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醫院風波(三)
五月的夜風清涼颯爽,雲影翻開,露出冷冰冰亮的一輪明月,四圍還擁著寒霧,如同美人出浴后披著的輕紗。
錢道空和洛懷玉吃過夜宵,漫步在回醫院的小路上,午夜時分,路燈已經熄滅,清冷的月光灑下大地,十分幽黯。越靠近醫院,光線越暗,園圃,樹木,煙突,路燈,一切一切都漸漸的黑下去,逐漸分辨不清,湮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快到醫院正門時,周圍一片漆黑,錢道空不由抬頭望向這棟醫院的主樓,這一抬頭卻讓他驚愕萬分:
原來這棟醫院的主樓樓坐落在遠處高層辦公樓的陰影之中,所以到了夜晚才會如此黑暗,從醫院大門到主樓這一段路此時已經完全被陰影吞噬,只有醫院大院內昏黃的路燈還提供著些許迷濛的光暈。
而錢道空之所如此驚訝不僅因為這棟大樓採光如此差,而是他發現這所醫院主樓的主體竟然有著些許的傾斜,雖然傾斜的程度不是明顯,但肉眼足以辨別。之前住院的那一個月,錢道空將小雪留下來的那些關於陰陽風水的書籍都仔細看過,雖然對風水了解不深,但他足以肯定這絕對是個凶樓。
更詭異的是,這整座醫院看地勢應該還是立於斜坡之上,這個醫院的西側如果再有個地下室或者車庫之類的地方,那個位置必然會是陰邪之物匯聚的最佳場所。
「喂!看什麼那,從餐館走出來你就左顧右盼的。」洛懷玉走到錢道空面前,雙手背在後面,「告訴你啊,別對我抱什麼想法啊,保安現在可沒睡覺。」
「什麼想法?揍你一頓啊?」錢道空沒有理會她,繼續看著這棟建築。
「那到底怎麼了?剛才我就是講個笑話而已,你還真看到鬼了?」洛懷玉眨巴著大眼睛,驚訝地問。
「你看……你有沒有覺得你們醫院主樓有點傾斜。」
洛懷玉順著錢道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她驚訝地發現按照錢道空指引的方向望去,雖然並不明顯,但這麼看,醫院的主樓還真的有點傾斜。
「真的唉?以前怎麼沒人發現?」
「我感覺你們醫院有問題。」錢道空喃喃自語,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切,少來了,是想報復我啊?你是不接著想說,大樓偏向的方向是太平間,是不是還想說那裡鬧鬼啊?」洛懷玉很隨意地踢踏著路上的石子,譏誚著錢道空。
錢道空卻怔住了,眼睛死死盯著洛懷玉,彷彿要把她的身體望穿。
「你說什麼?那個西側是太平間?」
「對啊,你……你少用這表情嚇我,我不害怕。」
午夜的陰風陣陣,洛懷玉有些打顫。
錢道空沒再說話,但他心裡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兩人回到醫院后,錢道空本來想自己再去醫院西側看看。可是也不知道是吃得太飽還是身體沒有完全康復,回到醫院沒多久,錢道空突然又來了困意,不知不覺就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九點多,太陽趕在大多數人前面起床,放出擾人清夢的光芒。
錢道空睜開眼睛,掙扎從床上坐起,脖子的陣痛讓他渾身一激靈,立刻促使他從夢境中清醒過來。他揉了揉脖子,忽然被一股撲鼻而來的香味吸引。
「你起來了啊,快吃點,包子都涼了。」
張善義將一袋包子遞給錢道空,旁邊還擺著一碗粥,上面已經凝固出了一層薄膜。
「嘿嘿,你還真貼心啊。」
「不是我,是昨天被你一拳打倒的女護士。」
「她?」
「是啊,我也納悶呢,這女人真猜不透,昨天被你打一拳,今天反而給你送早餐,不是被你打傻了吧?」張善義滿臉問號。
「管她呢,正好餓了,一起吃?」
「不了,我吃過了。」張善義擺了擺手。
「好吧,那我就開動了。」
和狼吞虎咽的二肥不同,錢道空吃起東西如同美食家一般,連吃個包子都要咬一口,回味半天,看得張善義都不由有些茫然。
