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攻守相持
最初匈奴人攻城略地,是從來都不會也不屑用什麼器具的。他們信奉的是力量,自認是草原狼神的後裔,有蒼天賜予的無窮力量,憑藉的就是絕不畏死的勇氣和一往無前的決心。所以他們雖然在和內憂外患中徒耗力量的晉軍歷次戰鬥中,基本都能取得勝利,但卻由於毫不講究戰術戰法,只喜歡用蠻力壓制,所以匈奴兵的死亡損耗數量,也成倍的增加。
這樣的情況,在幾年前得到了改善。一方面,隨著匈奴漢國的不斷做大做強,也招攬了一些人才,吸收了不少先進的漢族文化和軍事思想精髓,懂得了可持續發展的基本道理;另一方面,隨著趙染等晉將的投降歸附和有效建議,在之後的攻城戰中,匈奴軍也開始逐漸使用起雲梯衝車等物,知道藉助器具,往往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攻城一方來勢狂猛,直有滅此朝食的氣勢。城上,所有人的神經都急速繃緊,無論恐懼還是驚慌,都身不由己的被戰爭推搡著無奈挺身而出。
「快!潑滾油!火把準備!」
「投石機,放!」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城下匈奴兵,鋪天蓋地湧來,遮蔽住了城上守卒視野中的一切,各種聽不真切的異族瘋狂喊叫聲,震得人頭皮發麻。雖是紛紛意動,但守卒還是在有序的指揮下,竭盡全力的進行抵禦。
有匈奴兵正快速順著雲梯往上攀爬,只聽得上方異響,正下意識的抬頭觀瞧,一桶滾油已迎頭潑至,那匈奴兵雙眼立時被燙瞎,滾油不僅將他頭面之上的皮肉灼得蜷縮糜爛深可見骨,甚至還湧進了那匈奴兵大張著的嘴裡,將胸腔內的腸胃一齊燙的焦熟!
那匈奴兵像被電擊般迅速蜷縮成一團,形容可怖的栽下雲梯去。樓上將早已備好的桶桶罐罐的滾油,紛紛倒將下去,末了連著那桶罐一起扔出樓外,隨著火把的次第拋下,熊熊烈火立刻轟得包裹住了人,吞噬住了雲梯,聲聲慘叫讓人頭皮發麻,一個個火人撕心裂肺的嚎叫著,沒頭沒腦般東奔西竄,最終扭曲倒地化作一具具焦炭,慘不忍睹。
緊接著,嗡嗡顫聲響起,蓄足了力的投石機,將一塊塊巨石彈射拋出,猶如雷霆之勢,壓頂而下,數百名匈奴士卒,避無可避,登時便被砸成了肉餅,那巨石落地后,又一溜煙的滾將出去,留下一路血痕,僥倖未死的,也多半是斷腿斷臂,縮在地上哀嚎掙扎,卻被轉瞬即至的友軍踐踏而過,踩的血肉模糊一命嗚呼。
接著,隨著守軍一聲喊,五具極為粗重的滾木被吆喝著扔出牆頭外。滾木兩邊繞好繩子,扔下城頭的時候在繩索的控制下木身會高速轉動,那滾木每具都至少有一丈長,三尺粗,黑鬱郁的木身上釘滿了鋒利尖銳的長釘,隨著滾木的下落和滾動,敵方士兵登時被碾成一排肉餅,有些腿快的,逃得了性命,但也被那長釘扎刺出幾個血窟窿來。在一片驚怒的嚎叫聲中,城上守卒又用轆轤將滾木拉回了城頭。
但匈奴士兵實在是太多了。城上的反擊,只不過使城下的攻勢略微一滯,卻彷彿是投石如海,只激起一圈小小的漣漪,便消弭於無形,沒有什麼大影響。下一刻,更多匈奴兵又好似奔騰喧囂的惡浪,愈發猛烈的撲來,撞擊上了巍然屹立的長安城牆,在漫天的洶湧人海中,在匈奴軍意欲吞噬一切的狂猛氣勢中,長安城猶如怒海中一座孤舟,不自覺戰慄起來。
「嗚……」
一陣巨大的胡笳號角悲鳴起來,充斥曠野。這代表著只進不退的軍令,所有匈奴兵都沸騰起來了。
三輪長箭漫射、三輪短弩攢擊,又連番火油焚燒加上巨石和滾木拋砸之後,匈奴軍丟下兩千多具形狀慘烈的屍體,卻頂過了城頭強烈的反擊,終於大股推至了牆角下,又將四架粗大雲梯穩穩架在了城牆邊上,震天嚎叫聲中,密密麻麻的人流螞蟻般攀梯而上,在己方短弓密射的掩護下,瘋狂的開始向城上蔓延,情勢已不容樂觀。
「長槍手上前!準備刺擊!」
「盾牌手站穩!盾牌手站穩!」
「啊!我中箭了!」
城頭守卒,已有不少人在敵軍攢射中負傷,老兵還兀自咬牙堅持,有些民壯本就沒有近距離親身體驗這般生死相搏一瞬間的慘烈場面,一旦中箭,立時委頓在地,早已不受控制般慘叫起來,引起紛紛騷動,畢壘聞聽便縱步過去,厲聲叱罵,使人立刻將傷民帶下去,勿使動搖軍心。
但是不知從何時起,城中越來越多的百姓,都湧上了城頭來。初始還有門洞內的士兵攔阻,後來人越來越多,有人高叫與其這般心急如焚的等待,倒不如上城去,出人出力,一起去打匈奴人,反正若是城破了,沒有人能逃得了。
這些話得到了無數響應,連守兵都慢慢收起了攔阻的架勢。於是雲集的百姓,一窩蜂湧上了城樓,雖然皇帝仍站在樓上,但敵人正瘋狂進攻,這特殊情形下,誰都沒有過多廢話,在皇帝的默許下,城上不分官兵還是百姓,都操起兵刃開展阻擊,連不少婦女,都抓起石塊,咬牙切齒的砸了出去。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不斷的忍受換來的卻是萬般欺凌和血腥的屠殺,發現再怎麼忍讓都無法活命時,無論老幼,都要拚死反擊,親人逝去的生命和長久以來遭受的凌辱,需要用胡人的鮮血來洗涮祭奠,哪怕是幾個換一個!
