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要見主帥
且說李驤埋頭逃竄。但畢竟年事已高,不比盛年時候,狂奔了一時,便開始覺得兩腿像灌了鉛相似,胸腔里像揣著個破風箱,肉體的極度疲累,連帶著靈魂也恨不得要就此放棄,不管不顧先躺下緩緩再說。
此時,整支成軍,除了喪生在大川河中的,剩下的不足三萬人,被分割成南北岸兩撥,都處在秦軍嚴密的包圍和凌厲的砍殺之下,生死關頭人人皆如喪家之犬,有分撥抵抗的,有抱頭鼠竄的,有躺下裝死的,有屈膝投降的,哪個還有心思來管你王爺不王爺,大帥不大帥!護持在李驤身邊的親兵,不斷死去,李驤見無法可想,正要咬著牙跳進河中時,身後緊追不捨的秦兵,幾個加快速度,便撲了上來,打了幾番滾之後,李驤終於被數名健卒死死按住,就地俘獲。
隨著成軍最高主帥李驤被俘,戰局也基本接近尾聲,秦軍歡呼勝利的吼叫聲,驚天動地,耀武揚威。此戰,秦軍通過連番的詐敗之計,將已經完全失去戒備之心的近七萬成軍,成功誘到大川河邊的伏擊圈內,繼而收縮網口,大肆圍殺。是役,近七萬成軍全軍覆沒,成國太傅大將軍李驤、安北將軍李稚、中領軍李琀等大批高級將領,都被生俘,只有李鳳見機不妙早跑了一步,在傷亡大半且自身也多處負傷的情況下,帶著三千餘殘兵敗卒,生生逃了出去,頭也不回的倉皇往巴西郡奔去。
秦軍陣前,無數玄黑戰旗高高飄揚,已有成批的士卒開始打掃戰場。李驤為首,李稚、李琀等十數名被俘的成將,個個都被五花大綁,倒捆著手,一隊如狼似虎的士卒,不停地推搡著眾人往前走。李驤兩顴下陷,滿麵灰黑,臉上好幾處血污的傷口,和皺紋混作一處。身上特製的雍容華貴的黃金鎖甲,斷了好幾處絛帶,正歪歪斜斜的半掛在肩膀上,頭上的金盔早就跑丟了,滿頭的花白頭髮披散著,被風吹得像荒草一樣。
李驤心中懊喪欲死。連戰連捷轉眼便是喪師辱國,自己也成了俘虜,這種巨大而強烈的對比,使他多麼想自己是在做噩夢,但傷口火辣辣的疼痛卻在提醒他,這就是現實。心事越重,李驤兩條腿就越發沉重,越來越走不動。
旁邊看押的秦兵,惡狠狠地推搡他一把,喝道:「走快點!莫要跟老子耍花樣!」
李驤實在忍不住,索性站住腳,偏過頭去抗辯道:「孤也是堂堂親王,太傅上將軍,你這小卒怎敢如此無禮!」
那秦兵果然粗魯,把眼睛一瞪,竟然擼起袖子,作勢要打:「去你*媽的!到現在還要擺什麼王啊將的譜,老東西,睡醒了沒?再敢頂嘴,什麼孤不孤的,老子大耳刮子扇你!」
旁邊另一個秦兵,好歹拉住了同伴,不至於真動手,但也對著李驤嘲笑道:「不是我說你。之前你逃跑的時候,速度那叫一個快!要不明說,我都不信你有六十多了,簡直比年輕後生還要能跑。怎麼現在叫你走幾步路,就開始這麼那麼,慢慢吞吞的,你這人不老實嘛。」
又有個隊主回過頭來,附和著笑罵道:「老李頭,說一千道一萬,搞成這個鬼樣,難道是咱們去你家把你強拽過來的?還不是你自己自找的!我家主公討伐陳安,收復梁州,與你們何干?好話聽不進去,非要貪心來插一腳,結果好了,把自己給倒騰成這幅熊樣,怪我咯?」
大家肆無忌憚的狂笑起來。李驤安享尊貴多年,做慣了人上之人,何時受過這等羞辱!當下氣得渾身劇烈哆嗦,頜下亂蓬蓬的花白鬍子也跟著直顫。身後的李稚,生怕他做出過激舉動,只好在後面用肩膀頂頂他,無奈的搖搖頭。
都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戰敗被俘,身受各種非人虐待最後還被殘殺的血淋淋例子,古來數不勝數。莫說你是王公將相,便是皇帝,一朝束手就擒時候,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卧著。李驤沒法,也曉得與這幫粗橫的丘八,沒有什麼可說,再犟嘴絕對會自取其辱。於是只好垂下頭,咬緊了牙,忍著羞辱再不吭一聲。
