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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章 傳檄而告

  上邽城南陽王王府大殿之上,兩班文武肅然而立,俱都沉默不語。司馬保陷坐在王座內,面上神色愈來愈難看,既驚且怒。大殿中寂然無聲,眾人都在細聽一個宦侍猶疑飄忽的讀著什麼。


  「……我大晉永安以來,螟蝗作害,旱魃延災,更因諸王內鬥,遂令邊胡之徒,遽起亂常之暴。朝廷雖加討逐,猶肆猖狂,逐漸塗炭中州。今南陽王,本皇室血脈,朝廷假以節旄,委之籓鎮,正期望其與國有功焉。


  ……該王遂任顯官,**一方。然不思報恩,心懷叵測,統西州大軍十數萬,竟常有不臣之心,饕餮放橫,傷化虐民,陰謀專私,為天下所不齒也。


  近歲胡虜進犯神京,本都督每枕戈而待旦,常泣血以忘餐;誓與義士忠臣,共翦狐鳴狗盜。然此王竟至專伺空隙,陰私偷襲,又且乃敢作壁上觀,拋舍宗廟背棄君父,無天而行。其覬覦猥劣,天下昭然,所共聞見。


  其以祖宗涵養之恩,翻為仇怨;率華夏禮義之俗,怯畏腥膻。刃加於內而懦卻於外,想其面目,何以臨人?彼罪不勝數也。


  ……其所舊部,或忠勇熱忱之輩,無奈流涕東顧。其餘境內之民,大都覆亡迫脅,權時苟從。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昏暴之藩,焉能展其節義?

  今本都督負聖君重託,因轄內之失望,順軍民之推心,乃暫代秦州刺史安定境內,爰舉義旗,以清內亂。即日仗義伐愆,拯溺蘇枯,惟務輯安,秋毫無犯。若回旆方徂,登高岡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本都督特布告天下,咸使知佞王無補國之心,聖朝有拘迫之難。檄到如律令!


  ——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秦州刺史、都督秦州諸軍事、假節、征西將軍、武安侯高,移檄傳告。」


  宦侍的聲音,愈來愈膽怯,到得後來,基本上是念一句,便飛速的瞥一眼司馬保。通篇念完,殿中眾人面色各異,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砰地一聲巨響,將未有防備的眾人都嚇了一跳。卻見司馬保那肥重身軀,竟迅疾無比的站了起來,面前的案幾早被推翻在地。那避在階旁的宦侍再捏不住手中的紙,條件反射般立時軟下身來匍匐跪倒,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放肆,混賬,混賬!」


  司馬保平素保養甚好的白胖面上,此刻早已漲的血紅,那一條條青筋,清晰的都暴了出來,每一條都在醒目彰顯著主人的極端忿怒。


  「隴西小賊,竟敢對孤王如此無禮如此不敬,若是擒住,孤王誓要將其五馬分屍!」


  司馬保怒火中燒,兩腮的肉,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他順勢一腳踢在那倒翻在地的案几上,卻將腳趾踢的生疼,這火上澆油的暴怒使他當時無法發泄,咧著嘴四下一看,幾步便繞過去,將那仍舊匍匐畏畏縮縮的宦侍,惡狠狠地踹翻在地,兀自不解氣,又勢大力沉的連著補了好幾腳,直將那宦侍踢踏的慘嚎不已。


  長史淳于定見主子恐將要當場失態,忙上前勸道:「大王,大王,且請息了雷霆之怒,好做對策,……大王!」


  司馬保充耳不聞,將那倒霉的宦侍,硬是踹得當場暈厥。他厲聲呵斥衛卒進來,望著那宦侍像死狗一般被拖了出去,司馬保方覺得多少出了些悶氣。


  抓起茶盞咕咚咚灌了幾大口,司馬保竟覺心慌氣短,不由又重新陷在了寬大的王座里,勉強調整下鼻息,呼呼哧哧瞧著幾名近侍戰戰兢兢地過來扶正了案幾,半晌才喘道:「可恨!高岳逆賊,不過仗著勤王立了些微末功勞,便如此耀武揚威。說來也是失算,當初若是孤王也出兵救駕,哪裡能容他一家獨大!」


  淳于定當初正是諫阻司馬保勤王的人之一。眼下聽聞司馬保有些怨悔的翻起舊賬,生怕他借題發揮起來,忙道:「俗話說若是毒蛇咬噬到手,機敏的壯士便乾脆自斷其腕。如今的局勢,複雜的很,匈奴人便好似那瘋狂咬人的毒蛇。咱們不出兵勤王,亦是無奈,要麼乾脆阻斷隴道,靜觀其變隨機而動就是。」


  這時,一直沉默無語的從事中郎裴詵,聞聽此言,立時怒火陡升,圓睜雙目陡然叫道:「朝廷中樞被胡虜一再逼迫進犯,正好比如今一個人的頭已然被毒蛇咬中,我倒要請問淳于長史,壯士斷腕,那人頭可自斷否?」