「丁兄,你這包子不會是用愛意做的吧,看把你陶醉的。」
「哎,這你就不懂了,廚藝越高超的人越喜歡細嚼慢咽,慢慢品味食物的味道。」
「看不出來,你還會做飯?」
「星級廚師的水準,有機會給你露一手。」
「好啊。」
張善義的印象中,錢道空這種人,就是那種為了利益不擇手段,但嘴上還得把仁義道德掛的冠冕堂皇的那種人,要說這種人擁有高超的廚藝,確實有點讓人不可思議。
「我說圖圖啊,一會兒等我吃完,咱們就去找那個院長開藥吧。」
「好。」
飯後,兩人簡單收拾一下,挂號后就來到了二樓院長的診室門前。
此時上午十點多,就已經排號到了50多,這所醫院並不算是一個大醫院,但據張善義說,這個院長的醫術遠近聞名,大多數人都是慕名而來。
錢道空坐在診室外,百葉窗打開著,看得到裡面的情況:
正在看病的應該是年輕的少女,少女聲音很輕柔:
「院長,為何我的背部會那麼痛呀?」
院長說:「你轉過去,我看看」
少女轉過了身,院長將她的後背衣服掀開,竟然大驚失色,不由皺了皺眉,又馬上搖了搖頭。
少女發現院長好半天沒有說話,就緊張地問:「怎麼了?」
院長看了看周圍的人,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問:
「你昨晚是不是跟男朋友去約會了?」
少女說:「對呀!」
院長眼神閃過一束銳芒,跟著又問:「你們去墓地約會對不對?」
少女臉一下紅了,有些不好意思,好半天才呢噥道:
「恩,他說那裡會比較刺激,我們就……。」
張善義看到這裡,不由也是一愣,心想自己剛才都完全沒有發覺這少女身上有著淡淡的陰氣,而這個院長竟然這麼快就猜到了這個少女去過墓地,難不成這個院長還是個天才相師?
院長淡定地推了推眼鏡,緩緩地說:
「你們是否有過度的激烈運動?」
少女花容失色,如遭雷擊,好半天才輕聲說:
「院長,你真是名不虛傳,實在太厲害,你怎麼都知道啊?」
院長看著她,嚴厲地批評:
「你倆還真是胡鬧啊,年輕人需要陰陽調和倒是可以理解,你們怎麼能為了圖一時刺激,去那種陰邪晦氣的地方亂搞。」
少女的臉色更加陰沉,有了些戒懼之色,小心翼翼地問:
「院長,我錯了,我該不會惹到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了么?能破解么?」
院長說:「破解個屁,我是院長又不是算命的,我這麼說是因為你的背部紅腫的地方浮現了『顯考柯公……之墓……孝男……孝孫,你們弄得也太猛烈了,連他娘的墓碑上的字都印你身上了!」
「……」
錢道空和張善義全都滿頭黑線,看來自己虛驚一場。
在外面排號等候的人實在太多,等到了快到午飯的時候,終於快輪到了錢道空。
他前面的病人是個痩黑的中年人,表情看起來很糾結,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進門前還左顧右盼的,似乎怕見到熟人一般。
中年人坐下來后,並沒有直接說明病情,而是輕輕對院長耳語幾句,院長聽后推了推眼鏡,神色大變,迥異的看著中年男人。
「你得了梅毒你找我幹什麼?我又不是治生殖器的。」
院長聽完男人的話,怒不可遏,擺了擺手。
「院長,他們都說你醫術高明,我就尋思讓你給看看,因為這種情況也不單純屬於泌尿科的事,這個……」男人有些為難,「這個需要動刀,我之前去你們泌尿科檢查說,需要切除。我心想這非同小可,我要真把這玩意切除了,那我還算男人了么?」
院長斜覷著他,漠然聽著。
男人繼續說:「所以,院長,你可千萬救救我啊,我真不想動刀。」
院長說:「好,這裡不方便,你跟我進換藥室,我給你看看吧。」
「萬分感謝。」男人感動的眼睛里都閃著波瀾,簡直快要把他奉若神明。
「哎……真沒辦法。」院長無奈搖了搖頭,帶男人進了換藥室。
過了好半天,兩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院長沒有說明病情,只是坐了下來,一邊思考,一邊拿出鋼筆在一個藥單上寫著什麼。
