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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省廳專家

  技偵中隊辦公室內十分安靜。趙煜深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弄得辦公室內烏煙瘴氣。顏素正盯著手機,兩個人不動聲色地僵持著。


  其實,作為警察,她能理解老趙現在的難處。可事情一碼歸一碼。在她眼裡,辦案子就像攻山頭,沒有得到上級的命令私下和別人換陣地,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其次,趙煜深一向囂張跋扈,這次鬧到刑偵隊來,她是不能忍的。


  過了二十幾分鐘,老趙接了一個電話。掛斷後,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煙灰,不緊不慢地起身,帶著幾分挑釁的口氣說:「美女大隊長,我的人可是來了。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的。」


  顏素冷哼一聲:「挺大個男人,一會兒不會翻臉不認賬吧?我要是你,可丟不起這個人。」


  趙煜深呵呵一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行吧,我這可是為你著想。看來是狗咬呂洞賓,不識人好心哪。」


  趙煜深剛離開,辦公室外就炸了鍋,不少人趕來看熱鬧。剛才兩個人唇槍舌劍,早有好事的人把事情傳開了。刑偵隊大隊長和緝毒大隊大隊長兩個人打賭,他們活了這麼久可是第一次見。


  「這緝毒大隊的老趙也太目中無人了,這次絕不能就這麼饒過他。」


  「對啊,這次是得給他一些顏色,不然他還當我們刑偵是軟柿子。」


  「嘿,這次老趙可是撞到槍口上了。估計一會兒要吃不了兜著走。」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個時候有人問道:「老鄭,你是骨骼鑒定方面的行家,你覺得這次顏隊能行嗎?」鄭新生是技偵上的老法醫,他這幾天想盡了辦法也沒弄出個門道來,此刻心情十分鬱悶。他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難啊。」


  「為啥啊?難道這次顏隊要輸?」


  鄭新生苦笑:「輸倒是不一定,但是想贏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哎呀,你快別賣關子了,到底為啥啊?」


  鄭新生解釋:「還能是為啥?這些骨骼確實是人的顱骨不假,但是顱骨碎片太少了。一般來說,人的顱骨由23塊形狀和大小不同的扁骨和不規則骨組成。顏隊手上的顱骨只有額骨碎片三塊、顴骨碎片一塊、上頜骨碎片兩塊,這些碎片總量加起來也不夠顱骨數量的十分之一。能判定死者性別、年齡、身高所需要的特徵骨要麼沒有,要麼殘缺不全。你說怎麼辦?」


  「那趙隊長找的省廳專家是不是有什麼辦法?那顏隊豈不是要輸了?」有人著急地問道。


  鄭新生冷笑一聲,說道:「採用計算機顱骨面貌復原技術,首先你得有辦法復原顱骨。連顱骨都無法復原,顱骨面貌復原那純屬於扯淡。」等他說完,眾人不禁又開始議論紛紛。


  「都讓讓,都讓讓。擠在這裡幹什麼?你們就沒正經事做了?」進入走廊的趙煜深看到走廊里擠滿了人,不禁皺眉喊道。眾人看到他身後跟著兩個年輕人,紛紛讓開了一條路。趙煜深進入辦公室后,便對著顏素嚷嚷道:「顏隊,我的人來了,快點把骨片拿出來吧。」


  顏素朝著桌子上指了指,轉身朝著窗外望去。趙煜深一愣,原來這顱骨碎片一直就擺在他的面前。他轉身對兩個年輕人說道:「二位專家,骨片在這裡。你們看看?」


  兩個年輕人走到桌子前,兩個人定睛一看,全都傻眼了。趙煜深看他們表情不對,於是小聲地問:「怎麼?你們弄不了?」


  其中一個年輕人扶了扶臉上的眼鏡,詫異地問:「趙隊長,這就是你說的顱骨?」


  趙煜深點了點頭,鄭重地說道:「是啊,難道付老沒有跟你們交代過?」


  年輕人苦笑著說:「付老只告訴我們要做顱骨面部復原。你這連顱骨都沒有,復原什麼?」


  趙煜深不解地說:「這些骨片不就是顱骨嗎?」


  那個年輕人簡直哭笑不得,解釋道:「要做顱骨面貌復原,首先要有完整的顱骨。這樣,計算機才能根據顱骨特徵點的軟組織厚度和顱骨特徵點分佈進行復原。桌上的這個樣品能提供的特徵點寥寥無幾,想要復原簡直是天方夜譚啊。」


