小跑,來到近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臣侄張駿,拜見秦公!」
高岳見那張駿,面目白皙,眉清目朗,形象與那豪族世家子弟並無二樣,便應道:「世子突然來見寡人,有何要事?另外稱侄可也,奈何稱臣?」一面說著,一面略抬了抬手,讓張駿先起身再說話。
張駿卻不起身,伏地恭恭敬敬地頓首道:「秦公駕前,稱侄可也,更需稱臣。」
高岳一時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非要執著於這個稱謂區別,便轉而探詢道:「西平公多時未見,康健如昔否?世子且請起身安坐便是,毋須如此多禮。」
張駿仍然死活不肯起身,再叩了首后,突然情緒崩壞,再也支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先公已然薨逝矣!」
兜頭先公二字,將高岳驚得似半截木頭般愣怔,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不過這話由他兒子張駿親口說出,那麼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河西霸主涼州牧、西平郡公張寔,便是當真死了。可是就算張寔身故,報喪訃告等,也絕無可能讓儲君、世子親自前來,這根本不合禮制。高岳瞬間便覺得眼前的事,透著說不出的迷惑甚至詭譎。
當下高岳不由失聲道:「什麼!西平公竟然……!寡人雖然與他分別數載,不過當時視之很是健康,幾年間時常通問也得知他並無抱恙。最近一次書信,不過才是二十天之前,寡人賀他五十大壽,難道他隨繼便得了什麼極為厲害的暴病么?」
張駿愈發痛哭流涕,卻咬牙切齒道:「先公素來身體康健,哪裡是得了什麼暴病!他是被家賊所害,幕後的主使,便是我那奸叔張茂!」
一波接一波的震驚,讓高岳目瞪口呆幾乎失態。於是張駿將來龍去脈,一股腦兒倒出來,詳細說與高岳知曉。
原來,涼州境內的天梯山,有一散道,名叫劉弘,借著傳道延壽的名義,迷惑世間,自立什麼混一道,暗中拉攏教徒。他在姑臧城中,也開始成為達官貴人的座上賓,後來連主君張寔,都曉得有混一道主劉弘這麼號人,不過認為其是民間道士,傳道也儘是修身養性的內容,便沒有加以抑制懲處。但劉弘交際一廣,便開始自命不凡,暗暗滋生了姦邪之心,以漢末張角為楷模,竟痴心妄想要做涼州之主。
此事被張寔之弟張茂知曉。張茂平日里素來示人謙謙君子,生性寬和,在朝野上下贏得一片交相讚譽,便是張寔,對這個親弟也是青眼有加。但實際上,數年之前,張茂便開始有了異心,覬覦涼州之主的大位,早就暗裡各種籌謀策劃,只是苦於希望渺茫不能得手。但張茂能夠按捺的住,不露聲色可以深深地隱藏自己。
得知劉茂張揚行事之後,張茂心中一動,於是想利用愚蠢的劉弘來收漁翁之利。他自己從不出面,但授意死忠親隨開始暗裡結交劉弘,假稱某富商名,資助大批錢糧,攛掇蠱惑劉弘速行不法之事,姑臧城內,開始暗流涌動兇險難測。也有忠良之士頗覺不安,向張寔諫阻應當立即驅逐劉弘等,張寔沒有放在心上,終致局面崩壞。
半月之前,張寔五十大壽,這乃是姑臧城乃至整個涼州,一時間頭等的大事,於是朝野上下都歡慶不已。為不至破壞熱烈氣氛,牧府防禦有所放鬆。張茂暗自遣人,催促劉弘等可藉此良機速度施行大事。宴會結束后,張寔返回內室,張茂卻進來將劉弘欲要作反的消息當面附耳彙報,並極力請求立即誅殺劉弘。
張寔微醺,聞言很是生氣,同時讚賞了張茂忠悌,未加思索便答應了他的請求,張茂便以張寔名義,命令侍衛寢宮的州主親將史初,率領衛戍部隊前去抓捕劉弘。史初並不知情,奉令便出。那邊劉弘得到張茂遣人暗報,曉得當下寢宮防務稀薄,於是率領黨徒一窩蜂沖入,竟然真的就此將張寔亂刀殺死,終年五十歲。
張茂立時發難,將早已預備好的親衛隊調出,做那身後黃雀,猛力圍剿劉弘,三下五除二便將一幫亂賊全部拿下,在姑臧城中公開車裂,隨即發布訃告,自己以副刺史的名義,開始主持喪事。從公開層面上來講,君臨涼州多年的主公張寔,一朝被刺身亡,朝野上下統皆駭異非常,俱是手足無措,搞到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得虧有張茂挺身而出,捕殺凶逆,安撫人心,使涼州局面不至動蕩難安,故而人心一時都聚集到了張茂身上。
涼州長史宋配、左司馬陰元等朝中大臣,認為世子張駿的年齡幼小,於是推舉張茂正式繼位,張茂終於得做涼州刺史、西平公,在境內大赦,不動聲色的轉任張駿為撫軍將軍。
本來張茂也算天衣無縫的謀划,將兄長除去,奪得大位。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慢慢便開始有流言傳出,說張寔之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背後的水非常深。世子張駿,雖然才年方十三,但驟臨巨喪,哀痛之餘反倒能夠靜下心來,細細思想,也覺得流言不是空穴來風,遣出得力家臣刺探,經過多少努力和驚險,成功拉攏策反了曾參與事變的某位張茂部下,於是得到了可怕的真相,先公張寔之死,果然是張茂一手策劃謀殺!
張駿如雷轟頂,一度只欲去與賊子拚命。但是此時朝野文武,都已經效忠張茂,局勢早已穩定下來。他自己勢單力薄,身邊險象環伺,說不定會有性命之憂,只好隱忍不動。
張茂暗裡聯絡了忠於張寔願意效忠世子的都護王該、中領軍辛韜等寥寥幾位文武,兩下一說,俱都是激憤流淚,圖謀鋤奸。孰料張茂暗裡早想除掉張駿,只是緩一緩,過了這段風口時候再說。張駿正欲有所行動的時候,事泄為張茂所知,於是張茂正好找到借口,下詔公開斥責王該、辛韜等人妖言惑眾,蠱動幼侄,挑撥離間欲行不法之事,派遣兵卒前來圍剿。
一番短接,辛韜被捕殺,王該拚死護著張茂倉皇逃出姑臧城,張茂哪肯放過此等不會落人口實又能就此除去心腹之患的好機會,於是立命使滅寇將軍田齊,率精騎五千銜尾疾追,必欲置親侄於死地。張駿所部相繼戰死,只剩傷兵滿營的千餘人,不由萬念俱灰,更不願落入張茂之手,便要拔劍自戕。王該連忙阻止,提議索性東行襄武,向秦公高岳哭訴求援,或許能夠報仇雪恨。於是一路逃遁亡命驚魂,失去了多少忠肝義膽的舊部,王該始終護持著幼主安全,終於逃入秦州隴西境內。
隴西郡將邱陽,乍見涼州儲君突然如此狼狽而至,很是心驚。但張駿年歲雖小,口風甚緊,輕易不願具體相告,只是說有天大事情要求急見秦公本尊。邱陽於是飛書襄武,據實奏報,一面嚴陣以待,申令追至涼秦邊境游弋徘徊的田齊,不得無故入境,然後揀選精兵護衛,用快馬禮送張駿一行離開。到了襄武后,得聞高岳東征雍州,張駿便馬不停蹄徑直找來禮泉,終於見到高岳本人後,張駿再也支撐不住,哀哭求告,錐心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