「你確定不想開刀是吧。」
「對對,院長,這玩意怎麼能隨便動刀。」
「好吧,那你嚴格按這個藥方吃藥,多注意休息和個人衛生。」
男人感激涕零,緊緊握住院長的手說:
「院長,萬分感謝啊,你真是神醫,真不知該真么感謝你。」
院長慢慢扒開他的手,微笑著說:「好了,好了,我們應該做的。」
「院長,是不是按時吃藥,就肯定不用動刀了?」
院長看了看他,緩緩說:
「恩恩,不用的。」
「哎呀院長,真是太感謝你了,你可真是神醫,這原來非得切除才能治的病,你幾付葯就能搞定,真是名不虛傳那……」猥瑣男人感激涕零道。
院長看了看他,搖頭說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了不用動刀,你只要按時吃藥,它自己就會掉下來的。」
「你妹……」
中年男人滿臉怨恨地走了出去。
望著男人凋零的背影,錢道空不由汗顏,他們推門走進來后,這個院長瞥了一眼進來的人,並沒有理會,態度不冷不熱。錢道空尷尬地看了看張善義,慢慢坐下說:
「院長,你好。」
「你好,我見過你。」院長沉聲回答。
「奧奧,院長,這麼說……我脖子就是你縫的吧。」
「不是。」院長態度冷漠,似乎對錢道空不是很友好。
錢道空雖然有些不舒服,還是陪笑說:
「這樣啊,那既然不是您給我縫的,那咱們還在哪裡見過?」
「你來看病之前,我去見得你。」院長板著臉說。
錢道空這下真的愣住了,院長去見的自己?難道是自己睡覺的時候?
雖然這院長和張善義認識,但也不至於堂堂院長興師動眾去看望一個小病人吧,錢道空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院長的意思我沒太聽懂,您為什麼要去看我啊。」
「廢話,你把我寶貝女兒鼻子都打腫了,我還不去看看這個兇手。」
錢道空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感覺空氣驟然降溫,毛骨悚然。
「抱……抱歉,院長,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你現在脖子後面的口子都已經被我撕開了。」院長平靜地說,錢道空感覺不到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是,是,院長,很抱歉。」
院長突然話鋒一轉,雙手環握在一起說:
「別一句抱歉就完事了,你和這個小道友認識吧。」
錢道空點了點頭,這時張善義也走了進來。
「無量天尊,洛院長,這就是我打電話跟你說的,我朋友……道號法才,也是個道士。」
「恩,我已經知道了。」院長不冷不熱回答。
張善義看院長臉色不對,就鞠躬施了個禮,朗聲道:
「洛院長,我朋友因為有要事在身,著急出院,所以還勞煩您幫忙檢查檢查他的傷勢,要是沒什麼大礙,你看能不能給他開幾副敷藥,我們也這就出院了。」
「二位坐。」院長臉上的怒意褪去,示意他倆坐下,「蘭護士,你過來。」
這個蘭護士趕緊跑了過來,院長輕聲說:
「去告訴外面的病人,我臨時有點事情,讓他們先等一會兒吧。」
「好的。」護士點頭說。
「對了,幫這二位沏杯茶。」
「謝謝院長。」錢道空說。
院長一直目送著護士走出診室,關上了門。他才走到窗邊,關上了窗戶,拉上百葉窗。
「先別忙著謝,小兄弟,既然你跟咱們小真人志同道合,你小子雖然受傷,看上去也神采奕奕,想必不是凡人。」院長臉上的表情轉怒為恭,聲音悠悠地客套著。
「哪裡,我只不過是個小……小道士而已。」錢道空撓了撓頭。
「小道士?既然是道士……那想必小兄弟你捉鬼也不在話下吧?」院長說。
錢道空一聽這個問題,先是一怔,但馬上意識到,看來自己的猜測或許是真的,這個醫院裡果然不太太平,於是點頭說道:
