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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南難於北

  今年的兗州農事,一直是沈毅非常關心的問題。

  因為年初的時候,兗州的大部分土地,就已經分了出去。

  並且分地的消息廣為流傳,甚至僅僅憑藉這些分地的消息,就已經有不少山東百姓攜家來投。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一些山東百姓在觀望之中。

  這並不奇怪。

  北齊統治這裡已經七十年了,這是足足三代人甚至四代人的漫長時間!

  如今的大部分山東百姓,他們自己生下來,乃至於父輩祖輩生下來,這裡就歸屬北齊管理。

  朱里真人成為「上族」,在不少人心裡,都已經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

  如今,雖然分地的誘惑很大。

  一部分人還是很難突破內心的桎梏。

  但是…今年秋收之後,這種情況,一定會得到改變。

  因為秋收之後,山東的百姓就會發現,在兗州得到土地的百姓們,今年收穫的所有糧食,會一粒不少的落入自己的口袋中,不用上交給朝廷哪怕一口糧食!

  不止今年不用,明年,後年,都不用給朝廷上交糧食!

  這對於山東百姓來說,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因為朱里真人的盤剝,再加上北齊衙門的賦稅,七十年來,山東百姓的日子並不好過。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古詩,在另一個時代可能僅僅是一首琅琅上口的古詩而已,但是在這個時代,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真的會有農夫猶餓死的!

  一旦兗州的農民顆粒入袋,之後,萊州,登州,青州的百姓,依然會照例如此的時候,山東戰場的局勢,將會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師兄弟兩個人,坐在府衙里,說了許久的話。

  到了深夜,張府尊讓人上了酒菜,二人在房檐下隔桌對坐。

  幾杯酒下肚之後,沈毅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遞在張簡面前,開口道:「師兄,這是我這段時間,在路上寫的布告,等秋收之後,就準備張貼山東諸府。」

  「師兄看一看,有沒有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

  張簡單手接過,展開之後,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另一隻手端著的酒杯,都從手上滑落,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抬頭,看向沈毅:「子恆你瘋了!」

  他把這份文書,放在桌子上,失聲道:「這種東西,如何能夠布告出去?」

  這份文書,其實是布告的草稿,標題都已經取好了。

  五個大字,格外醒目。

  均田免賦令!

  有這五個字的標題在,其實內容說不說,都已經無關緊要。

  因為均田免賦四個字,已經把這份布告的內容說完了。

  山東諸府的田地,將會按照百姓人頭,平均分配。

  而且新分配出去的土地,從明年開始計算免賦的年限,也就是從洪德十六年到洪德十九年,三年時間裡,都不收賦稅。

  從洪德二十年,再開始收賦稅。

  按照大陳的田稅開始收稅。

  大陳的田稅,到現在為止,還是不算高的。

  富庶一些的地方,基本上可以保證百姓溫飽,比如說洪德五年沈毅還在江都的時候,當時的米價只有兩到三文錢一斤。

  這種價格,說明百姓的日子還算好過。

  只要不攤派什麼三餉,大陳的百姓們,在這個時代日子還是算能過的去的。

  因此,哪怕是三年之後照常繳稅,這對於山東百姓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了。

  沈老爺抿了口酒,神色平靜:「如何不能布告出去?」

  「山東百姓免賦稅三年,是陛下與朝廷都同意的,重新分配田地,朝廷也沒有什麼意見,這不就是均田免賦?能做,為什麼不能說?」

  「做是做,說是說。」

  張簡苦笑道:「這東西一旦張貼出去,用不了多久,一定會遍傳天下的。」

  「那就傳天下就是。」

  沈毅微笑道:「正好傳到燕都去,省得我一番辛苦。」

  「子恆你想的太少了。」

  張簡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這東西一旦布告出去,一定會傳到燕都,甚至會在燕都興起軒然大波,但是與此同時,這東西,同樣會傳到南邊去。」

  「傳到南邊百姓的耳中!」

  「大陳王師北上,所到之處,北方處處均田免賦,那大陳本國的子民,憑什麼就不能均田免賦?」

  「會不會有人藉此鬧事,會鬧出多大的事?」

  說到這裡,張簡目光幽幽:「子恆你不要忘了,如今在南邊,掌握了大量土地的,都是什麼人。」

  沈毅默然。

  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如果廣東,廣東巡撫朱圭,在家鄉人稱半城,名下土地十數萬畝。

  當年楊敬宗父子,佔據的土地更多。

  還有…張敬張相公,兩袖清風,但是在故鄉…

  似乎也有不少田產。

  張府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毫不客氣的說道:「是我家這些人。」

  「他們聽到均田免賦這四個字,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惱恨子恆你?」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如果只是惱恨倒也罷了。」

  「反正他們在朝廷里,奈何不得子恆。」

  「偏偏南邊的百姓也缺田地,怨氣很重,如果那些士大夫里,有人暗中作祟,藉機生事,激起了民變…」

  他靜靜的看著沈毅:「子恆你負責不負責?」

  「又該怎麼負責?」

  「是停了北方的均田免賦,還是回到南邊去,把南方也均田免賦了?」

  沈老爺聞言,沒有說話,仰頭喝了口酒,吐出一口酒氣,有些惱怒:「怎麼,還惹不得他們了?」

  「南邊,難道比北邊更難纏?!」

  「子恆想要做事,暫時就惹不得他們。」

  張簡見沈毅表情有些不對勁,他連忙勸了杯酒,低聲道:「子恆不要著惱,事情要一步一步做。」

  「等北方事畢,你回到朝廷里,登堂拜相的時候,再著手慢慢處理這些問題不遲。」

  說些,他看了看桌子上擺放的文書,苦笑道:「再有,你這個標題…」

  「許多反賊造反的時候,便會豎起這四個字為旗。」

  「太扎眼了。」

  沈老爺眯了眯眼睛:「反賊也用,說明這四個字有號召力。」

  張簡搖頭道:「子恆,這事千萬慎重。」

  沈毅默默點頭,他看了看桌子上的文書,伸手收了回去,低聲道:「這事,我回去再想一想。」

  師兄弟兩個人,於是繼續喝酒。

  說是喝酒,其實大部分時間是在議事,畢竟兩個人一段時間沒有見,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

  到了子夜時分,沈老爺才得以回到巡撫衙門,他回到了巡撫衙門之後,並沒有回卧房,而是到了書房裡,點亮了蠟燭。

  盯著那份已經沾染了酒水的文書看了一會兒之後,沈老爺忽然提起毛筆,在標題上加了兩個字。

  奉詔。

  奉詔均田免賦令。

  寫完這兩個字之後,他提起毛筆,拿起一旁的空白紙張,開始給皇帝陛下寫小作文。

  借著酒勁,沈老爺文思泉湧,很快一封密信寫完,檢查了沒有錯漏和忌諱之後,他吹乾墨跡,封上了信封。

  在信封上寫了自己的名字之後,沈老爺並沒有急著把它寄出去,而是回頭看了看南邊。

  「山東戰事,能不能快速破局,就看你如何決斷了。」

  有難題解決不了,就乾脆丟給領導去解決。

  要是領導解決不了,就跟他沈七沒有什麼關係了。

  「陛下…」

  燭光之下,沈老爺目光閃爍。

  「不要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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