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 沈子常
坐在武選司郎中的這個位置上,被武官們送禮,是非常常見且不可避免的事情,沈毅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他剛收到朝廷聖旨只有一兩個時辰,就有人送禮物上門來…
這說明這些人已經消息靈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沈毅看了一眼這個木盒子,先是有些錯愕,隨即無奈一笑。
「先放下去吧,明天送到邸報司去,讓邸報司查到這人的住處,給他送還回去。」
蔣勝點了點頭,正要下去,沈毅叫住了他,指著桌子的空位,開口道:「一起坐下來吃飯罷。」
「吃完飯再去辦事。」
蔣勝連連搖頭:「小的不敢。」
沈毅微微皺眉,正要說話,一旁的陸若溪便笑著說道:「快坐下吃罷,不是外人。」
蔣勝這才唯唯諾諾的坐下,小心翼翼的動了筷子。
陸若溪低頭喝了口湯,看向沈毅:「送禮的人,夫君打算怎麼處理?」
「大晚上的跑到咱們家裡來,一句話不跟我說,丟下東西就走…」
沈老爺無奈的笑了笑:「這種人,多半是個魯直的性子,沒有什麼心眼,他能夠尋到咱們家來,多半是被人在背後攛掇的,那些有些人想用他,來試探我這個即將上任的武選司郎中是個什麼性格,收不收禮,會不會遷怒送禮的人。」
沈老爺淡淡的說道:「這種莽直之輩,便不跟他計較了,禮物送還給他就是。」
官場上的人都很雞賊,那些真正聰明的人,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不可能沖在第一個,他們總要派個愣頭青過去先試一試。
很明顯,這個明州衛的千戶,就是那個愣頭青。
說到這裡,沈毅突然心裡一動,問道:「蔣勝,剛才送禮的那個人,有沒有說他叫什麼名字?」
「沒有。」
蔣勝連忙放下筷子,回答道:「那人就說是送給沈郎中的禮物,然後放下盒子就走了。」
「唔…」
沈毅點了點頭,開口說道:「那一會兒,你看看裡面有沒有書信之類的東西,有的話,放到我書房裡去。」
官場上的吃得開的,一般都是腦子活絡,情商高的人,為人處世都很有一套,但是真正業務能力強的,未必就擅長這一套。
說不定,還能撈到一個業務能力強的「猛將兄」。
蔣勝連忙點頭應是。
一頓飯吃了大半個時辰才吃完,沈毅也陪著老爹還有沈恆喝了點酒,喝的差不多了之後,沈毅扶著父親沈章回卧房,父子倆走在半道上的時候,沈毅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爹,子常他…」
子常,是沈恆的表字,這個表字是顧先生給他取,從沈恆滿十六歲之後,就開始用了。
先前沈恆還小的時候,沈毅一般以小弟來稱呼他,現在沈恆慢慢長大,又中了進士,沈毅對他的稱呼就不得不嚴謹一些了。
稱表字比較合適。
沈章這會兒,已經喝了有七八分醉意,他醉眼朦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兒子,吐出了一口酒氣:「你說他跟陳家女兒的事?」
沈毅默默點頭,嘆了口氣:「爹,這件事鬧得不小,那陳家的女兒原來是在咱們家待著的,您發了脾氣之後,她已經躲回江都老家去了…」
「爹沒有反對他們兩個。」
「那陳家的女兒勤勞乖巧,爹也很喜歡他,爹也跟你弟說過不止一次,陳家的女兒進門,爹是同意的。」
沈毅無奈,接話道:「進門做妾?」
沈章理所應當的點了點頭,有些頑固的看著沈毅:「你這兩年在外面做事情,不知道家裡的情況,這兩年,從恆兒中了秀才之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說親了,撇開咱們江都老家那些親戚故舊,還有江都的一些士族不提,建康城裡也有不少人找過爹。」
他看著沈毅,開口道:「其中,還有一位當朝宰相,有意把孫女許給你弟弟!」
沈毅聞言,挑了挑眉,問道:「是哪一位宰相?」
當朝五位宰相里,沈毅與宰相崔煜有一些齟齬,因為崔煜當年因為沈毅的事情被皇帝罷了相,導致他現在在中書的排位跌落,心裡對沈毅自然觀感不佳。
而沈毅對崔煜的印象也不太好。
因為這廝是個龜派,是楊敬宗忠實的擁躉。
沈章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開口道:「記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姓謝。」
宰相謝旻,中書年紀最大的宰相。