  趙煜深一聽有些著急,趕忙說道:「那你們可以先復原顱骨啊。」


  那個年輕人呵呵一笑:「你說得輕巧。殘缺顱骨的虛擬修復只限於一些缺失的孔洞,雖然也能進行大尺寸的顱骨虛擬修復,但是這些骨片連顱骨的十分之一都沒有,特徵點少得可憐,修復的結果準確率幾乎為零。這工作我們做不了,你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向趙煜深解釋完,二人準備離開。趙煜深一看他們要走,趕忙拉住他們:「付老說你們是這方面的專家,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趙隊長,不是我們不幫你,是真的沒有辦法。」那個年輕人說道。


  聽到這裡,顏素笑著對趙煜深說:「趙大隊長,您是不是要開始表演了?」


  趙煜深說:「得意什麼?這兩個專家說沒有辦法,我就不信你們有辦法。要是你們辦成了,我把腦袋拿下來給你當球踢。」


  顏素微微笑道:「當然有辦法,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那兩個省廳的年輕人本來要走,聽到顏素的話,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說:「怎麼可能呢?牙齒、顱內外縫、顱圍這些特徵你們都沒有,沒辦法推斷年齡、性別、身高等信息。而計算機復原技術我們省廳是最先進的,我沒辦法,你們有什麼辦法?」


  趙煜深在一旁幫腔,辦公室的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幾分鐘后,張昭旁若無人般進入了辦公室,繼續坐在骨片前發獃。他的劉海濕漉漉的,應該是去洗了把臉。剛才張昭急匆匆地出去,顏素還以為他想到了辦法,結果弄不好只是尿急。


  她知道,要想從這些骨片上找到蛛絲馬跡幾乎不可能。雖然張昭之前屢立奇功,但法醫學到底是嚴謹的學科,難度超出現有的法醫技術時,沒有辦法也是正常的。


  趙煜深又等了十幾分鐘,有些不耐煩地說:「我說美女大隊長,你們到底行不行啊?要是不行我老趙可就走了。我可跟你們耗不起。」


  顏素此刻干著急也沒有辦法,她剛準備懟老趙幾句,張昭卻突然站了起來,臉上是一種篤定的表情。顏素太熟悉他的這種神態了,知道張昭一定想到了辦法。她冷冷地說道:「老趙,你還是準備學狗叫吧。」


  趙煜深看到顏素鎮定自若的樣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幹了半輩子警察,他這點觀察力還是有的。他知道顏素在故意給他下套,加上她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桌前的年輕人,看來這個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獃滯的年輕人是破解骨片秘密的關鍵。


  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張昭,但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個年輕人看著十分稚嫩,趙煜深不抱什麼希望,如果再過一會兒沒有結果,他也就準備離開了。


  張昭起身後,大步朝著外面走去,片刻后,他和江之永拖進來一個沉重的大紙箱。張昭將紙箱打開,裡面亂七八糟地裝著幾個蛇皮袋,幾個破舊的塑料臉盆摞在一起,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工具。張昭十分費力地將一個蛇皮袋打開,轉身又從紙箱里拿出來一塊塑料布鋪到了桌子上。


  顏素探頭一看,箱子裡面裝著一塊塊土坯,張昭搬了一塊土坯放在桌子上,然後把紙箱里的工具都拿了出來。那兩個省廳專家看到張昭搬出來的土坯后,臉色微變。其中一個去蛇皮袋裡看了看那些土坯,不由得說道:「這是目結土還是橡皮泥?難不成他準備用雕塑法還原顱骨?這怎麼可能呢?」


  另外一個戴眼鏡的卻不以為然:「就那幾塊顱骨碎片,能獲得的信息太少了,還原出來的顱骨也不準確。就是袁中標在這裡也未必有這個本事。」聽到這句話,張昭似乎有些觸動。他回頭看了一眼戴眼鏡的男人,卻什麼都沒有說。


  老趙並不知袁中標是誰,便好奇地打聽:「這袁中標是誰啊?」


  「他是中國顱骨面貌復原的領軍人。能用手工復原顱骨面貌的技術的,全國只有兩人,他就是其中一個。後來,他將自己的技術與最新的三維電腦系統結合,研究出了我們使用的『顱骨測量三維復原系統』,而這個系統的準確率達到85%以上。他也憑藉這項創新技術獲得了『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的榮譽。他是我們法醫中的大神級人物。」戴眼鏡的解釋道。


