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章 踢皮球
老實說,單論在朝堂的影響力而言,目前的這位首相,遠不如當初那位可以用權傾朝野四個字來形容的首相楊敬宗。
這並不是能力問題。
或者說並不完全是因為能力問題。
主要是看,宰相與皇帝陛下契合與否,以及宰相當時面臨的具體環境。
楊敬宗主掌朝政的時候,先帝已經無心政事,後來先帝英年早逝,當今天子年幼,楊敬宗這個當朝首相,自然成為了獨攬大權的頂級大老。
而陳靖任議事堂首魁的時候,皇帝陛下已經親政數年,議事堂里的宰相,又跟他差不多年齡,差不多資歷,這就導致陳靖這個宰相,在很多時候,都不能把議事堂變成自己的「一言堂」。
因為這才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場面。
不過,雖然議事堂現在不是一言堂,並不意味著陳靖這個首相就不重要。
相反,他非常重要。
當初那個用來過渡的議事堂首魁王儋,現在已經告老,陳靖之所以能拿到首輔的這個位置,就說明他跟皇帝之間,應該是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合作關係。
至少是某種程度上的默契。
也就是說,這位陳相,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洪德朝第一任首相,也將是洪德朝奠基的關鍵人物。
聽到了沉毅的聲音之後,房間里很快就有了動靜,傳出了一個中正平和的聲音。
「進來罷。」
沉毅這才小心翼翼的推開了房門,進去之後,順手轉身關上房門,然後三兩步走到正在翻看文書的宰相面前,微微低頭拱手道:「見過陳相。」
陳靖頭也沒有抬,目光依舊放在眼前的文書上。
「你先找個椅子坐一會兒,等一等老夫。」
沉毅依言,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後耐心的等著這個小老頭忙完,差不多一柱香時間,眼前這個留著三縷長須的宰相,才把手中的毛筆放在筆架上,緩緩抬頭看著沉毅。
「沉郎中坐近一些,老夫眼花了,看不清了。」
沉老爺依言起身,對著陳靖微微低頭道:「不知相國召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坐下說。」
沉毅再一次落座。
陳相捋了捋自己下頜的鬍鬚,緩緩說道:「今天那道聖旨,中書已經蓋印發下去了,沉郎中已經收到了罷?」
沉毅微微點頭:「下官已經收到了。」
陳靖再一次點頭,他看向沉毅,臉上露出了笑容:「上一次聽人家說起沉郎中的表字,人老了記不住了,不知怎麼稱呼?」
老頭是不是真的忘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給了沉毅面子,沉老爺回答道:「下官字子恆,家中行七,陳相稱呼下官沉七就是。」
「沉子恆……」
老頭笑了笑,開口道:「想起來了。」
他看向沉毅,問道:「子恆這個巡視淮河水師的差事,打算什麼時候去辦,怎麼去辦?」
這是上官問業務,自然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沉老爺想了想,開口說道:「下官今天明天,安排好衙門和家裡的事情之後,就準備動身去辦這一趟差事了。」
陳相公微微點頭,笑著說道:「打算怎麼辦呢?」
沉毅面色平靜,直視陳靖,開口道:「既然朝廷信任下官,自然是應該怎麼辦那就怎麼辦,看到什麼就說什麼。」
陳靖微微搖頭,輕聲道:「恐怕淮河水師,不會讓子恆見到應該見到的東西。」
「而且你,說不定也不願意見到自己真正見到的事。」
這位當朝的相國面色平靜,輕聲道:「這世間真真假假,旁人下了心思要哄你,任誰也不能統統分的清楚。」
沉毅似乎領會到了這個小老頭到底想說什麼,他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看向陳靖,問道:「那平安公覺得,下官應該在淮河水師里見到什麼?」
陳靖面色平靜。
「自然是朝廷需要你見到什麼,你就見到了什麼。」
這番啞迷打到這裡,算是終於戳破了謎底。
沉老爺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下官愚鈍,還不知道朝廷需要下官見到什麼。」
「那本相就跟你明說。」
陳靖低頭喝了口茶水,開口道:「有小失而無大過。」
「這就是淮河水師應該有的模樣。」
沉毅皺了皺眉頭,問道:「相國,這是您的意思,還是議事堂的意思,亦或是.……」
「陛下的意思?」
「與陛下無關。」
陳靖面色平靜道:「陛下的意思,多半已經跟子恆你說過了,本相現在跟你說的,是議事堂的意思。」
「本相與其他宰相都商議過,他們也都是這個態度。」
小老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向沉毅,澹澹的說道:「淮河水師這麼多年來,拱衛淮河,大有功勞,而且此時,正值多事之秋,不管現在他們有沒有問題,有多大的問題。」
「暫時,都只能是一些小問題。」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已經聽明白了這位宰相的意思。
或者說是,整個議事堂的意思。
兩個字。
求穩!
皇帝陛下剛剛打了北齊的臉面,議事堂五位宰相一致以為,雙方隨時有可能會打起來,因此這個時候,議事堂給出的方子是,穩住淮河防線。
也就是穩住淮河水師。
他們認為,淮河水師暫時不能動。
沉老爺微微低頭道:「陳相,您這番話,與陛下的心思,似乎不太一樣。」
「為相與為官是不一樣的。」
陳靖低眉道:「為官者,只需要老老實實,按章辦事即可,但是為相者,有時候需要一些跟陛下不一樣的意見,與陛下不一樣的聲音。」
「這樣才能輔左君上,糾正朝廷。」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再一次說道:「這番話,相國似乎應該直呈君上才是,而不應該跟下官來說.……」
「老夫知道。」
陳靖笑著說道:「這件事情太大,本來不應該壓在你的身上,但是事關國家社稷.……」
關你娘!
沉老爺心裡頗為憤怒。
你們五個人有意見,有想法,你去跟皇帝說啊!
皇帝不同意,你們就排隊,在甘露殿里的那根金柱子上把自己一頭撞死!
嚇一嚇皇帝,讓皇帝跟你們服軟,採納你們的意見啊!
跟我說有什麼用?
讓我一個四品五品的官員,在皇帝與宰相之間站隊?
真是一點都不要臉了……!
心裡憤怒歸憤怒,沉毅還保持著最基本的理智,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低頭道:「陳相,下官剛剛入仕沒有幾年時間,您的很多話,朝廷里的很多規矩,下官不懂,也聽不明白。」
「今番奉命北上,巡查淮河水師,下官看到了什麼,就會寫什麼。」
「不過您放心。」
沉毅微微低頭道:「下官心裡有數,不會把看到的事情寫在公文上,也不會在朝會上說起這件事,而是會把事情,私下裡呈報陛下與中書,交給陛下與幾位相公定奪。」
「到時候,陛下與相公們商量出應該怎麼處理,事後下官的公文再照著朝廷的意思寫。」
說到這裡,沉毅抬頭看了看陳靖,站了起來,拱手行禮。
「相國以為如何?」
平安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這個恭敬抱拳的年輕人,心裡忍不住有一些感慨。
這後生,真了不得……
竟三言兩語,就把問題給踢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