被連推帶搡的又走了一截路,前頭有各種說話聲傳來,押解的兵卒便開始放慢了腳步。眾俘將抬頭一看,見十數名威風凜凜秦軍將校大步邊說這話,邊往這邊走過來。為首的乃是一員將領,黑黑的麵皮,平凡的很,看歲數倒很年輕,正邊走邊側耳聽著旁邊人在說著什麼,轉過目光炯炯的雙眼,直直地掃視過來。他身上的甲胄很是華美明亮,看模樣似乎就是頗為稀罕的秦州特產明光甲。
李驤心中一動。他知道,能夠穿這種甲胄的人,必然是秦軍中的高級將領。而且冷眼旁觀,他也發覺身旁的秦兵們,面色明顯的開始轉成了敬畏的樣子。當下他暗忖道和大頭兵們根本沒有溝通的機會,也探測不出來難以預料等待他們的是什麼結局。只有直接和秦軍上層人物面對面溝通,或許才能夠有效地規避風險,儘可能爭取到化險為夷。雖然暫時也不知道到底要說什麼,但總歸是見機行事也好。於是他見那青年將領等人又走近了些,突然毫無預兆的大叫起來:「……我是大成太傅李驤!我要見你們主帥,我要見你們主帥!」
他這一叫,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的望著他。那青年將領大踏步便已來到面前,制止了將欲發作的兵卒,亮閃閃的目光,照在了李驤的面上。
「你就是李驤李太傅?」
聲音不甚洪亮,但透著幾分鍥而不捨的堅持。李驤見對方好歹沒有什麼明顯的惡意,忙也愈發客氣道:「正是鄙人。不知足下是哪一位?鄙人想求見貴軍主帥謝將軍,煩請足下代為引見。」
周圍突然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和笑聲。李驤莫名所以,掃視左右,身旁的秦兵們,面上變得古怪,似乎都帶著嘲諷之意。連那十幾名秦軍將校,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李驤畢竟不是庸駑之輩,腦中如電光閃過,瞬間便明白了什麼,不由失聲叫道:「足下便是,便是謝將軍?」
「然。李太傅卻有何事?」
謝艾略點點頭,並沒有什麼盛氣凌人的強勢,但言行之間,卻已經有一種不容反駁的威勢。他本來年輕望淺,驟然擔當一方統帥,不僅敵人蔑視輕視,連同僚之間,都有很多人持著懷疑和不以為然的態度。然後謝艾領兵后,一戰大破姜沖兒所部,出奇兵攻佔南鄭城;再戰擊殺了為患多年的陳安,將其勢力徹底掃除,連陳安的首級都已傳送襄武;三戰,用出人意料的計謀,將咄咄逼人聲勢浩大的七萬成軍,全數殲滅,李驤以下大將,盡皆成擒。一時間,竟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真使人有驚為天人的感覺。
憑藉煊赫的戰功和毫不摻假的戰果,如今的謝艾,一躍而為威名甚重的上將,無論敵我雙方,對謝艾皆是恭恭敬敬,再不敢有半分怠慢,連原先滿腹怨念的何成,現今也是深深體會到了四個字:不服不行。
中軍大帳內,剛剛被鬆了綁縛的李驤,被頗為禮貌的請坐了下來,甚至在謝艾的授意下,還奉上了一杯茶水,權且壓驚。李驤顧不上形容委頓,忙不迭飲了幾大口。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家秦公,文武兼資,非但朝廷倚重,天下敬仰,便是胡羯賊寇,亦是敬畏有加。數年之間,便已橫掃西北,傲視九州而為藩國翹楚,此乃人力耶?實為天意!今日本將上仰秦公威名,下賴將士用命,討伐陳安,戰勝攻取,便要收復梁州。這本是我國內事務,除滅叛逆而已,孰料貴國為人所誘,不聽勸言,執意要與秦公敵對,結果連累太傅兵敗成擒,枉然做了陳安的墊背。眼下仔細想想,究竟應不應該呢?」
謝艾端坐正中上首,望著李驤,不疾不徐卻有幾分嚴肅地開了口。雖然聲音並不算大,但這一番半是怪罪、半是剖析的話,還是讓李驤面紅耳赤,無地自容。思來想去,化作了一聲徒然的悵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