  「你!……」


  沒想到裴詵會突然發難,淳于定雖然歷來自恃口齒,但當下也一時無言措辭以對,只在心中大罵裴詵,死忠朝廷冥頑不化,真是又臭又硬。


  司馬保曉得裴詵乃是忠心朝廷一派的典型代表人物,此番聽裴詵妙詰,也不免有些心虛。勤不勤王,說實話最終還得是他拍板才行,正因為他自己本意不願,才被淳于定等人覷得心機,迎合上來。


  「咳,算了,眼下還是說隴西之事。淳于長史還有何話說?」


  「大王,隴西這篇檄文,據傳乃是高岳親口述說,其長史楊軻潤筆而就。如今不僅遍灑我秦州之境,且更在關中內外四處散發。另外,此人竟然敢稱本州刺史,決意與我公開敵對到底,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老臣多嘴一句,事已至此,大王怒也無益,早些定下對策將其徹底剿除才是正理。」


  「對策?孤王曾派兵去攔截高岳西歸,結果撲了個空,料他多半是從武都繞道而回;另外,孤不是也早已發了大兵,去攻打賊巢襄武城么,還要孤拿什麼對策!」


  司馬保剛有些平息,聞言不禁又爆發起來。作為天潢貴胄,帝室苗裔,司馬保何曾被人這般數落過,更何況,如今時局特殊,他差不多已經將自己當做了一個候補皇帝的身份來,貴不可言,卻被份屬臣下之人,傳檄直言相斥,此中羞辱簡直猶如當著眾人的面,被劈臉重重扇了一個耳光。


  「說起來,又是可恨。略陽的蒲洪,據說已經繼任氐人的大首領,卻不似他父親蒲懷歸那般誠實恭順。初時他對孤王也還算頗有禮節,但自打下了狄道、首陽二城后,便只顧忙著清點府庫軍械財物,遷徙人民強徵兵卒,此外再無一絲動靜。孤王曾發過旨意,要他一鼓作氣南下,與我軍多做配合,孰料他來信中各種理由借口推脫。邊鄙粗胡,無可理喻也!」


  「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看來這個蒲洪,多半也是抱著擴充實力見機而動的態度,要做隨風搖擺的牆頭草。等掃平了隴西,大王日後也要對其早些採取措施才好,不可久留以貽禍患。」淳于定圓滑歸圓滑,看問題還是多少有些長遠目光的。


  「若是咱們自己人爭氣,我還要旁人插什麼手。襄武城那邊戰況,如今是什麼最新情形?你說!」


  司馬保惡狠狠地看著淳于定,早已沒有平日里寬和的面態。


  望著司馬保竟似噬人的臉,淳于定倒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心中又暗悔自己蹚什麼渾水,不該在這般情況下越眾而出,應對奏答,結果成了出頭鳥一般,被司馬保牢牢地盯上了。但淳于定混跡官場多年,老而彌猾,並沒有被問住,立時便有了對答之語。


  「啟稟大王,大王所問乃是軍事,老臣卻是文官,實在是不在職責之內呀,胡將軍乃是武將之首,定有所知,莫如請胡將軍給大王彙報清楚。」


  這種推託之言,正常主子一聽便就明白。但司馬保的性格,本就暗弱無斷,屬於容易不知不覺就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且當下又實在氣昏了頭,果然沒有琢磨過來,聽聞淳于定之語,不由點點腦袋,立時便瞪著眼睛看向了鎮軍將軍胡崧。


  胡崧在心中大罵淳于定這狡猾的老狐狸實在不是東西,一無所知卻還將矛頭轉撥向自己身上。但眾目睽睽之下,司馬保正等著回復,再有推脫,難以交代,恐怕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


  「呃……張將軍圍攻襄武已近兩月,襄武本就守御單薄,被張將軍連番攻打,據報已經再難支撐。但我軍已然折損兵卒四千有餘,仍然不能得手,如今竟然還是攻打不下。」


  胡崧是原秦州文武中,唯一一位三品的鎮軍將軍,名義上確實是武將之首。但前文也曾交代過,他原是朝廷中央軍,並不是司馬保的嫡系,司馬保也從沒有真正將其引為心腹,雖然胡崧軍職顯赫,但只不過被司馬保豢養為門客一般,根本談不上受信任,且胡崧還經常被跋扈的張春,有意無意的排擠架空,一直以來都鬱悶怨懟不已。


  胡崧飛快整理下思路,張口便應。他這一番話,每個字都平淡無奇,但無一不是在將問題和矛盾指向張春。他心想平日里不拿我當菜,現在想起我是武將之首了,關鍵名義上為首,實際上從來沒給我真正管過事啊。去他娘的,推卸責任,轉移矛盾,難道老子不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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