「是的,對我們道士而言,任何妖魔鬼怪都好對付。」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我跟這個小道士,也算是老朋友了,一年前,醫院鬧鬼,就是張真人幫忙降服,當時我還感嘆自古英雄出少年,張真人年紀輕輕就修為了得,今日一見你這個小道士,看起來也是有兩把刷子啊。」
「院長過獎,我看院長您避開了其他人,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要我說啊,您也不必太客套,但說無妨。這個張道士呢,也是我救命恩人,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義不容辭。」錢道空謙虛回答。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們繞彎了,哎,這事實在是……丟死人了。」院長低聲喃喃說。
「沒關係,這裡就我們,你直說就行。」錢道空說。
「丟死人了。」院長又重複一遍。
錢道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詫異看了看張善義,張善義也有點疑惑不解,看向了愁容滿面的院長道:
「洛院長,你就直接說吧,我們不會對外張揚,到底什麼事能這麼丟人?」
院長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說:
「我是說醫院裡丟死人了,太平間里的死人不見了,丟了!」
「哈?」
錢道空和張善義互相看了一眼,瞬間石化,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院長不是說這事丟人,而是真的丟了死人!
「奧,院長原來這樣啊,理解錯誤,您繼續。」錢道空吹了口茶上的熱氣。
「唉……事情啊,是這樣的,大概一周前,樓下太平間的老王突然慌慌忙忙地找到了我,跟我說太平間的屍體不見了。這種小事,我剛開始沒太在意,以為這個老頭經常喝的五迷三道,把屍體搞錯了也很正常。我們這裡的太平間里停放的一般都是意外事故搶救失敗的死者,本地的司法機關會到時候找到死者親屬認領,偶爾有沒有人認領的也會定期轉送到殯儀館。一直都管理的井井有條,從沒出現過這麼詭異的事情。
但事情過了一天後,這老頭和保安找了好久還是沒有找到那具消失了的女屍,而且太平間的地面平時會結一層薄霜,據老王說,他發現屍體丟失的時候,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這可就有點邪門了!」
錢道空靜靜聽著,心想難怪自己來到這個醫院就有著隱隱的不安,果然這裡有些古怪。
「院長,你說的太平間是在醫院西側的地下室么?」
「沒錯,你去過那裡?」院長有些驚訝。
「不,我猜的。」錢道空喝了口茶,從懷裡掏出了火機。
火光閃爍,錢道空把煙溫柔夾在手中,吸了一口,遞了一根給院長。
「我不抽煙。」院長擺手拒絕。
「您繼續。」錢道空說。
「雖然這具女屍是個無人認領的屍體,但畢竟這麼平白無故的消失也太不正常,於是我就讓老王再仔細對一下停屍記錄,卻仍然沒有頭緒。因為醫院事務太多,這事我也沒太在意,可沒過幾天,竟然再次發生了屍體丟失的事情,而且這次要比上一次更過分。與其說丟失,不如說屍體被什麼東西吃掉了。」
「吃掉了?」錢道空驚道,扭頭看了看張善義,張善義在煙霧中眯著眼,若有所思。
「是啊,我到現場看過,那個消失屍體停留的冰櫃明顯被什麼人強行扳開,冰櫃裡面全是辨不清血肉的穢物,屍體的腸子被甩的到處都是,還有屍體身上的幾塊骨頭和布滿血絲的頭顱……」說到這裡,院長臉色變得很不好,似乎有些噁心,「我趕緊讓保安調二樓的錄像,但除了老王,一整晚並沒有看到誰去過太平間。」
「被吃掉的屍體……」錢道空捏著煙嘴,眼神變得犀利起來。
「難道是……食屍鬼?」張善義驚呼一聲,看向了錢道空。
錢道空眉頭緊鎖,煙懸停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