這個宰相,倒沒有什麼立場傾向,如果能跟沈家結親,沈毅本人是沒有什麼意見的,但是想起老弟對自己的託付,沈毅低聲道:「爹,這婚姻大事雖然自古都是長輩做主,但是子常不太一樣,他是個極聰慧的人,您也看到了,他不到十八歲便進士及第。」
「這豈是常人能辦到的?」
借著酒勁,沈老爺神神叨叨的說道:「說不定子常生有宿慧。」
「再說了,這婚姻是子常去跟那女子過一輩子,自然是要他自己歡喜,他現在已經是進士及第,此生前程無憂,何必再去強求女方家世?」
「真娶了宰相的女兒,說不定還會窩窩囊囊的,憋屈幾十年。」
沈章雖然也是士族出身,但是畢竟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聞言有些磕巴的說道:「可是,有個宰相做後台,他將來的路總是好走一些的…」
這句話其實說的極對。
看看張簡,再看看趙昌平的女婿宋應就能知道,官場新人能在朝堂上有個後台,有多麼重要。
說話間,沈毅扶著老爹走進了房間里,扶著老爹坐在床上,低聲忽悠道:「爹,有個宰相長輩自然是極好的,但是這樣一來,也容易為宰相所左右,萬一宰相倒了,就很有可能牽連到子常…」
沈章瞪大了眼睛:「莫要哄為父,宰相如何會倒?」
所謂刑不上士大夫,一般能到宰相這個級別,即便被人扳倒了,也會給一個體面的下場,讓其致仕告老。
這一點,哪怕不在朝堂的沈章也知道。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飛速的在腦子裡想忽悠老爹的借口。
很快,他就靈光一閃,對著父親輕聲道:「爹,我跟您說什麼您都不信,這段時間您不妨在建康好好看一看,宰相是如何倒的。」
「宰相倒了之後,寄托在他羽翼之下的人,又會是何種下場!」
沈毅說的宰相,自然不是中書的那幾位宰相,而是已經退下來許多年的宰相楊敬宗。
張敬已經下定決心離開朝堂,那麼按照沈毅對皇帝的了解,楊黨破滅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到時候,沈章就可以近距離的觀看到,一個派系的跌落!
而皇帝以及中書的五位宰相,也會借著這個機會,儘可能的安插人手,攫取權力,吃掉當年所謂的楊黨與張黨空出來的缺位!
然後在朝堂上製造出一個新的平衡出來。
沈章迷迷糊糊的被沈毅扶上了床,小聲咕噥了一句什麼,卻已經聽不真切了。
而沈毅給老父親脫下靴子外衣,又給他蓋上了被子,這才離開了父親的房間。
房門外,新科探花郎沈子常沈老爺,已經等候許久,見兄長出來,他連忙迎了上去,有些著急的說道:「大兄,爹他怎麼說?」
「喝多了。」
沈毅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你這個灌酒的主意不行,還是等他下一次清醒的時候跟他說罷。」
「哥…」
沈恆低聲哀求道:「我等不了太久了,幼娘已經回了江都,她年紀也不小了,她爹很可能會逼著她嫁人…」
沈老爺摸了摸鼻子,開口道:「這你放心,我回頭派人去勸勸陳叔,保證讓幼娘一年之內不嫁人,咱們兄弟就在一年之內,解決這件事。」
「對了。」
沈毅想了想,問道:「幼娘的那個弟弟陳宴,現在如何了?」
陳宴,是陳清的弟弟,當初沈毅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把他帶進了甘泉書院,跟隨秦先生讀書。
「好像還可以。」
沈恆摸了摸頭,開口道:「再讀幾年,應該有機會中秀才。」
「知道了。」
沈老爺伸了個懶腰,轉身離開:「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子常你也早些休息,莫要熬夜。」
「是…」
沈恆下意識的點頭答應,等他抬起頭,才猛然反應過來,然後喃喃道:「子常…」
「兄長他喚我子常…」
他的表字,已經用了一年多了,外面的同窗,同鄉,同年也一直用子常來稱呼他。
但是作為相依為命的兩兄弟,沈毅跟外人說話的時候,雖然也會以子常來稱呼自己的兄弟,兩兄弟面對面的時候,沈毅多半時間稱呼他為「小弟」,或者是九郎。
今天,是沈毅第一次當面,稱呼沈恆為「子常」。
稱呼表字,就差不多相當於這個人成年了,已經是一個成人。
冬夜的月光下,新科探花郎站在後院里,半晌沒有動彈。
良久之後,這位探花老爺才看了一眼沈毅離開的方向,嘿嘿一笑。
「大兄也覺得我長大了!」
說完這句話,他心裡又莫名覺得有些失落。
他一邊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邊小聲嘆了口氣。
「還是小弟聽起來順耳些…」