  老趙一聽,頓覺張昭希望渺茫。如果連這樣的人物都無法復原這個顱骨,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更是絕無可能。坐在桌子前的張昭十分專註,他沒有急於動手,而是戴上了手套,將那些骨片再次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些骨片雖然少,特徵信息也十分稀缺,但是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了。


  心中有了丘壑之後,張昭開始動手。他將泥坯用線裁下來后,用手開始捏輪廓,動作十分嫻熟,就如同一個雕塑家。在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張昭還有這個本事。如果沒有一定的美術雕塑功底,這是很難做到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顏素已經看呆了,看著張昭那利落的動作,她知道張昭絕非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這個時候,她突然想到她去宿舍找張昭的時候,偶然在牆角見到的那一堆石膏顱骨。


  前後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一個粗糙的顱骨泥塑就已經完成了。張昭拿著修坯刀開始清除多餘的黏土,然後用陶針和塑刀精修起來。伴隨著顱骨的面貌一點點清晰起來,兩個省廳專家的臉上逐漸浮現崇拜的神情。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過去了,張昭手裡的顱骨已經基本成形。顏素的手機沒電了,趙煜深的腳下也已經扔了一地的煙頭,兩個省廳專家拿著工具開始測量泥塑和骨片的差距。經過一番準確的測繪后,他們發現這些骨片和複製出來的顱骨竟然高度相似,張昭的技術簡直驚為天人。


  張昭起身喝了點水,休息幾分鐘后,又跑到紙箱那邊拿出一個塑料臉盆。他出門接了半臉盆的水放到桌子上,然後從紙箱里拿出一袋石膏粉倒進盆里。顏素注意了一下比例,水和石膏粉的比例大約為一比二。


  兩個省廳的專家看到張昭準備的石膏漿,一下愣住了。復原顱骨要求對顱骨結構十分熟悉又兼具一定的美術功底,這雖然出人意料,但還在他們的接受範圍內。而張昭準備翻制石膏模型,那這就意味著他打算用塑像法來進行顱骨面貌復原。這讓他們感到無比震驚。


  顱骨面部復原和復原顱骨完全是兩碼事,復原顱骨有骨片可以參考,但是,用顱骨進行手工面部復原所需要的就不僅僅是這些了。


  首先需要高深的法醫人類學造詣,對顱骨復原技術有長時間的研究和實踐。因為覆蓋顱骨的軟組織包括肌膚、毛髮、五官等組織結構在個體和人種之間差異巨大,所以顱骨面部復原需要海量準確的實驗數據作為依託。這些海量精準數字光記憶並應用就已經無比複雜,更別說還需要美工雕刻技巧。


  他們兩個從事顱骨面貌復原工作多年,但也只是初窺門徑,至於手工顱骨面貌復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名不見經傳,他怎麼可能有這個本事?

  張昭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工作中。等石膏漿準備好后,他在顱骨的眼眶、梨狀孔等較深孔洞部位堵上棉花和橡皮泥,然後在顱骨上薄薄地塗一層凡士林油,將橡皮泥用小滾子壓成厚片,著貼在顱骨表面,作為分模塊用的隔牆。隨後,他取出一個模板盒,將顱骨固定在內,在下頜關節窩內墊上2mm厚的紙片代替下頜關節盤,使之固定在正常咬合的位置上。這才向隔牆內倒入調好的石膏漿。


  石膏凝固需要一段時間,不過張昭也沒有閑著,製作顱骨模型一般需要五塊外模板,他才製作了一塊。門外等著看熱鬧的眾人已經沒有了耐心,不少人都已經離開了。顏素看了一眼手錶,此刻已經中午十二點多。她回頭對著老趙說道:「走吧,我們去食堂吃飯。下午你可還有重要的表演呢。」


  趙煜深看到顱骨有復原的希望,自然不肯離開。他們隊犧牲的兩名戰友以及專案組的聲譽比起他個人榮辱重要得多。那兩個省廳的專家已經開始幫張昭打下手。一個小時后,等顏素回來,張昭已經在製作石膏顱骨。