城下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近在眼前,連敵兵眼中的懾人厲芒也清晰可見,畢壘汗流遍體,漲成豬肝似的頭面上,早爬滿了一層密集的灼熱汗珠。他往來奔走,雙目如電,厲聲督促守兵和民眾,不要害怕,不要慌張,更不能放過一絲疏漏的地方。正急切時,他猛地發現皇帝和二位重臣還貼在城牆邊,不由急的嘶聲叫喊起來。
「陛下!敵兵來勢狂猛,臣請陛下速速回宮!」
「大都督!太尉請隨陛下一同迴避!」
麴允及索綝,見敵軍這般勢大,縱然是經歷過廝殺的人,也多少有些心驚。再加上皇帝在此親冒矢石,安危難測,於是當下便一邊一個,扶著司馬鄴便就勸其下樓。
司馬鄴本來已被一種滅頂的恐懼震駭得愣愣怔怔,半步難移,刻刻如驚弓之鳥般。但隨著城上守軍的奮力反擊,耳聽著軍民人等的震天怒吼,眼見連婦孺都交相投擲石塊,這所有人不願屈服竭盡全力也要抗擊胡虜的氣勢,給了他極大的感染。
少年人的血性被當場激發出來,司馬鄴一把甩開麴允和索綝,用盡氣力斷喝道:「朕不走!所有人都在這裡抗擊胡虜,朕要到哪裡去!朕就在這裡,看著朕的軍民擊敗胡虜!」
麴索二人一時錯愕,不知如何是好。但更多的人,已經高聲山呼萬歲起來,聲震樓宇,於是士氣大漲起來,刀起矛落間,敵軍的攻勢倒為之一滯。
城牆之上,大晉皇旗還在飄揚,它和戰鼓聲激勵城上軍民們,戰鬥!戰鬥到你死去為止。每個人都明白城破必死,面對蟻群般的匈奴大軍,他們要捍衛這最後的家園不被燒殺搶掠,他們每殺死一個匈奴人,就代表自己的親人就越安全一分——他們必須要死戰甚至戰死!
隨著匈奴軍攻勢受挫,蒼涼悠遠的胡笳長短聲再次響起,遠處有旗幟不斷揮動,攻城的匈奴兵兵來得快,去的也快,竟如退潮一般退了回去,不多時,已經從城樓上退的乾乾淨淨,只空餘數千具血肉模糊肢體破碎的屍體。城上所有人都不由舒了一口氣,敵軍凌厲攻勢,好歹是暫時停緩了下來。
「快看!敵軍中好像有大將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包括司馬鄴在內,大傢伙都急忙抬眼遠眺,連那負了傷的人,也打起了精神,仔細看去,究竟是什麼情狀。
敵陣中,一面寬大的將旗由遠及近昂揚而來。不斷往後退散的無數匈奴兵重又圍繞這面將旗聚攏列齊,不多時,一座龐大的精良軍陣復又組起,大小旗幡將將旗眾星捧月般,無數戈矛筆直指向天空,軍陣氣勢森嚴。
片刻,匈奴軍陣中左右略微分開,一員大將,頂盔摜甲,騎於高頭大馬上昂首挺胸,在全副武裝的親兵護衛下,不疾不徐縱馬而來,在城下四百步左右處,停了下來,仰首向城上觀望。陽光下,那大將的兜鍪紅纓格外醒目,渾身烏沉沉的鐵甲卻散發著森冷的氣息。
有風拂過,那大將身後的將旗迎風舒展開來,即使從城樓上遠遠望去,那斗大的「趙」字,還是一目了然。
麴允的雙眼陡然睜圓,手已重重拍上城磚,探出頭去怒叫道:「是你!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