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七章 敗軍責任
萬宏卻面有喜色道:「非是下官鬆懈,實在是本城危機已解,其中緣由好叫主公得知。陳安被屬下多日來百般哄騙拖延,本來已經失去耐心,一個時辰前,再次準備強行攻城,屬下與楊將軍已經做好了抵抗的準備。但托主公的福,還未攻城,陳安便突然遇刺,如今其部已經從城下退走了。」
「你說什麼,陳安遇刺?」
高岳跳下馬來,一雙虎目瞪得老大。這強烈的反轉,實在出乎人意料之外,讓他真有些茫然不知頭緒。
「是啊。我在城上,與眾人都看的清楚,陳安本來坐在馬上指揮,然後就來了個人,彷彿也是朝廷軍隊的打扮,似乎有什麼要事要稟報,兩人湊近了說著什麼,那人就突然拔出兵刃,一刀刺中了陳安,城下立時大亂起來。然後不多時,所有人便撤的乾乾淨淨,連我都好一會沒回過神來。」
「這……那楊將軍人呢?」
萬宏便道,楊將軍謹慎,怕是敵人的誘敵之計,便始終留在城頭,全神戒備。高岳便大步流星上的城去,楊堅頭已忙迎了上來,一問一答間,果然與萬宏所說沒有差別。
「將軍,若不是親眼所見,真正不能相信,就像是在看戲一樣。」末了,楊堅頭咂咂嘴,還是滿面的不可置信,停了停想起什麼,又開口道。
「對了,陳安所部撤離后,我是放心不下,還特地遣了幹練斥候,跟蹤打探,據報其部奔出數十裡外后,有過短暫停留爭論,因擔心暴露行蹤,斥候不敢靠的太近,所以聽不清楚具體說了什麼,只知道陳安並沒有死。但之後他們卻未退往上邽,徑直往東方而去,不知道搞什麼鬼。」
「當真?這倒也怪了,陳安為什麼不回上邽,一路往東去做什麼?」
高岳既驚且喜,雖然還一時搞不清狀況,但不管怎麼說,眼下危機確實已經解除,也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萬宏及楊堅頭二人,便就詢問高岳,襄武那邊情況如何。待得知已然打敗了兩萬上邽晉軍、隴西軍大舉集結在襄武后,萬宏的臉上愈發舒展開來,拱手道:「屬下慶幸及早棄暗投明,只願主公能早日驅逐昏王,掌控秦州,屬下更是衷心擁戴主公為本州牧守,從而上下一心報效朝廷。」
雖然仍舊算是肥胖,但這些天來的司馬保,和原先相比,確實是清瘦了些。因為食不知味又睡不好覺,導致短短十日不到,整個人都已憔悴不堪。
吃不好,是因為戰事膠著,苦等捷報不來也就罷了,最後傳來的消息還越來越壞,形勢對己愈發不利,這讓他從信心滿滿到滿心懊喪;睡不著,倒不是他失眠,司馬保最大的愛好便是睡覺,幾乎是挨床便著。
但這一段時間以來,上邽城中,總是隔三差五便在夜半失火,有一次甚至燒毀了半條街。在睡得正香甜的時候,動輒便被奔走呼號的救火聲所驚醒,心臟都似乎瞬間被嚇得停止了跳動,司馬保氣急敗壞,連侍從都被親手打死了三個,但失火原因至今沒有找到。有蹤跡顯示,似乎是人為縱火,可是嫌犯也是如同土遁,遍地搜尋不著,但隔一兩日,又失火了。
連日來,司馬保情緒一天壞似一天,精神不濟影響情緒,便就動輒遷怒於人,早不像從前那般,起碼講究個王者的從容氣度。今天廷會上,群臣都噤口不言,各懷心思,反正眼下也不關己事,耳聽得司馬保在大發雷霆,厲聲痛斥跪伏於殿中的兩人。
「……張春!你說,你是不是廢物!孤王多麼信任你,將三萬大軍全都交在你手上,孤王一共才有多少人馬!」啪得一聲脆響,堂下眾人瞬間都下意識眼皮發緊,不抬頭都知道,這又摔碎了個杯盞。
張春和楊次二人,被反捆雙手,披頭散髮的跪在階下,垂頭喪氣。那日襄武城下戰敗,張春好歹逃出生天,麾下已只剩下三千多人。他不敢從新興城回返上邽,不得已只有北上,從隴西首陽城借道略陽郡而過,繞著路才終於逃了回來。