  她看到張昭在外模內面抹了二至三遍軟肥皂液作隔離劑,把外模塊拼好並捆紮結實,然後將調好的石膏漿分幾次徐徐注入,中間不停地搖動模子,等一層幹了之後再注入一層,十分耗費時間。


  張昭的眼底已經布滿了血絲,神情看上去極為憔悴。他趁著石膏凝固的時間,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顏素給他帶的飯菜,他也是胡亂地扒拉了幾口,就連一直咄咄逼人的老趙,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敬佩。三點多的時候,石膏顱骨已經可以脫模。張昭洗了一把臉后,從分模線處將石膏外模順序掰,取出顱骨的石膏模型,對石膏模型上留有的模子縫印進行修整。


  就在張昭忙碌的時候,秦儒不動聲色地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付春生教授。秦儒並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為了破案,他親自去請了付春生教授來幫忙。付老其實也沒有辦法,只是架不住秦儒親自來請,也只能再硬著頭皮親自來看看。


  付老進入辦公室后,看到已經修整過的石膏顱骨模型,不由得吃了一驚。上次在女大學生被害的那個案子,他已經對張昭這個年輕人另眼相看,卻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有這個本事。其中一個省廳專家看到付老后,不顧雙手的污穢,眉飛色舞地說道:「付教授,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都不相信我們省公安系統還有這種人才。」


  另外一個也讚歎地說道:「想不到我能看到這種神技,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付老只是笑了笑,他雖然也驚訝,但憑藉那些骨片製作的顱骨模型極有可能和原本的顱骨有差異。這種極其細微的差別會在電腦三維顱骨面部復原的過程中造成巨大的差異,可以說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付老戴上手套,拿出工具仔細地測量骨片,等將數據一一記錄后,他開始對張昭復原的顱骨模型進行比對,結果越比對越驚喜,最後不由得讚歎道:「真是難得,真是難得啊。」


  秦儒不明所以地問道:「付老,這顱骨模型能用嗎?」


  付老有幾分興奮地說:「能用!你們市局這次算是撿了個寶啊。用不到十分之一的骨片來複原顱骨,本來就極其困難。若不是對顱骨結構瞭然於胸又有強大的空間構架能力和推理能力,是無法辦到的。最難得的是他又有一定的美術雕塑技巧。這個年輕人真是不簡單啊。」


  秦儒一聽就放心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早知道張昭有這個本事,他又何必去四處求人呢?眼看著石膏顱骨模型就要完成,秦儒忍不住問道:「付老,這石膏模型是不是要給省廳技術總隊做電腦三維顱骨面部復原呢?」


  付教授點點頭說:「可以用來試一試。不過,就算是面部復原也只能做到形似,因為像一個瘢痕、皺紋、酒窩、膚色等面部軟組織特徵在骨骼上並無反映。復原后要找到這個人,怕是也要費一番工夫。」


  「那用電腦復原,大概得多長時間?」一側的顏素問道。


  付老沉吟了一下道:「省廳技術總隊那邊估計最少也需要十天。畢竟,這面部復原技術我們也才引進沒多久。如果送到北京,大概得七天。」


  顏素一聽,有些驚訝:「得這麼長時間?」


  付老苦笑道:「這已經是最快的了。」


  「付教授,估計不用我們拿去省廳復原了。你沒發現這個天才在幹什麼?如果要送到我們省廳去復原,何必做石膏模型?他做的那個泥塑不一樣也可以?」省廳的那個姓李的同志突然笑道。


  付老聽完,猛然一驚。他彷彿想到了什麼一樣,嘴巴張成一個O形,指著張昭激動得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付春生過了一會兒,才緩和過來,問道:「他這是打算手工復原顱骨面貌嗎?」


  小李點點頭。付老看到后,不禁失神地喃喃說道:「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小李笑道:「我們也覺得不可能。不過,你看他這麼胸有成竹,我覺得可以等等看,說不定還有更大的驚喜。」秦儒看付老這麼吃驚,不由得好奇問道:「這技術很難嗎?」


  付老沒好氣地說道:「難?這已經不是簡單和困難的範疇,而是將一個學科的研究和實踐結合在一起做到了極致。全中國只有兩個人能做到,放眼全世界也不過十個人有這個能耐。如果他真能復原,不管和死者相似處相差多少,你們市局就已經不是撿到寶了,而是擁有一個學術專家。這樣的人才留在你們這裡不搞科研真的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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