彼時蒲洪雖然客客氣氣,也有所供給,但面上那隱隱約約的一絲嘲意,讓張春羞怒交加卻又不敢當場發作,畢竟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憋著一股邪火,好容易迴轉上邽,甫才入城,便有南陽王詔令前來,將張春楊次二人大罵一頓,併當眾捆縛了起來,直接押送到群臣畢集的大殿中。張春本歷來自視位居眾人之上,眼下境遇,讓他極度羞慚恚怒,連司馬保的痛斥聲都聽不大進去,兀自垂著頭,恨恨地想著心事。
杯盞砸來,正正摔在他委頓的身前,崩起的碎渣,四下飛濺,登時便將張春的臉上擦破出好幾道血痕,還有一塊稍大些兒的碎片,直直的扎進了張春的腮幫子上。張春猝不及防,既驚且痛,更自覺當眾遭受這般侮辱丟盡了臉面,讓他本就刻薄狹隘的心胸,幾乎要立時氣炸開來,他齜著嘴,低低吸著冷氣,咬著后槽牙強自忍耐。
上頭,司馬保繼續在咆哮:「……三萬人!三萬人都打不下一個襄武城,反被人家逆襲給打的大敗虧輸,你如何還有臉面回來見孤,你怎麼不幹脆去死!」
裴詵立時順勢奏道:「張春無能,喪師辱國,使大王日夜擔憂。臣請立斬張春,以謝將士,才好重新鼓舞士氣。」
見掀翻張春的時機稍縱即逝,慣做泥菩薩的胡崧,也終於忍不住站出班列來,儼然附和道:「裴中郎忠鯁之言,臣請大王納諫。」
怒火燒的兩眼正發紅,裴胡二人之語,便如火上澆油。司馬保一拍扶手,大吼道:「來人!將張春楊次都拖下去,即刻斬首!」
楊次立時癱軟在地,張春滿腔的刻毒怨懟,被這一句,瞬間驚得魂飛天外。驚恐害怕甚至還有委屈,讓他立時哀求嚎叫起來。
「大王,大王!我拚死力戰,就是為了回來再見大王一面啊大王,饒命啊,瞧在我多年相隨的份上,就饒我一回吧啊啊……」
各種情緒登時如泄洪之水,洶湧而來。張春以頭搶地,大聲嚎哭,涕淚滿面。見他這般模樣,平日里與他不對付或是暗裡厭惡其人的少數臣工,冷眼旁觀,心中卻舒坦的很。但歷來與張春交好或者附從與他的,不免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淳于定為首,不少人便開始勸諫,請大王網開一面,畢竟兵家勝負難料,不管怎麼說,張將軍也曾拚死抵抗,又沒有投敵,最後還能收集殘兵回返,也算是略微將功補過吧。
司馬保氣的呼呼直喘,被七嘴八舌的勸阻聲吵得發昏,但卻漸漸被說動了心。他腦中天人交戰,望著下首狼狽不似人形的張春,又想起昔年少時的種種往事,且先王被匈奴人俘殺的時候,那般紛亂惶然的境況下,也是張春一直鞍前馬後隨在身邊,並率先公開擁護他及時繼承了王位。
「罷了!孤王一生,重情重義,不要逼著孤王不念舊情而殺人。張春死罪恕了,活罪不饒。將張春楊次拖出去,重責三十軍棍,並張春即刻從平西將軍貶黜為偏將軍,楊次貶黜為裨將軍,罰俸半年!」
到最後司馬保幾乎是吼了出來:「拖下去,立刻拖下去,孤現在一刻也不想再看到這二人的臉,滾!」
楊次如獲大赦,鼻涕眼淚糊滿一臉,卻只顧機械的磕著頭,嘴裡語無倫次不知在低聲念叨什麼。殿外立時便衝進來一隊如狼似虎的衛士,上來拖住二人便就往外拖。張春血紅的雙眼睜得溜圓,骨碌碌轉個不停,一面瘋狂掙紮起來,一面忽然爆發出怨氣,嘶聲大叫道:「此次兵敗,臣有罪,但臣冤枉,臣不服!」
司馬保聞言不禁擺擺手止住衛士,氣狠狠道:「你不服?你還敢有什麼不服!」
「臣聽聞大王曾早就派了陳安率軍前來襄武城下,但是直到臣被隴西軍突然襲擊,也沒有見到陳安一兵一卒前來!臣被敵軍兩面夾擊,拚死苦鬥,那陳安在哪裡?他為什麼頓兵不前見死不救?如今兵敗,難道是臣一個人的罪責嗎?臣不服!」
張春有些犯了混,不管不顧地大聲嚎叫了開來。不過這番話,倒讓大殿上登時靜了下來。司馬保愣了愣,望著下面一張張茫然的臉,不禁叫道:「孤差點氣昏了頭,也對啊,陳安現在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